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飛機終歸不是什么好事,為什么?因為那會讓人產(chǎn)生危機感。從開始上機場高速,如果有媽媽在她總是會嘮叨個沒完,隨著汽車的邁速表上升,我的耳朵也會磨出新的繭子?!?0了,這就行了啊?!?00了,別再快了啊,兒子把安全帶系上……都120了,太快了,慢點兒咱不著急……”我媽就這樣,神經(jīng)被邁速表繃得緊緊的。不過這次是我自己走,輕松了不少。然后再說安檢,先是驗票的,拿著你的身份證和登記牌核對你的身份,時不時地瞄你一眼,那時候我就十分緊張,但又必須強制自己放松下來以免緊張過度痙攣了,眉毛歪一點兒和身份證上照的不一樣再把我扣下不讓我走。好不容易驗過身份了,又要開始驗行李,還要過探測金屬的小門,當我走過去的時候它又會叫喚,因為腰帶是金屬的。接著就有個人讓你站在一個箱子上,還得張開雙臂,拿一個金屬探測器在你身上劃來劃去,跟他媽挖地雷似的,整個過程我都感覺我像個犯人或者是個從疫區(qū)來大城市淘金的熱血青年,必先遭到高檔人口的一番蹂躪。等拉著行李過了安檢,我才長噓一口氣,潛意識里總在說:我安全了!我干凈了!……仔細想想,多可怕啊!
上了飛機,我的心又懸了起來,我就想那么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往這里鉆,這得多少斤!飛機下面那幾個小輪受得了嘛!這還能飛起來嘛!可每次這個龐然大物都帶著上百條人命從容地奔向大氣平流層,之前我倒沒有別的想法,但直到有一次我剛剛將行李放好,廣播就響了:“各位乘客請注意,我們抱歉地通知您,由于技術故障,飛機不能按時起飛了,請各位暫時到機場休息等候通知,為此我們深表歉意……”然后我和我爸又隨人群呼呼啦啦地下飛機,接受航空公司索賠的200塊錢和一瓶劣質(zhì)礦泉水還有~盒盒飯。當時我還挺得意,以為占了便宜,可后來想這他媽不是精神補償嗎?!要是飛起來了再發(fā)現(xiàn)問題,到時候給我發(fā)盒飯我就只能做個飽死鬼了。我都想好了,要真這樣到時候我就要兩盒,臨死再多吃5塊錢的!從那以后每次坐飛機我的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就和媽媽在機場高速上一樣。一直到我下了飛機,走出機場大門,我才能放松下來,一是我安全抵達,二是沒找出我什么毛病,比如走私、帶違禁品什么的。我就屬于犯罪感特強那種人。小時候考試考好了,老師念成績時我低著頭,就怕被說成是抄的,實際上我沒抄過。我媽說我這是不自信,但我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挺容易滿足的。
說起來這次出來還有點兒荒唐。
女友是個極其敏感的人,甚至比我還要敏感。別人都覺得我倆在一起純屬沒事找事,純瘋了。我倒沒覺得怎么樣,倒是她整天憂心忡忡的,還總是問我:“我們挺好的,他們怎么都說我們瘋啦?”
“別理他們!”我只能這么說。其實朋友們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她敏感所以特別愛亂想,經(jīng)常是我沒說幾句話,她那邊沒動靜了。許久,正當我困惑之時她來了個短信:“你到底什么意思?!”我馬上就不知說什么了,打個電話過去,“喂!你怎么啦?”然后她就對我感覺特絕望地說:“你說呢?”
“我……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了?”過不久她就會嘆口氣,說:“算了,你忙吧?!比缓髲娜輶焐想娫?我想應該是從容的,而且略帶憂郁)。之后我就會非常心煩,基本折騰一宿,等到第二天我掛著一對兒黑眼圈洗臉的時候她就會正常來電話了,“你干嗎呢?”聲音特別歡快,我陷入了新的一輪莫名其妙,于是問:“你昨天怎么了?”
