蠶豆

“擔(dān)逢梅子雨，香送繭絲風(fēng)”。綠意盈盈的水鄉(xiāng)常見頭裹花巾、身姿裊娜的村婦挑一擔(dān)碧綠的蠶豆在煙雨小巷中脆生生地叫賣，那情形儼然一幅絕妙的寫意畫!

春風(fēng)如慈母的手輕撫著村莊和田疇，麥苗返青了，菜花吐金了，孕育了一冬的蠶豆不經(jīng)意間藏蕤起來，嫩嫩的枝丫間冒出了蝴蝶形的花絮，憂郁的紫羅蘭底子上點綴著些許黑斑點，漏斗狀的葉片鮮嫩潤澤，似青春少女的粉腮。蠶豆給水稻田和小麥田鑲上了一道紫色的花邊。

不久，蠶豆結(jié)莢了，毛茸茸的，小鞭炮似的。陽光雨露中，豆莢長得飛快，沒幾天，饞嘴的鄉(xiāng)下伢子就開始偷著吃了。剝開鮮嫩多汁的豆莢，里面躺著綠寶石似的豆子，入口，味兒澀嘴難咽，留在臉上的卻是天真無邪的滿足和愜意。豆熟麥香的五月，田埂小道邊，溝渠圩堤下，青綠的蠶豆葉中羞羞怯怯、肥肥碩碩的豆莢帶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愉悅感和踏實感。

孩提時代，我們喜歡聚在田埂邊、蘆灘上追逐嬉戲，在麥浪中躲藏，在苜蓿地里翻滾，在土窯里追逐，我們的天地是多么廣闊啊，我們的生活是多么快樂啊!有時興致來了，就在圩壩上尋一處避風(fēng)土坡，用瓦片挖一眼土灶，溜到河邊扒一個大歪殼子，鍋便成了。這時，早有女伴們摘來蠶豆，剝開米子，急著哩!點上枯茅草，不多會兒，便炊煙裊裊、豆香撲鼻了，大家爭搶著、打鬧著，狼吞虎咽地飽餐一頓，最后相互瞧瞧，個個都成了大花臉。

有了閑空，我們會剝一碗青豆子，再叫頭發(fā)花白的奶奶用棉線穿成一串，連成一圈，撂進飯鍋里煮熟，待冷卻了就掛在脖子上學(xué)電視里的濟公搖搖擺擺、鞋兒破帽兒破地嚷著。餓了，摘幾顆扔到嘴里囫圇吞下，其樂融融。大家還常常湊成一堆，臉紅脖子粗地玩猜蠶豆、跳蠶豆的古樸游戲。每當(dāng)天寒地凍時，我們就縮在南墻跟曬太陽，擠暖和，用銅爐子炕蠶豆和花生?！芭尽钡囊宦?，蠶豆熟了，大家一陣歡呼，刺骨的寒意早拋到九霄云外了。

割豬草時，我們挎著籃子，鉆進菜花叢中，拔菟絲子、芙芙苗、奶漿草等，累了，便停下來摘上幾個蠶豆細(xì)細(xì)咀嚼品咂。英子總會亮開銀鈴般的嗓子唱上一首她媽媽教的民歌：“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好多年后，我眼前總會浮現(xiàn)出幼時鄉(xiāng)下這一幅幅色彩明麗的風(fēng)景畫，心中便溢滿了溫馨和激動。

蠶豆上市，點綴得家庭主婦們的菜籃子碧玉一股顯眼。媳婦們在灶房里忙活了一陣后，便解下腰間的藍(lán)布圍裙，端上餐桌的是蠶豆當(dāng)陣的不同花式的菜肴。鄉(xiāng)村里家家戶戶的餐桌上總有蒜苗炒青豆、水咸菜熬蠶豆、豆瓣燒蛋湯、炒油鹽脆豆、煮五香蠶豆、包豆瓣粽子等鄉(xiāng)土小菜。雖說如今人們的餐桌上葷腥肴饌、玉盤珍饈，花樣百出，但水靈靈、香噴噴、綠滴滴的爆炒蠶豆總是令人眼睛一亮，嚼之朵頤大快、齒頰生香，流淌著一股鄉(xiāng)野的氣息。

