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襄樊

告別的月臺上 我頻頻看表

來送行的哥哥苦笑著說

哪有你這樣急著出嫁的女孩兒

哪怕你裝出一點矜持

看你心急火燎 像火燒著了眉毛

我早已聽不進任何規(guī)勸

我希望那列車除去車輪外

再長出能飛的翅膀

我恨不能把自己變成一封雞毛信

分秒必爭 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分別數(shù)月 數(shù)千里之遙

愛我的人正在經(jīng)歷思念的煎熬

果然 我落下終生的笑柄

星夜兼程 我比電報還快

當(dāng)愛人剛收到接站的訊息

我己奇跡一樣站在他的驚喜之中

“你這送上門來的新娘，

從此插翅難逃!”

當(dāng)我們擁抱在一起的時候

兩個人都覺得不像站在地上

我們變成了兩枚飄向空中的羽毛

就這樣 我急切地認識了湖北

并從此堅信 這是個吉祥的地方

襄樊 據(jù)說有悠久的歷史

在我 也確有劃時代的意義

1981年冬天 我邁出襄樊車站

形單影只 四顧茫然

在誕生三顧茅廬典故的地方

我召之即來 奮勇前往

沒有婚紗 沒有鳳冠霞帔

身背行囊

我是懷揣數(shù)張車票的新娘

關(guān)于武漢最初的記憶

我們知道這個城市

有許多值得一看的地方

可是 哪里也不想去

除了長江 它寬闊逶迤的風(fēng)貌

適合做一場愛情的見證

我們正處在婚姻的開始部分

相看兩不厭

我們就是彼此的名勝

我的愛人那時多么好

看我的時候

就像盲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分別十分鐘

他也要留下字條 我們必須

在每一刻知道彼此的下落

我的頭好像出了毛病

無論直立行走 還是躺在床上

必須經(jīng)常靠著他溫暖的肩頭

那么大的武漢城 繁華喧鬧

我們卻視而不見 聽而不聞

仿佛裝置了自動屏蔽系統(tǒng)

小旅館內(nèi) 徹夜暢談 話題不著邊際

要么就一言不發(fā) 彼此凝視

好像要找出有關(guān)前世的某種印痕

如今 許多年已經(jīng)過去

我已到了回憶往事的年齡

激情變成了累積的平淡

還是那雙眼睛

當(dāng)年的眼神 卻己下落不明

我還是會常常想起 1981年的冬天

那是我第一次去武漢

關(guān)于這個城市最初的記憶 早已模糊

唯一記住的 是當(dāng)年

愛人那突厥人一樣的眉骨下

那一往情深的目光

當(dāng)我即將成為母親

那么快 我就適應(yīng)了湖北的氣候

我喜歡那里的山峰與河流

我還喜歡那里的蔬菜

翠綠的空心菜 潔白的藕

存款不過數(shù)以百計

我們卻既無遠慮 也無近憂

好事成雙 我在冬天成為新娘

次年夏天 就孕育了我們的孩子

那是多么奇異的感覺

從醫(yī)院出來 像是在用暗號接頭

你有了? 是， 我有了!

我有了需要掐指計算的未來

有了對一聲啼哭的等待

我有了日漸隆起的守候

有了對操勞歲月的準(zhǔn)備和運籌

我已預(yù)感到 那是一個天賜的女兒

因為丈夫從夢中醒來

他說 他的夢清晰真切

在一大片鮮花叢中

站起一個小小的 極為美麗的女孩

蜜糖一樣笑著 在向他招手

那是多么充實的日子

當(dāng)孩子還是豆粒一樣的胚胎

我們就熱衷給她取名

從植物到動物 從天到地

什么也難表達我們豐盛的愛憐

我們互勉 要做最好的父母

品行端正 含辛茹苦

將來 待她長大成人

要帶她來湖北 讓她清澈的目光

看到孕育她的地方

看我們住過的房子

看我們走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