“我沒怎么啊!”……她就是這樣,三天兩頭地折騰我一下,不過有時候她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我也會亂敏感,但她在我面前總是無辜的,到最后還得我道歉。她跟別的女孩兒不一樣。她不好哄。別的女孩兒當男朋友說些:“乖啊!……寶貝兒”之類的話,大概很容易就消氣了,要是會調(diào)侃的那更好辦,厚著臉皮親一下抱一下,說點兒肉麻的話也就過去了,弄不好還有意外收獲。可她不一樣,每當我自己都快被我說的話感動得親自己一下的時候,她卻滿眼迷茫地看著我,當時我就喪失了激情。她通常說:“算了,再說吧。”然后撇下我揚長而去,后來我習慣了,什么也不說,直接等她第二天早上那個“你干嗎呢?”我一直懷疑這一宿她都作激烈的思想斗爭,以后一切照舊,我一樣牽她的手,吻她,還時不時地做點小動作,她總會說:“你討厭!”然后扎到我懷里,我很慶幸在這一點上她跟別的女孩兒一樣。我挺滿足的,挺幸福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無論是兩個平庸的人還是兩個如此敏感的神經(jīng)質(zhì)!只不過敏感的人更容易幸福也更容易受傷罷了!仔細想想什么是幸福?感覺舒服那就是幸福!人活著不就是為了讓自己過得好受嘛!所以根本就沒有不幸福的人!至少每天早上當你腸子里的污穢物經(jīng)過一宿的發(fā)酵,毫無保留地傾倒下來時,那一刻你是幸福的。不是有一首歌叫《馬桶》嘛,我想它訴說的就是這種幸福的心情。——我不是有意的,不知不覺從女友說到馬桶。我就是想說幸福不可能是永久的,但也不可能永遠地離開你。
這次出來就是因為女友,還是那樣,我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也正趕上我工作不順心,我一下就火了,可能是我平時總讓著她,我一發(fā)火她反倒不知所措了,但她也不甘示弱,過了一會兒摔掉了電話,這符合她的個性,她說這叫不畏強權。她一直反對我大男子主義,反對那種“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說法。她就恨不得讓我在家干活兒,她掙錢養(yǎng)我,我認為這是現(xiàn)代女人的共性,生活豐富得敢于對抗傳統(tǒng),向歷史叫囂!但目前我們還沒住在一起,而且雙方家長也不知道。這是我倆一致決定的,因為只要父母一聽說,就一定會堅持要領到家里來像看外星人似的仔細研究一下,要是被看中了那就更完了,浪漫勁兒還沒過就變成未婚妻未婚夫了,這著實讓人感覺不好。我搞不清楚現(xiàn)代年輕人為什么一提結婚就發(fā)毛,就連我也屬于其中的一分子,是為了積極響應計劃生育還是覺得婚姻是個枷鎖不愿意往上套,結果惡性循環(huán)了。我也不好說什么,畢竟我沒結過婚。反正現(xiàn)在這已成為時尚,而我們也在盲目追崇著。即便這樣,我跟女友也私訂終身了,她就經(jīng)常跟我開玩笑說:“你要再欺負我,我就不嫁了!”我只好賠笑,我心想要總是這么耗著,恐怕未來離我們還很遠,所以我決定等我們新鮮勁兒過了,該冷卻下來了,我就把她帶給我媽看,可后來我一下又出了一腦門子冷汗,我就想要是新鮮勁兒徹底過了,她還能跟我回家么!不過就眼下,我們還是熱火朝天的,這次我是真的煩了,第二天她也沒找我,索性我請了一星期的假買好機票下午就飛深圳了。其實郁悶心情不好是假的,想溜達溜達才是真的。
我叫我一哥們兒去接我,他也是哈爾濱人,不過在那兒混得不錯,我只知道他開了一家什么貿(mào)易公司,生意做得很大,而且他是我的同學,比我還小一歲。我就總感嘆說:“看人家活的!”因為我除了學歷比他高以外就沒有再讓我值得自豪的了。
“這兒呢這兒呢!”他在欄桿外面跟我招手。他帶個小墨鏡,剃個寸頭,我一看,這不是跟在學校一樣嘛!整天不學習、打架、搞對象,社會得不得了。有一次還當著我的面塞給教導主任一盒中華,教導主任看我在場,剛想拒絕,結果我哥們兒來了一句:“沒事!自己兄弟!”我差點兒從樓梯上滾下去。
“我靠,你怎么還這熊樣兒啊!”我拍了一下他腦袋,扎手。
“你怎么還這貓樣兒呢!”……
坐上車,他熟練地繞過機場前一個個彎路、車位,上了高速,儼然成了一個當?shù)厝?,我背井離鄉(xiāng)的感覺油然而生,嘆了口氣。
“咋的?想媽啦?”
我氣得哭笑不得。
“你別在意啊!哥們兒公司車緊,弄個帕薩特來接你?!?/p>
“沒事兒,挺好的?!?/p>
“哎,我跟你說啊,我這幾天哪兒也不去了,連家都不回,專門陪你,陪你吃陪你玩兒陪你睡!”
“一宿多少錢啊?”
“不要錢不要錢!我倒搭!”