蠶豆青澀的香氣候鳥般飄過吉祥的村莊，蠶豆是鄉(xiāng)村的女兒，水靈秀氣、嬌羞嫵媚。蠶豆飄香，傳遞著鄉(xiāng)村母親哺育嬰兒的又純又釅的奶香。這時節(jié)，倘若你親臨水鄉(xiāng)，徜徉田塍阡陌，手捧鮮嫩蠶豆，你心中滿盛的將是泥土的馨香和濃郁的鄉(xiāng)情……

菱角

蘇中水鄉(xiāng)河汊縱橫，夏日里水面上長滿了菱角。菱盤傍著堤岸，擠擠挨挨地靠著，生機盎然地開著四個瓣兒的小白花。“清溪波動菱花亂，黃葉林疏鳥夢輕?！笨粗鼈儯棵孔屛蚁肫鹩暨_夫的那篇《車過臨平》。

不久，菱花萎謝了，嫩嫩的毛爪菱便長出來。河汊里結(jié)得最多的是四角菱(俗稱麻雀菱)，也有大個兒的兩角鳳菱，還有老瘦尖角的野菱。野菱肉質(zhì)堅厚，一俟入唇，如嚼熱栗，頓覺清心可口，朵頤生香。菱塘內(nèi)多魚蝦，善釣者總能在潑喇喇抓上一條鱗鮮之余，順便再用竹竿頭挑起一支菱盤，摘下菱角嘗鮮。

家鄉(xiāng)的少女均擅采菱。她們赤了腳。捋起袖，褲管綰到膝蓋處，露一截粉白小腿，撐起一條小船，再在前艙上方橫擱起一塊木板，使原先窄而長的船頭撐出些許闊度。以便采菱。一俟小船撐離岸邊，她們的纖手便忙碌不息，瞬息間，艙中的菱角漸增。菱角多了，人也開心了。這時，便有動聽的民歌不知從誰的嘴巴里最早飛出來。隨后，前后左右的采菱船。也都慢慢和唱開來……于是。人們熟悉的采菱謠便隨風(fēng)飄蕩，充盈在河汊上空，傳進遠(yuǎn)處的村里，人人側(cè)耳噤聲。又心曠神怡。待到暮靄沉沉，晚霞織錦，她們這才沐著夕陽歸去，讓河面上留下一道香氣……

歷來，菱角多為文人墨客吟詠。南朝的鮑照留有《采菱歌》：“簫弄澄湖北，菱歌清漢南。”唐代的曹唐云寫過：“宮殿寂寞人不見。碧花菱角滿潭秋?！北彼蔚拿穲虺济枥L：“野蜂吃水沫，舟子剝菱黃?！蹦纤未笤娙岁懹我苍疲骸氨M日醉醒菱唱里，鄰家來往竹陰中?！惫湃速澚鈵哿庵目筛Q一斑。

除此而外，菱角尚有較高的藥用價值，菱角性甘、味平、無毒。生食能清熱解暑，止渴消痰；熱食則健脾益氣，祛疾強身?！兜崮媳静荨贩Q：菱可治一切腰腿筋骨疼痛，周身四肢不適，風(fēng)濕傷身及筋骨之癥。當(dāng)代藥理研究表明，菱角對腫瘤細(xì)胞及組織增生等頑癥均有抑制作用。

菱角磨細(xì)成菱粉可熟吃，粉糯如河藕粉無異，其味甘且香，食之，令人不忍卒口。菱角去殼生啖，嫩如雪梨又脆似香藕，嚼一口，滿嘴生津。

菱角生來嬌小鮮碧，水靈秀美，四角等稱，令人生愛。在家鄉(xiāng)我最愛看女孩兒家結(jié)伴采菱，幾條小船散落在菱塘，大片綠色的菱盤襯映著她們的花衣，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可真的是一道令人迷戀的風(fēng)景……

