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集》是一本詞的集子。詞,是“詩客曲子詞”,就是詩人寫的歌曲的唱詞。所以,《花間集》就是一本唐末五代時期,有成就的詩人寫作的歌詞集。
在我國也包括別國的歷史上,凡改朝換代時期,都是人們的思想比較活躍的時期。原因,我們想一是前朝作為主流的文化崩潰了,沒有了主流文化,所以各種支流文化得以恣肆橫流,活躍的局面就產生了。二是沒有了主流文化,文化就沒有了秩序。人們一時會感到無所適從,就像一只出了籠的鳥,自由確是自由了,可是往哪飛呢?于是東飛西飛、南控北撞,飛法不再遵從過去的秩序,表現(xiàn)為出籠的鳥們非常活躍。
同時,這個改朝換代時期所處的歷史年代越早,它對民族精神的影響,對民族性的形成,發(fā)生的作用就越大、越深、越遠。因為那時我們還處在幼年時期,就像一個人一樣,幼年時在大腦中心靈上烙下的印記,將會影響,甚至左右,甚至決定這個人的一生:決定他好惡、取舍、逐棄、褒貶的標準。
例如由周而秦之改朝換代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期。那個時期產生的儒道思想,直如一把不烙肌膚,而是烙靈魂的烙鐵。它在我們的民族性、民族精神上烙下的烙印,至今也沒有能夠抹去,而且恐怕以后也不能抹去了。再例如我們正在談論的《花間集》,它的寫作和結集,是由唐而宋之改朝換代的五代時期,它所產生的被稱為民族精神之鏡鑒的藝術,也十分深刻地影響了我們的民族藝術。它實際上是文學作品可以不莊,可以不言志不載道,而可以諧,可以抒個人情戀之情的揭竿之作。以《花間集》為代表的詞創(chuàng)作理念,突破了我國文學史整體、而不是文學史某階段的禁區(qū),因此它的意義是很大的。
《花間集》共收入唐末五代時期十八位作者的五百首詞作,絕大部分寫男女之間的相思相戀之情,除少數(shù)確實有荒聲淫色的毛病以外,普遍的情況還是寫得非常之好。如毛文錫有一首《巫山一段云》?!段咨揭欢卧啤吩翘拼慕谭磺?,用為詞調,這一首是首見。詞的上片寫道:“雨霽巫山上,云輕映碧天。遠風吹散又相連,十二晚峰前”。這首詞用宋玉《高唐賦》中楚王夢神女的典故,頭兩句倒也罷了,后兩句則將男女之情寫得何其繾綣,將那種“罷而不罷”的纏綿情意,比喻得何其淋漓盡致,但是卻又不著一字,確實達到了既雋永又含蓄的境界。這反映出了我們與古人同:古人理解為是精神的,我們今天有些新派會寫字的人,把它理解為是生理的;也反對藝術或者說為藝之道在理解上并不相同:古人追求的是意味要深長雋永,文字要含蓄雅致,而我們一些人追求的似是只要把古人的顛倒過來就行了,至于什么樣的好什么樣的不好,并不在意。這是對藝術要創(chuàng)新的概念做了淺短和庸俗的理解所致。
《花間集》除在觀念上突破了當時的禁區(qū),整體上的藝術水平也非常高。陸游對《花間集》的詞作,是深惡其淫選“流宕”的,但對它藝術的方面,卻持肯定的態(tài)度,“唐自大中后,詩家日趨淺薄……故歷唐季五代,詩愈卑而倚聲輒筒古可愛”。在這里,僅以陸游對《花間集》肯定的方面來說,是陸游也肯定它,我們也肯定它。但我們肯定的是它突破了“文以載道”的禁區(qū),陸游肯定的是它恢復了“簡古”。 (劉會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