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街上行人寥寥,過往匆匆??粗粡垙埬吧拿婵祝蝗挥X得這個城市好冷?;剡^頭,早已沒有熟悉的感覺,留在這座城市的腳印也已飄忽如煙。她沒哭,只是皺了皺眉頭。漸涼的風在耳邊鼓蕩,告訴她該找找回家的路了!她一直活得輕松從容,沒想到,她也會有如此失落的日子!
走到十字路口,正要移步邁過斑馬線,卻被人用力拉住了,回過頭看到的是熟悉的眼神,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澄澈,總讓人心痛不已,手兒被他捏得很緊,她說手疼了,他沒答她的話,只是輕輕地說:“素素,天涼了,跟我回家吧!”
她看著他,其實只有幾秒鐘的時間,感覺卻像是一生一世,眼淚終于流了下來,他沒再說話,只是把她緊緊攬入懷中。
二
他們是怎么相識的,她忘記了,只記得那時正是花開的時候,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愛情的味道。她喜歡去他的博客看他寫的文章,雖然平淡卻溫暖,她認為,一個懂得生活的男人一定是個好男人。
他們是怎么相愛的,她也忘記了,好像是一天在學校里值班的深夜里,她做了一個噩夢,夢醒后她就撥通了他的電話孩子氣地大哭了起來,他在電話那頭急得滿頭大汗,然后一直陪著她說話,給她講各種各樣的笑話,直到他的手機沒電了,然后他又用座機打過來,她不知道他說了多久,因為后來她居然握著電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電話還是通的,嚇了一跳,看著手機顯示還在通話中,她輕聲地道:“早上好呀,阿木!”
他居然一直都沒睡,聽到她的聲音后,他在電話那頭疲倦地說:“小豬豬睡醒了?”
她連聲說著對不起,他說沒事。她問他為什么不掛了電話睡覺?他說他不敢睡,怕她再做噩夢醒了找不著他。聽到這話,她鼻子酸酸的,責備他累壞了吧?他告訴她,其實能在電話那頭聽到遠方的她睡得那么香,這本身也是一種幸福!
三
大學里,他有一個很相愛的女友,畢業(yè)時因為雙方父母都不允許他們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而分手了。他也曾對她說過我們離得太遠了,這樣的愛情總會生出太多的牽絆。
她告訴他戀人之間其實是沒有距離的,因為心近了,自然就是合為一體了。她一直相信感覺,相信只要相愛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距離能代表什么,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隨他而去。
他曾問她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她說:我想過的其實是最原始的生活。他聽后笑她:是不是只穿樹葉住小茅屋的日子?她追著他打鬧著,然后說她最想和他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那里的空氣是最清新的,女人佇守花樓,男人暮投晨歸,兩廂歡喜,沒有恩怨,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就像與世隔絕的一方凈土。
他聽后哈哈大笑,笑她不食人間煙火,這世間哪有如此美麗的地方。
她說有,一定會有。
四
她被他帶回家中,卻一直沒再說話。一年前他們可是無話不說的,那時,在他眼底,她就是一個柔弱如柳的女子,小巧玲瓏,干凈清透,眼里不帶任何雜質(zhì);在她眼底,他是超塵脫俗的才俊,在人群中你一眼便能看到,因為在他身上有一種讓人心動的睿智和光芒。
他去浴室?guī)退藕盟?,說:“去泡個熱水澡吧?!?/p>
她沒說話,淚痕尚未干,接過他遞來的浴巾,走進浴室。水的溫度剛好,像從前他帶給她的感覺,總是如此適中。
