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初年,繁華的杭州城里,一個頗有仙風(fēng)道骨的中年道士盯上了正在集市中現(xiàn)場作畫的年輕書生。這位書生名叫柳年,長得俊朗,是杭州城里有名的才子,詩琴書畫樣樣精通。當(dāng)下,柳年滔滔幾筆,一張仕女圖就完成了。畫中的仕女形神兼?zhèn)洌鹑缫粋€活生生的漂亮女子站在中年道士面前。道士心中大喜,手持拂塵連呼:“無量佛——”
圍觀的人群散去后,道士連忙上前朝柳年施禮搭話,自稱姓馬,是個云游四海的道士。柳年見馬道士對書畫也頗精通,頓時興趣大增,引領(lǐng)馬道士來到附近一家酒樓,飲酒暢談。
酒過三巡,馬道士說道:“公子不知,離此處兩百里有座高山,山里有一秘徑,進(jìn)去后有一美景,美不勝收,最適合像公子這樣豐神俊秀的才子修身養(yǎng)性?!绷晔莻€豪爽之人,天生就愛美酒仙境,當(dāng)即回家收拾一番,和馬道士一道直奔那座高山。
高山樹林參天,若不是馬道士帶路,掩蔽在林木深處的秘徑還真不好找。穿過秘徑,果然如馬道士所說,柳年眼之所即,豁然開朗:小溪潺潺,鳥鳴花香,真是一處人間仙境。馬道士領(lǐng)著柳年來到一座簡陋的木屋。“這是我修煉的地方,算來來此已一年有余了。”馬道士擺上酒菜,招呼柳年說,“來來,今日沒有世間俗人打擾,你我二人一醉方休?!?/p>
幾杯酒下肚,馬道士喟然長嘆一聲,竟然神情凄凄。柳年好生奇怪,驚問何故。馬道士沉默良久,從囊中取出一支筆來?!拔?guī)煾敢簧袀b仗義,可在一次斬殺一條千年蟒蛇精時,不慎和蟒蛇精同歸于盡。臨終之前,他把這筆傳于我?!瘪R道士把筆雙手放到柳年手中繼續(xù)說,“去年,我得知這里出了一只千年荷花女妖,專媚惑男人下水,再將其溺斃,吸其魂魄修煉。無奈,我道行粗淺,無法為天下蒼生行俠義之舉,愧對師父在天之靈啊,故而傷心流淚,還望公子義助?!?/p>
柳年連連推辭:“我乃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有何能力幫助道長?”“公子有所不知,這是支神筆,只要你能用此神筆,偷偷照著那妖孽的樣子,畫一張同她毫無二樣的畫來,此畫就能吸其魂魄封于畫中,讓其永世不得害人。但公子需知,此筆神力有限,只能使用三次,師傅為殺蟒蛇精已經(jīng)用了一次?!绷瓯揪褪歉唢L(fēng)亮節(jié)之人,聽了馬道士一番言語后,猛然激起了他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俠義之心,當(dāng)即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當(dāng)晚,皓月當(dāng)空,在一座溪塘邊,柳年和馬道士躲在一棵巨大的樹后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塘中央。但見白光一閃,一股清香頓時從塘中央彌漫開來,緊接著,塘中央一只巨大的荷葉舒展開來,一個穿著白衣白裙的美人出現(xiàn)在荷葉上。她慵懶地打了一個呵欠,對著一輪圓月,輕聲吟唱起來。
世情此景,柳年的眼都看直了,哪顧得上畫畫。馬道士急了,悄悄捅了一下柳年,柳年這才醒過來,連忙在樹后攤開紙,作起畫來。片刻功夫,畫作好了,馬道士迫不及待地拿起畫,對著美人叫了一聲。美人驚聞聲音,朝這邊望來,剛好看到那幅畫。瞬間,白光一閃,美人不見了。
“不好,道長,妖精逃跑了?!绷牦@叫道。“不,她已經(jīng)被我收入畫中,明日我就帶這個妖孽去師父的道觀,用八卦火來煉她,定能讓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馬道士哈哈大笑,“那支神筆——公子就留著吧,日后定能助公子的畫技名揚四海?!?/p>
柳年沒有回答,還在回味美人出世那一刻?!榜R道長,你,我——”柳年有些吞吞吐吐,惹得馬道士怪怪地看著他,“今天夜里我想再欣賞一下那幅畫,我能不能明天早上再把畫給你?”馬道士盯著柳年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好吧,不過,明天一早一定要還給我,神筆的神力只能保持幾個時辰。”
入夜,柳年看著畫,睡意全無。這么一個不沾人間俗氣的美人,怎么可能是妖精呢?而且,明天就會活生生地被火燒死。柳年越想越后悔,越后悔就越恨自己。突然,柳年心中一亮,頓時打了一個呵欠,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沒等柳年去找馬道士,馬道士已經(jīng)趕來索畫了。柳年把畫給了馬道士,馬道士看了一眼后,當(dāng)即辭別柳年,急急忙忙上路了。馬道士的背影消失在枯木亂草后,柳年暗暗松了一口氣,連忙從原路向杭州城趕去。
中午時分,柳年來到一座客棧,剛要邁腳進(jìn)去,見客棧里坐著一個人——正是昨夜水塘里那個美人。
