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回家
四月,回到兩目山:杏花,開遍溝溝坎坎,家家戶戶:春天的風,以童年的雋永和透明,來來回回運載花香;一只只風箏,翔姿與童年同步;一彎彎溪水,自上而下。滲透,沖洗,在兩目山的體內(nèi)循環(huán),直到溢向遠方……
那棵魂縈夢繞的老白果樹還在。愈加滄桑。像在守望著什么。
樹下,堆滿了青草萋萋的墳。這一刻,你不可能選擇姿勢。我像一個找不到父母的孩子,長跪不起。淚水,在懺悔中婆娑,交出回家之后的真實,也完成了一次刻骨銘心的對話。
親人啊,我最終也將走回這里,躺在這里。
一把雨傘遞過來的親情,讓我和最后的雨聲一起走去,在山路的拐彎處,是我斷臍的、正在抽芽的小小村莊……
麥熟時節(jié)
黃杏提著燈籠走進村莊,麥子就如陽光,黃過大地。山東半島的鐮刀,次第舞動,我們的愛情就和麥子一起,熟了。
站在我們金黃的麥田里,幸福涌動,渴望簇擁。嚼一把麥粒,滿口清香。那是生命和愛情的香味啊!
去年的鐮刀。還留有你的汗香。田里的石榴樹,枕著麥浪,花開了。而你寂寞地流浪在遠方。
燕子歡叫,飛過頭頂。一朵石榴花。在風中凋落。你在高原。還好嗎?
我為你燃起的那堆篝火。是否熄滅?
思念是淚。在夕陽的臉頰,滑過。
月亮泊在星海里,麥芒刺上五月深深的夜空。
今夜,在麥田古典的囈語里,我獨自割著麥子。我知道,你不久就會回來,回到我們的家鄉(xiāng)。
因為愛情。不但需要流浪,而且仍需一種質(zhì)樸的田園的方式來精耕細作。
飄雪的晚上
大雪,從中午開始。就在縣城上空吟唱,用潔白的內(nèi)心,打理這個繁復的世界。一些過去的和正在發(fā)生的故事,被白色的花朵悄悄撫慰。
撫慰的,還有我一地澎湃的渴望。
大街上。雪越下越大。紅紅的路燈,閃耀于夜晚的清冷。來往的車輛,小心移動在雪白中。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在白雪中浮動。然后消失在飄雪中。那是誰,孤單地站在雪地里?窗口的燈光打開內(nèi)心的溫柔,在亮。
那是誰,在擦亮那些飄忽遠行的燈火?
在這樣的夜晚,我相信:肯定有比這寒冷的夜更溫暖的事情??傆幸恍┑群?,徹夜難眠??傆幸恍┠_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年冬天,你帶著半顆心走向大海。你說過,大雪過后你就回來,回到飄雪的故鄉(xiāng)。
此時。我孤獨如石。
午夜的鐘聲,敲響我寧靜的心扉。守候你燦爛的誓約,我等待的雙肩,落滿了思念的雪花。
我的等待,被大雪漸漸淹沒……
冬天之約
灌滿珠穆朗瑪?shù)谋?,咧著口子的大頭鞋,一路從青藏高原走到膠東半島。兩目山的雪夜,那年秋天的柴扉半掩著:一盆剛生的爐火。那本記憶深處的筆記本,淡藍著。敞開著。
冬天之約,你淡淡的影子呢?
時間在平靜緩慢地流動……
我的心,沉重起來。痛。
你的愛。從那年秋天。一直流淌在每頁的淡藍里。讓我看到了愛的火焰。兩目山的每一輪月亮。你放飛的每一寸空氣,都充滿你的思念,安靜,樸素。細小,瑣碎……
牛羊踩出的山路,睡了。吃飯、睡覺、做愛的石房子,都睡了。
遠處的二胡。在寒冷的夜里,又冷又澀,鉆進我身體的每個角落,讓我記住了疼痛和詩歌。
你說,一個溫暖的詞就能叫回奔跑的腳步。但卻在這個夜歸人的夜,你輕柔吐出。溫暖的那個詞。它一直喊痛。
現(xiàn)在,走累的大頭鞋,睡在你溫暖的爐旁,并情愿被這溫暖包圍千年萬年。等你歸來……
祈禱
火車停了下來,你疲憊的眼神,就像火車停下的這一段無措的時光。
見到我的一瞬,你不顧一切,撲我懷中,長吻之后,淚流滿面。人流靜止,時間凝固,一切,仿佛為我們讓路……
多少個夜晚。我們像兩只走失的羊兒。大病一場,相擁著,咩咩地,訴說離別的痛和愛。
星星清冷,落滿塵間。有戀人依偎著,私語在這條我們走過千萬遍的馬路上。一個乞丐,我認識的。還在荷花橋上。擺弄那件油漬的破襖。仿佛那是他生活的全部了。
每一次相聚。我們都徜徉在荷花灣畔。直到公園零點鐘聲在午夜里敲起。
天各一方。愛得很苦。
我只是一個詩人,實在無力解決距離的問題。那么。就讓我為愛。點亮燈盞,不讓那些異鄉(xiāng)的流浪者,痛苦的背影迷失在黑夜中……
那年冬天
雪地安靜,明亮。幾只不怕冷的麻雀,打打鬧鬧和雪粒擁抱在一起。我和弟弟離開村莊,一步一回頭,走向城市的方向。黑黑的腳印,犁開雪地的胸膛,就像故鄉(xiāng)剖出的疼,黑,深,在身后,一直拖在我的背上。
雪窩里的村莊,老得就像拄著拐杖的走不動的老娘。身邊,大河凝滯,又苦又長。
溝岸上,站滿零零落落的臘梅。仿佛是村東頭瘸腿大爺家梅姐姐曲曲折折、一路滴血的遠嫁。那天,服役回來探親的哥哥瘋跑著,追不上娶親的嗩吶。喊不回青梅竹馬的梅。兩目山,陽光,雪花,村莊,都嘩嘩地流淚……
走過了白沙河,前面就是寬闊的馬路。我的親人啊,新年剛過,請你們點亮心中的紅燈籠吧,能堅持多久,就一定要堅持多久。弟弟已把書包的光芒頂在頭上,幸福得像春天會跑的小樹。在四面風和八面雪中,我們晃呀晃,努力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