“那行,麻煩你了啊!”
“什么話!!咱倆啥關系啊!”
他得意地開著車,我專注地看高速兩旁的風景。外面霧氣籠罩著連綿不絕的山嶺,是那種清脆的山嶺和北方那種深沉憂郁的顏色決然不同,有時候我也奇怪為什么同樣是綠色會給人不同的感覺;具體區(qū)別就是進入南方的山中你就會有隱居世外桃源的感覺;而進入北方的山中,你就會覺得危機四伏,就怕迷路,此時此刻,人類對大自然的敬畏之情完全體現(xiàn)了出來。但我覺得人的感覺是不可靠的,這是初中物理第一冊的頭一句話,也是我對初中物理課的唯一記憶,因為我覺得這絕對是真理!在北方的山林中無非就是些豺狼虎豹熊什么的,只要你帶上把獵槍,再有點兒干糧,心里多多少少還有點兒底兒。而南方不一樣,你正愜意的享受大自然鳥語花香的時候,說不準就有一條小蛇從哪棵樹上慢慢地游下來,對準你的脖子就是一口,而且十有八九是毒蛇。要不就從哪兒飛下來只小蜘蛛輕輕地親你一下,搞不好沒到醫(yī)院人就歇菜了,當然,也不排除把你咬成蜘蛛俠的可能。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一個地區(qū)的生物有時候有很多共同點,包括人和動物。就像你要是得罪了某些南方人,有的就仍會對你笑,就是讓你覺得冷,然后在背后算計你,讓你一下栽進陰溝,再也翻不了身。但要是北方人,大多數(shù)可能最多說句:“操你媽的!”然后上來就是一拳,等打完了,你該回家回家,該吃飯吃飯,只是臉上多了幾塊淤青,我不能說哪種更可怕,只能說兩個地方的人血性不同。
“怎么樣?挺漂亮吧!”
“嗯,還行?!?/p>
“咱現(xiàn)在先去開房!”
我聽得膽戰(zhàn)心驚的。
賓館是五星級的,我們開了兩間單人房,我說其實一個標準間就行了,可他說:“你不知道,這兒的警察不查一男一女開房的,就查兩個男的開房的,這兒毛病多,整不好你就成犯罪嫌疑人了!”
“不至于吧!那要是我和我爸來呢?”
他想了想,特認真地說:“簡單!你把他倆的身份證貼在門上,旁邊注明:‘我和我爸’?!?/p>
“那不成家族式犯罪團伙了?”
“說得對!我去上廁所。”他狼狽地跑開了,我說他這么爽快呢,敢情是給憋的。
到了飯店,他點了一桌子菜,我說:“你混得不錯吧?”
“一般吧,一年二百多萬?!蔽蚁氡狈饺苏f話還是直,這話你要問南方人,他或許會告訴你他有多少間公司,多少員工,一年多少個項目,而北方人直接跟你說收入,實在,其實你想知道的也是這個。
“那你算混出來了!不用再給教導主任遞中華了。”
“對,你怎么樣啊?”
“就那樣?!?/p>
他知趣地不問了,其實就該這樣。要是再旁敲側擊地問,我再旁敲側擊地回避,真要這么嘮起來就沒意思了。
“怎么想起來出來溜達了呢?這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p>
“活累了,歇會兒?!?/p>
“精神可以歇,生命不能歇?!?/p>
“我知道。”
突然我想起來手機還沒開,于是開機,爆出5條短信:①深圳人民歡迎您……②你惹完我就沒動靜了?!——女友。③你敢關電話!!!——女友。④你怎么不在家?你開機啊!——女友。⑤你別嚇唬我!——女友。看完短信我又把手機關了。
這時哥們兒舉起杯,“感謝你能來深圳!我這人不太會說話,真的……”他嘆了口氣,“干了!”然后一飲而盡。跟著,我也干了。
我說:“怎么了?這么惆悵呢?沒事兒吧你!”
“沒事兒,你來我高興!我所有的同學現(xiàn)在就剩你一人了!”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其他人都與世長辭了,后來心想不對,前些天還看到我們當時的班長了,就在我和女友逛街的時候,他也拉著他的女友。
哥們兒說:“真的!一點兒不夸張,其他的人誰也沒聯(lián)系過我,估計是把我忘了。那時候我就是一差生!”說著他自己又干一杯。
我說:“別價啊!還耿耿于懷呢!跟過去較什么勁啊!現(xiàn)在不挺好嘛!你要想見明天我給你聯(lián)系?!?/p>
“不用了,太他媽假!這么長時間誰還知道我是誰啊!讓你一聯(lián)系好像我拉近乎似的!我現(xiàn)在不缺吃不缺穿,有這么幾個朋友,挺好!”他又干了一杯。
“你悠著點兒!”