從浴室出來,擦著濕漉漉的發(fā)絲,鼻子又開始發(fā)酸。她知道他愛她,可不再是完整的愛,現(xiàn)在彼此都感覺到疲憊不堪,或許他們遇見本是一個錯誤,他們相愛也是一個錯誤,她從遠方跑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是一個錯誤,記得當初,她義無反顧地要求來到他身邊時,朋友就勸過她,一切可要想好,想好了再做打算。
她來到他身邊,對外人來說確實是不可理喻的舉動。放棄了自己那份輕松穩(wěn)定的工作,離開了父母朋友,離開了熟悉得一閉上眼都能分得清方向的家鄉(xiāng),來到這么一座雖美麗卻很陌生的城市,一切都得重頭開始,但她不后悔,只因為這座城市里有他。
五
房間內(nèi)的燈很暗,他站在窗前,那背影有種讓人說不出的憂郁與心疼。
見她進來,他起身去拿電吹風,說:“別著涼了,過來吹干頭發(fā)。”
她沒說話,走過去,和以前一樣,懶洋洋地趴在床上,像一只溫馴的小貓咪,由他幫她吹頭發(fā)。他的手總是那么溫暖,很多次她就是這樣睡著的,熟睡的她像個孩子,睡得很香很甜。他最喜歡看著她帶著微笑睡著的樣子,甜甜的,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
想著想著她就哭了,轉(zhuǎn)過身緊緊抱著他,他沒有說話,輕輕拍著她的肩。電吹風沒關,發(fā)出很嘶啞的聲音,真像一個哭累了的女子。
電視里正放映著聶遠朱茵版的《雪山飛狐》,他曾問過她,為什么她的名字也叫素素,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程靈素。她咯咯笑了,說名字是爺爺取的,長大了才知道在《雪山飛狐》里有一個程姑娘,也叫素素。不過她喜歡,喜歡那個為愛付出生命的讓所有人心痛的女子!她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和程靈素有著同樣的命運,雖然他愛她,但她知道在他心底還有一個影子,一個念念不忘的影子,他的初戀女友,她與他相遇時就知道他們的故事,那個如“袁紫衣”一般漂亮高貴的女人,在他心底永遠占有著不變的位置。
她問他:她是紫衣對不對?
他不語。
她問他:我是你的誰?你又是誰的誰?
他看著她,輕輕攬過她,深吸一口氣說:你是我的素素,但素素,請相信我,我不是你的胡大哥!
她哭了,身子很僵硬,站在開有暖氣的屋內(nèi),感覺卻像冬天里掛在樹梢上被風吹得發(fā)抖的枯葉兒。
六
他的“紫衣”回來了,為了能跟他在一起,紫衣和她一樣背著家人跑到了這座城市。
她終于看到紫衣了,好美!她看到阿木看紫衣的眼神,寫滿溫柔與愛意;而阿木看自己的眼神,盛滿疼愛與惋惜。與他牽著手站在紫衣對面,她突然發(fā)現(xiàn)阿木的心早已不在自己的身上,在他們眼里,這個世界只有兩個人,那就是他們彼此。他們多相配呀!曾經(jīng),她認為自己已經(jīng)很美了,殊不知在見了紫衣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很平凡。
她聽紫衣說起了他們在學校里的故事,也體會得到那是一段多么刻骨銘心的愛情呵!她真的只是素素,情長路更長,再漫長的旅程,也有到達終點的一刻,陪君只能陪到這里了。所有的柔情似水,全心托付,終究抵不過藏在他心底的完美初戀。她知道應該怎么做了,原來自己不過是愛情里的過客,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還他自由吧!
愛一個人便是愛他所愛,想他所想,痛他所痛,他的幸福便是自己的幸福,可為什么她會心疼得如此厲害?
七
她找來皮箱,一個墨綠色細花格子皮箱,一年前,是它裝滿她所有的幸福與希望陪著她來到這座城市,而今天它也將盛滿她所有的眼淚與心碎陪她走上回家的路。她裝好屬于她的東西,卻發(fā)現(xiàn)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想帶走了,她唯一想帶走的是阿木,他說過,他不是她的胡大哥,為什么到了最后,他還是成了素素的胡大哥?拖上皮箱,準備離去,拉開門,阿木醉醺醺地站在門口,雙眼紅紅的,像和人打了一架似的。她有些心疼,本想扶他進屋的,卻想從此后,此人與自己再無關系,心一狠,便擦身而過。
他拉住她,問:你要去哪?
她說:回家!
