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因素的增加,對于詩和散文詩已是不爭的事實。關鍵在于如何截取。因為從頭到尾、按部就班的敘述不利于創(chuàng)新,已為多數(shù)詩人特別是有成就的詩人所厭棄。或專注于一個開頭,把事態(tài)的發(fā)展交給讀者的想象,在有限的篇幅中制造作者與讀者的互動;或精雕出一個結尾,讓事件的結果去尋找它的原因,也便于作者騰出手來進一步思辯或抒情?;阜虻摹兑奥埂凡粚儆谶@二者,它截取的是中間:在野鹿中箭之后、閉眼之前這一時段的感覺與思想,連前(“而追想就是永恒那么一回事”,追想“阿眉族的祖先”如何射下六個太陽。保留一個太陽),及后(“美麗而廣闊的林野是永遠屬于死了的”。沒有霸占山野的猙獰。也沒有互爭雌鹿的愛情)。既有浪漫主義的神話色彩,也有虛無主義的死亡觀念。顯得十分別致!
作者的截取不僅有面,還有點:“野鹿的肩膀印有不可磨滅的小痣”,首句就不同凡響。不說“箭孔”而說“小痣”。不是受傷而是裝飾。村托著青春回返般的黃昏、遍地金黃的相思樹的花蕾、華麗儼然的玉山山脈,簡直是一幅絕美的圖畫!
這個點并不是一個靜止的點,隨著野鹿的注視,“小痣的創(chuàng)傷裂開一朵艷紅的牡丹花了”:“由于結局逐漸垂下的幔幕 獵人尖箭的威脅已淡薄”:“而創(chuàng)口逐漸喪失的疼痛 曾灼熱的光線 放射無盡煩惱的盛衰 那些盛衰的故事已經遙遠”……這些感覺既細膩又貼切!
隨著血的不斷噴出,野鹿的思索(說得更確切一點是作者的思索)也在不斷進行?!耙曰貞浀乃俣茸屢奥诡I略了一切”,這個“一切”,指的是“誰都在嘆息多余的權威貽害了欲望的豐收”。也是“許多意志 許多愛情 屬于荒野的冷漠”,更是生存與死亡。正因為如此,“野鹿橫臥”的圖畫不僅美,而且凄涼。聯(lián)系野生動物保護法。我們還可讀出更多的東西……作者曾說,他這章詩的體驗,來自他父親的病亡:“當時那無限的悲哀,使我想到給父親改換一則安靜而優(yōu)美的,我所憧憬的臨終場面……”還來自二戰(zhàn)期間他被日寇驅進澳洲北部帝汶島作戰(zhàn)的經歷,當?shù)氐耐寥撕褪ズ笤娜湛艹+C殺野鹿充饑……可知此作既反映了人類普遍的苦悶和祈愿,又表達了對不義戰(zhàn)爭的抗拒。再聯(lián)系阿眉族(臺灣原住民)的生存環(huán)境和神話故事,還含有對臺灣歷史與社會的象征。總之,是復雜而多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