青菜

在蘇中農(nóng)村，我那被田野和河水擁抱的聽月齋里，懸有自書鄭板橋一聯(lián)“白菜青鹽莧子飯，瓦壺天水菊花茶”。附庸風(fēng)雅之余，便是深深的青菜情結(jié)。青菜和家鄉(xiāng)的苦艾、苦楝、苦柳、薔薇、蘆竹一樣，土生土長，平淡平凡，在秋風(fēng)中在冬雪里，體驗著民間的悲歡，滲透著鄉(xiāng)村的精神。

魯汀河兩岸的村民對青菜可謂情有獨鐘，家前屋后，圩坎溝邊，田埂道旁，均栽種著青菜。一年四季，芒種霜降，青菜總是謙卑地綠著，淺淺地笑著，送給你滿目的蔥蘢和淡淡的喜悅。春日里的薹菜，夏日里的雨菜兒，秋冬里霜打的瓢菜和腌菜，各有長相，各具風(fēng)味。

第一場春雨之后，用釘耙把田耘一下，撒下一把菜籽，幾個晨昏過去，松軟濕潤的土地里就冒出一大片嫩綠的菜秧，擠擠撞撞的像一群剛出生的嬰兒。照亮了人們疲累了一冬的雙眸。

青菜，靈秀如村姑，白生生的水嫩，翠綠如翡翠的披肩，潔白如珠玉的裙袂，恬淡平和，氣質(zhì)清雅。那般清新水靈的色彩，仿佛是一首首唐詩一闕闕宋詞一支支元曲小令，由不得你不喜歡。青菜是蘇中褐土地上鮮有的綠色花朵，不與百花爭艷，卻如一枚枚精致的首飾，插戴在鄉(xiāng)村和田野的辮梢。

深秋時節(jié)，腌菜長得沒膝高了，這時挑下來，洗凈，太陽曝曬，把收攏的菜擱到大腳盆里，撒上粗鹽，父親打了赤腳，在盆里跳起來踩，原本干蔫的青菜變得濕潤又有了生命質(zhì)感，冒出津津的綠水，完成生命的裂變。最后埋進大缸里，還壓上幾塊大石頭。來年便能吃上酸咸爽口的腌咸菜了。深冬，勤勞的主人把水咸菜拉上來，扎成小捆兒，挨序掛在繩子上干曬，最后切成末兒，呼“老咸菜”，裝進壇里，要吃就抓，方便著哩!農(nóng)閑時，農(nóng)村媳婦還會切下白胖胖的萊莖腌“臭膀子”，燉著吃，蠻香哩!

青菜味道清甜，淡而有味，口感柔嫩細(xì)脆?？沙?，可拌，可煮，可燴，可腌可曬，可葷可素，吃法蠻多。爆炒青菜香菇，涼拌青菜心，清燉腌菜膀，開胃爽口。農(nóng)家婚嫁宴席的燒雜燴絕少不了青滴滴的菜葉。青菜燒牛肉，一起鍋，澆上紅紅的辣椒醬，那個味兒，呵，浸透你的五臟六腑。青菜燒豆腐，青白分明，細(xì)嫩滑爽。冬日里咸菜凍小魚，味道鮮美，喝上一碗稀粥，抿上幾口老酒，嚼一條肥嘟嘟的虎頭鯊或昂刺，冬日的早晨或傍晚便有了生機和活力。

我特愛吃母親煮的芋頭酸粥(即菜粥)，黏乎乎、香噴噴。一頓兜個三大碗不在話下。臘月里，吃上一碗熱騰騰的脂油(豬油)拌菜飯，搛上幾塊油膩膩的腌菜膀子，小屋里便笑語盈盈、溫暖如春了。

“白露秋分菜，寒露霜降麥”。莖肥葉大的白菜可是鄉(xiāng)親們漫漫冬日悠悠春天的佐餐佳肴哩!有霜的早晨，青菜們穿上一襲潔白的婚紗，在晨光的濡染下愈發(fā)嬌羞嫵媚，挺著豐滿的腰身等待著出閣哩!霜打的青菜留住了霜霰的精華，碧烏水靈，燒鍋青菜湯，摻上幾塊嫩豆腐或曬干的白米蝦，扒拉著亮晶晶的粳米飯，嘴里吸溜吸溜，碗上熱氣騰騰，再寒冷再貧窮的日子也變得滋潤和鮮活了。