“沒事兒!咱哥倆盡興!哎,你酒沒喝呢?!薄?/p>
我覺得他不是我原來認識的他了,也可能原來我也不了解他,原來他都在意,盡管他不學習,整天不干正經(jīng)事。在他風趣的個性后面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辛酸,可我不知道這種辛酸從何而來,是由于事業(yè)上的巨大壓力還是由于作為一個商人艱難的人際交往,我想他不是快樂的,而且很矛盾。
“我見了你簡直太他媽親了!!”說完上來真就親了我一口,我知道他喝大了,地上全是酒瓶。現(xiàn)在半夜12點多,酒店里的人又多了起來,我想這就是南方人的生活方式吧,不到半夜不出來。不知道那些經(jīng)常半夜出去的人眼睛會不會像夜行動物一樣發(fā)光,我要是到這兒來生活說不準還真不習慣。想到這我挺佩服我哥們兒的,他做生意一定應酬不少,不知道他是怎么適應的??珊髞砦彝魄昧艘幌?,也很簡單,就拿這當外國唄,跟我們有四小時的時差,我們現(xiàn)在做的事是他們四小時以后要做的,這樣就很容易想通了,不過我現(xiàn)在還是急于先去倒時差。
“早點兒回去吧,明天還要出去?!?/p>
“別呀,今天咱多喝點兒,明天晚點兒起?!闭f著給我滿上了,“真的,剛來的時候什么都不知道,滿世界的鳥語!”附近吃飯的人往這兒看了一眼,我也瞪了他一眼,“別亂說!”
“哎,你就聽這廣東話,你聽,你聽得懂一個字嗎?!當初我問個路都問不明白,人家告訴我怎么走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完了還傻逼似的使勁點頭!”說完他直接拿起酒瓶喝了起來,我不說話,默默地望著他,他又說:“我一個朋友都沒有,誰他媽都看不起我!因為我窮,因為我高中沒畢業(yè)就跑出來!而且還說一口東北話!”我覺得他快失去控制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你這么困難。當初你說你要去深圳,我還以為你在這邊有出路,可沒想到這樣……”
“那時候我舅和我舅媽天天打架鬧離婚,我實在受不了了。一氣之下我跑了出來,跟你都沒說。”他15歲沒了父母,然后便跟著舅舅生活。
“他們沒找過你嗎?”
“我猜他們恨不得我跑了,跑得越遠越好,而且他們了解我的個性,既然我出來了,即使找到我我也不會回去?!?/p>
“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不說了!干!”說著把酒瓶子塞在我手里,“就你才是真哥們兒!!!見到你我真的特別開心!”然后他不管我,咕咚咕咚地灌酒。我不知道怎么辦了,有點難受卻又不知道為什么。
“那你怎么不回去?”
“回去我也是個陌生人了,其實……我特別想家!”
我看見他的眼角濕了,知道也差不多了,拉起他的胳膊,“走吧?!?/p>
第二天早上一睜眼十點了,我拉開窗簾,外面霧氣蒙蒙,遠處依稀有座大山的輪廓。突然想起女友,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打開手機,就先有電話打進來,是媽媽。“喂,媽?!?/p>
“你昨天到了怎么不知道來個電話!都急死我和你爸了!”
“對不起啊媽,有朋友來接,一著急就忘了?!?/p>
“你那邊還有朋友啊?”
“就是上高中的時候總上咱們家找我那個,長得挺黑,學習還不太好,你還總往外趕他……”我話還沒說完我媽那邊就吼上了,“告訴你啊別跟他干壞事!你錢不夠媽給你寄過去!”
“放心吧,人家現(xiàn)在可是大老板!我吃住全是他安排!”我說完我媽不吱聲了,大約過了四五秒,我媽說:“你看人家孩子!多有出息……”
“行了啊!媽!長途費!那我掛了啊……”我嘆了口氣,為什么做父母的都是這樣!當初我媽為了不讓我和他在一起常用話刺激我?!八麑碣u菜去!你也跟著一起啊?”當時我心里就暗暗發(fā)誓:放心吧兄弟,將來你的菜我一定天天都去買!可現(xiàn)在卻反過來了,什么叫造物弄人!估計我現(xiàn)在的財產(chǎn)和事業(yè)在他眼里也就是個賣菜的,而且還是5毛錢一棵的大白菜。傳說中,時勢造英雄,我肯定他就是那英雄,而我,一介草民。接著我撥通了女友的電話,也就2秒鐘,一個石破天驚的“喂”從電話里傳了出來嚇我一跳,“你怎么一驚一乍的?!”