美人眼含熱淚,雙膝跪倒在柳年面前:“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情愿終生服侍公子?!边@時,柳年已經(jīng)緩過神來,連忙扶起美人:“小生不敢當(dāng),只要今后你不再害人,那便是最好的造化了。”
“小女子名叫唐婉,是溪水中的荷花仙子,不是妖,何談害人之說?!碧仆駪崙嵅黄降卣f,“那道士本是得道高人,偶然之中見到了我的真容,頓起俗心,欲還俗與我結(jié)為夫妻。我不肯,他就想這卑劣之術(shù),把我囚于畫中,好日日帶在身邊,夜夜置于枕下。”
“原來如此。”柳年連連長嘆?!肮?,杭州城你是不能回了,不出十二個時辰,那道士就會覺察到他攜帶的那幅畫是假畫,必定返回找你。他道行深不可測,我斷斷不是他的對手,不如我們選個偏僻的小鎮(zhèn)——”說到此,唐婉臉上飄上兩朵羞云,明亮的大眼睛低垂著,不再言語了。一股熱血直沖柳年的腦門,他幸福得險些昏了過去。
一個月后,在偏僻小鎮(zhèn)過著幸福生活的柳年,這日發(fā)覺唐婉似乎有心事,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晚飯時,還失手打碎了一只碗。柳年不知何故,親熱地?fù)е仆瘢瑒傄l(fā)問,唐婉的眼淚卻流了下來:“公子,我有種預(yù)感,就在這幾天,那個道士就會尋上門來,我與你的緣分也該盡了?!绷曷勓裕泊箿I道:“今生我誓與娘子同生死,你如離去,我也不愿茍且偷生。”
“對了,你那支神筆還在嗎?它不是還有一次神力嗎?”見柳年點了點頭,唐婉驚喜地說,“天一亮,我們就起程到那個人間仙境,你再為我畫一張像,到時就把這張像給那個道士,那樣,我就能與公子長相廝守了。” “娘子好生糊涂,那道士得到此畫,必定喚你夜夜侍奉他左右,一婦侍二夫,受此大辱,就是與你天天廝守在一起,我也沒臉茍且人世。”柳年長嘆一聲,淚如雨下?!肮樱阆脲e了,我豈是那種輕薄之人?”唐婉正色道,“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那道士狡詐無比,天機(jī)不可泄露?!?/p>
第二天天剛亮,二人就起身趕路,傍晚時分,才趕到那個人間仙境。交代好一切,唐婉就消失了。入夜,果真和上次一樣,唐婉現(xiàn)身于荷葉之中,柳年操起神筆,“刷刷”幾下,一副和前次一模一樣的畫就完成了。柳年喊了一聲,把畫對準(zhǔn)唐婉,白光一閃,唐婉和前次一樣,被吸于畫中。柳年沒有停留,帶著畫連夜趕回了偏僻小鎮(zhèn)。
又過了一天,果然不出唐婉所料,馬道士真的尋上門了。他手持鎮(zhèn)妖劍,滿臉都是怒氣:“好你個狡猾刁鉆的書生,竟敢誑本道長,快快把那幅真畫拿來,否則,別怪我手中寶劍無情!”寒光一閃,馬道士的寶劍離柳年的心口只差半寸?!皠e,別這樣,有話好說。”柳年話還沒說完,馬道士的劍尖又向前移了半寸,瞬間一股涼氣貼著皮膚傳遍柳年的全身,“好,好,我這就拿來?!?/p>
柳年拿出前天剛畫的那幅畫來。馬道士劈手奪了過來,鎮(zhèn)妖劍一揚,電光火石之間,寶劍向畫刺去:“妖孽,還不給我現(xiàn)身。” “道長饒命,道長饒命!”白光一閃,唐婉跪在地上連連向馬道士求饒。馬道士哈哈大笑,一揚畫,收了唐婉,丟下目瞪口呆的柳年,揚長而去。
柳年回到屋里,連連呼喚著唐婉,然而,屋里空蕩蕩的,哪還有唐婉的影子。柳年的心一下子涼到極點,看著畫中的唐婉,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肮?,不要傷心,我就在你身邊啊。”柳年一回頭,唐婉正睜著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
一年后,柳年和唐婉正在西湖邊踏青,冷不防聽到背后傳來似曾熟悉的聲音:“這幅畫可是杭州城有名的才子柳年親筆所畫,大爺買了這幅畫一定不會吃虧的?!绷旰蒙婀?,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男人在向行人兜售字畫。
柳年走上前,朝男人手中的字畫望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男人手中的畫是一幅虎頭人身的怪物,他可從來沒有畫過這種畫。柳年正要喝問男人,碰巧男人這時正好抬頭,兩人目光相對,同時驚呼道:“是你——”
“一年不見,馬道長何以變成今日模樣?”柳年驚問道。“別裝好人,還不是你害的,你給我的那幅畫,根本不是荷花仙子,而是一個有著千年道行的母老虎精。”馬道士氣憤地說,“娶個母老虎做老婆,我能過得好嗎?”
唐婉在旁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叫自作自受,你如再怪我家公子,看我不把師姐老虎精叫來?!?“別,別,她就在離此不遠(yuǎn)的客棧睡覺,若要叫醒她,知道我在賣畫,我又沒好日子過了,我不怪柳年就是了?!瘪R道士嘆了一口氣,哭喪著臉說。
柳年和唐婉相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