青菜，總是隨意地點染、滋潤著我們近于浮躁的生活，用新鮮綠色的漿汁澆灌我們的心靈，用恬淡和平包裹著我們的生活，讓我們的精神沐浴在美德和謙遜的光輝里……

馬齒莧

在廣袤的蘇中平原上，生長著一種極為普通的植物——馬齒莧。它如鄰家女孩一樣。羞怯地躲在偏僻的田頭地角，靜靜地讓你去采摘。馬齒莧又叫馬菜、長壽菜或麻繩菜，絳紅的莖總是匍匐在地，卵形的嫩葉綠潤肥厚，或紅或黃的小花兒點綴其間，春天里，便有野蜂和蝴蝶翩然而至，纏纏綿綿的樣子。

少時，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生活維艱，饑餓瘟疫糾纏著人們。于是，大家便捋榆錢、摘槐花、挖薺菜、剝樹皮、挑馬齒莧充饑，像蘿h纓、紫云英、大麥疙瘩都是我們一天的主食。

我們往往結(jié)伴下田挑馬齒莧，挎著竹籃，握著小鍬，小心翼翼地走過那座破木橋，就來到了無垠的田野。在菟絲子和奶漿草中，那一簇簇纖細(xì)的馬齒莧便跳進眼簾，然后貼著地面小心一鏟，隨著啪的根莖斷裂聲，一棵又鮮又嫩的馬齒莧離開地面，再順手抖掉碎泥，放進筐里。待到殘陽如血、炊煙裊裊、蘆笛輕吹時，我們的竹籃也沉甸甸的，于是踏著柔軟的青草路，在媽媽長長的呼喚聲中走向巨蟒一般的宮家莊。

馬齒莧采回來后，往往用草灰腌泡，待它腌蔫后，再到竹樁碼頭邊使勁搓洗，最后放到日頭下曬干，方可食用。媽媽先將之放到鐵鍋里煨熟，再在砧板上切碎，澆上幾勺醬油，加點蔥蒜佐料，便讓我們嚼得朵頤大快。奶奶會用馬齒莧包團子、烙面餅，咬起來自有一股馨香和泥腥味。

村中的老輩人常說馬齒莧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傘，是太陽菩薩的神傘，怎么曬也曬不死。爺爺曾說宋太祖趙匡胤為逃避追兵，奔到大平原上無處藏身，情急之中，見一土坑，遂迅速蹲下，又隨手揪了幾株蒲團大的馬齒莧蓋在頭上。追兵到此一無所獲，便策馬西去。趙匡胤后來黃袍加身，多次感慨說馬齒莧是救命之草，可見馬齒莧是神性之草。

偶翻醫(yī)學(xué)典籍，得知馬齒莧具有清淤敗火、治療濕氣和紅眼病等特殊療效。原來，其莖葉還是中藥的重要原料呢。當(dāng)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人關(guān)注這種普通的植物了，人們在吃膩了膏腴肥甘、玉盤珍饈后，是否想再嘗一嘗馬齒莧，咀嚼一下往昔的清苦，接近那樸素的鄉(xiāng)野，領(lǐng)略那淳樸的民風(fēng)呢?

是啊，馬齒莧極耐干旱，生命力極其旺盛。只要有一蔸苗，便可分蘗發(fā)蔸，隨處可見它的身影。它淳樸的品格、堅韌的毅力不正如我那蘇中平原上默默無聞的父老鄉(xiāng)親嗎?