他拽緊她的手,說:這就是你的家,別走!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在他的眼里,她發(fā)現(xiàn)了痛苦的身影,她還發(fā)現(xiàn)了無奈的痕跡。呵,不要亂想了,素素,他最愛的人不是你,他只因覺得對不起你,不想負了你才這樣說的,在他心底最愛的是“紫衣”姑娘。
是的,既然是愛,給他自由吧。她拉上包急匆匆地下了樓。
她聽到身后有人摔倒了,她聽到身后有人痛苦地叫著素素別走,素素別走……
八
她回到了生她養(yǎng)她的城市,像一只流浪了很久的小貓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家人對這樣的結(jié)局不感到意外。母親走過來說:孩子,餓了沒?媽這就熱飯去。她走過去抱著母親,叫了聲“媽”,然后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要用眼淚來沖洗干凈。
夜里總會夢到他,好幾次她夢到他向遠方飄去了,她追呀追,然后跑到了懸崖旁,他跳了,她也跟著他跳下去了。
喊著他的名字醒來,發(fā)現(xiàn)淚水早已沾濕了枕巾。
九
下雪了,雪下得好大。放在院落里的鐵鍬已經(jīng)被雪兒埋上了。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她不想出門,一直縮在被子里睡覺,從天亮睡到天黑,又從天黑睡到天亮。今年的冬天也好漫長,她覺得這個冬天老讓人看不到盡頭。聽到母親在廚房里大聲說著雪還會下得更厚,父親在客廳里應著說電視里報道今年冬天冷空氣是五十年未曾遇見的,得做好防寒。父親問母親有沒有給素兒加床厚被子,母親說加了,可心冷用棉被怎么可以溫暖得了?
知女莫過母親了,心冷由什么來溫暖?
電視里一直在報道各地受凍消息,好多公路鐵路都被阻塞了,看到路上堵塞得長長的隊伍,或許在這個春節(jié),好多人都要在公路上過年了。她發(fā)現(xiàn)通往他那個城市的公路也堵塞好幾天了,據(jù)報道,好像有二十幾公里遠的車子被堵住,已經(jīng)封鎖通往他城市的路了,呵,真的是天意,想他又如何,他們就這樣隔開了。
他終究是她的胡大哥呀,既然命中注定的,又何必折磨自己,她想自己應該忘了。
十
吃罷晚飯,一家人圍在暖氣旁邊看著新聞聯(lián)播。
父親說明年春天開學,回學校吧。她點了點頭,答應了父親。父親說一個月了,是該想清楚了,以后不要再任性離開家了。她說想好了,從今以后,一定做好爸媽的乖乖女,一定陪在爸媽身邊帶好她的學生。
有人在敲門,母親放下手里的毛衣正要起身,她按住母親,說:媽您坐著,我去開門。
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她的呼吸快要停止了,眼睛睜得老大,母親在客廳問道是誰呀。她說不出話,好久都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外面站著個什么人呀!他頭上肩上落滿了雪花,鞋子全濕了,褲腿也濕到了膝蓋,嘴里大口地吐著白氣,凍得紅通通的臉上帶著孩子般的笑容。他看著她高興道:“我終于見到你了!”
她站在那兒好久也說不出話,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他只是看著她傻笑,她的眼淚順著臉龐淌下,滴進嘴里,好咸好咸,幸福的味道!用力吸了一口氣,問道:“怎么來的?堵車了,一路上是走過來的嗎?你走了多遠?知道嗎,你這樣會被凍死的!你傻不?”
他只是傻笑,說:“你離開家時,忘了帶一樣東西,我若不把它交到你手上,我會整夜睡不著,也會死的,同樣是死,等死不如被凍死,我只有跑過來把他交給你,并告訴你,我不姓胡,我是阿木,如果我的素素硬要說我是胡大哥,那么她便是我的若蘭,蘭兒,我來陪著你,陪你留在這座城市,不要離開我,好嗎?”
她笑著哭了,對著屋內(nèi)大聲叫道:“媽,幫阿木煮碗陽春面!”
(編輯·姚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