棉花

當(dāng)金黃的菜花淹沒村莊的時候，當(dāng)青滴滴的蠶豆棲滿黑蝴蝶的時候，鄉(xiāng)親們便扛著打缽器，“咔咔咔，叭叭叭”地打著營養(yǎng)缽子。然后一溜兒整齊地排放在苗床上，每個缽子上有一個凹塘，丟上兩三粒老鼠屎一般的棉花籽，之后用塑料噴壺灑水，最后用薄膜嚴(yán)嚴(yán)蓋上，以保證一定的溫度和濕度。麥?zhǔn)蘸?，棉花缽便移栽到大田里。棉苗嫩紅的小莖、掌狀的葉子，風(fēng)中不停地招搖，颯颯聲中如吟一首抒情詩。接下來治蟲，打公枝，抹贅芽。盛夏時節(jié)，棉花開花了，紅的水紅，黃的米黃，棉田里色彩絢麗，如列維坦的風(fēng)景畫。

秋天，棉花地里一片雪白，如蘆花，似飛絮，又如老奶奶的滿頭銀發(fā)。深秋的棉花葉子褐黃、枯焦，先前青碧的稈子變成赭黃、黝黑，但送給你滿眼滿心的是壯麗的白。遠(yuǎn)遠(yuǎn)望去，這一片棉田、那一片棉田，就像飄浮于海上的冰山，又似游弋的白云棲息于平原上。

每每，秋陽杲杲下，農(nóng)婦們纖細(xì)的腰眼里扎著蛇皮袋，動作嫻熟地采摘著咧開嘴笑得咯咯的棉花，袋里漸漸鼓凸起來，婦女們就如腆著大肚子的孕婦。瘦硬的棉花秸稈不時戳著柔嫩的肌膚。又痛又癢，有時劃傷嬌嫩的面頰，留下一道血痕，疼得烘烘的。但管不了這些了，好天趕快拾棉花，說不定明天飄下一場秋雨，那就得等好幾天才能拾，棉花早已變成灰白的了，或霉變了，甭想賣上好價錢，那可懊惱不迭喲。這時候，往往動員全家老少一齊上陣，搶拾棉花，棉田里不時傳來訓(xùn)斥小伢子的聲音，有時還傳來俊俏姑娘甜膩動聽的民歌小曲兒。這時候的棉田最美、最浪漫、最具風(fēng)情。

收購棉花的場面是最壯觀的。你瞧，運送棉花的車子各式各樣，還有掛槳船、敞口水泥船。農(nóng)人很謙恭很虔誠地向過秤的人遞煙、打招呼，急盼著賣個好價錢，急盼著秤得翹翹的。秤好后，計算機一摁，紅彤彤的大鈔便到手了，于是，蘸著吐沫，反復(fù)地數(shù)，眉眼兒貯滿了笑，久蹙的皺紋頓時舒展開了。鈔票塞進貼身的衣袋里，反復(fù)地壓壓，然后幾個一伙爬著跳板倒棉花。一袋袋潔白如雪的棉花如出嫁的嬌娘，羞澀沉靜地躺在棉花堆上。默默地凝望著憨厚勤勉的主人，這可是最后的一瞥啊，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生我養(yǎng)我的主人呢?

早先，莊上有搒棉花的營生，壯碩的漢子，戴著鴨舌帽、圍著口罩，手持黧黃的大弓。一手用棒槌不斷敲擊，“嘭嘭——篤篤，嘭嘭——篤篤”，棉絮起身、跳舞、騰飛。再拉線、壓平，棉花胎便彈好了，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給人以美的享受。鄉(xiāng)下閨女出嫁，新娘船上大紅大綠的新被子少說也有十條八條，幾輩子也用不完!

又是深秋，北風(fēng)漸緊，徜徉于田埂阡陌之間，舉首凝望平原深處的一片片棉花田，心中溢滿溫馨和感動。驚詫于這片透徹的白這份詩意的白。幾場秋霜過后，棉花揀拾殆盡，棉花換上了絳紅的衣裳，伸出無數(shù)雞爪樣的稈子，似怪誕的抽象畫。一場雨過后，土地松軟，農(nóng)人便把棉株連根拔起，曬干，排放在屋山頭，特耐燒。而棉田里，只剩下枯干的葉子，似產(chǎn)后的孕婦，坦蕩地舒展著自己的腰肢。

在家鄉(xiāng)，廣袤的平原上，雪白的棉花把蕭瑟的秋天綴飾得分外圣潔、分外純凈，這詩性而溫暖的棉花像雪花一樣飄向吉祥的村莊，飄向純潔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