“老公!你在哪兒啊?!”她聲音都變了,“我錯了你別生我氣!對不起!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我沒在家!我在深圳。”結果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一定生我氣了,你快回來吧……嗚……”
“你哭什么!我過幾天就回去!別哭了!”
“……你……你回來吧……”我心里難受,聽不下去了,掛掉了電話。為了節(jié)省漫游費,我又關上了手機。“叮咚”是門鈴,“起沒起哪?”哥們兒在門外喊上了……
下午他非要開車帶我轉轉,不知道開了多長時間,我們到了一座山上,下面是天藍色的大海,沿著山腳,一道淡黃色的海岸線延伸至遠處。上山的公路是石板路,大概是好久以前鋪上去的,好多路面都已裂開。“真漂亮!”我不禁感嘆,哥們兒得意地笑了。
“我這些年光游山玩水了,沒干幾件正經(jīng)事,這種地方也就我能找到。”
“那這是哪兒啊?你別給我賣了!”
“說不準!這兒已經(jīng)過特區(qū)警戒線了,海那邊就是香港,一般偷渡都從這兒過去?!?/p>
我樂了,“說得跟真的似的!”
哥們兒瞪我一眼,“我也算有身份的人,騙你有什么意思!我第一次去香港就是從這兒過去的?!蔽殷@訝地看著他,我想我媽要知道這事兒,又該不讓我跟他來往了?!罢娴?當初我就想,反正都跑深圳來了,不如一步到位算了!不說自由民主嘛!結果跑到那兒一看,是自由民主沒錯,一碗面條50港幣,當天下午我就主動被遣送回來了!”
“你真他媽厲害!”
“就當香港一日游了!就花個擺渡費!遣送局還有免費純凈水!就是差點兒給我扔回哈爾濱!”
“那你這么多年怎么過來的?”
“搗騰點兒東西,什么都賣,一次機會我就翻身了。這不現(xiàn)在挺好的嘛?!?/p>
我看著大海,心中說不出的感慨!“哎,想不想去香港溜達溜達?我公司有港內(nèi)兩地牌子的車,辦個手續(xù)咱開車過去!”
“不麻煩了,沒什么興趣。”
哥們兒想了想,“那行,走吧?!?/p>
我們開車下山了,路上他突然冒出一句:“要不,你留這兒得了!到我公司來。你不是學什么市場策劃的嘛?來這兒我直接給你個中層干部!想干點兒什么都成,年薪40萬元?!?/p>
我愣了,“你沒開玩笑吧?”
“你還不知道我嘛!沒想好的事我絕對不說!怎么樣?干好了,兩年我給你提副總?!?/p>
我笑了笑說:“你公司想關門啊?”
“你不是我兄弟嗎,對你我放心!”
“算了吧,我離不開我媽。”當然了,還有我的女朋友,而且現(xiàn)在我生活也沒有困難,何必背井離鄉(xiāng)的呢!“謝謝你?!蔽矣旨恿艘痪?,他沒說話。
晚上,我給女友打了個電話,我想她了,可她還是哭,我不知道女孩兒哪兒分泌出那么多眼淚,那神經(jīng)怎么就那么敏感復雜,輕輕碰一下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她反復說:“你快回來吧?!边@讓我覺得很不安,我不知道這種依賴的未來發(fā)展趨向,或許我這么說很不負責任,但我肯定受不了她這樣,我認為這處在崩潰的邊緣,要不她崩,要不我潰,再這樣我們都沒好下場。最后她非要我說“我愛你”她才肯睡覺。這直接導致我想在她過生日的時候送她一個錄音機,我只要對著錄音機說一次就可以了,不過我后來想這絕對行不通!因為要是哪天我突然有了興致,含情脈脈地對她說一句“我愛你”,我不知道她還能有什么反應。或許就如同聽見“北京時間八點整”一樣平常,真想象不到我激蕩著泛著波瀾的情感怎么去面對她的心如止水。
十一點多的時候哥們兒開始砸我房門,一直砸到十一點五分我才起來。
“走走走!帶你出去玩兒!”
“這么晚還出去折騰啊!”
“走吧走吧!”
我風風火火地穿上衣服跟他下樓,他似乎特別興奮地跟我說:“咱喝酒去!”
“又喝?”
“這次還有別人!”
一路上我設想了多種見到一些特殊人物的緊急預案,我很懷疑哥們兒那種比北方人還豪氣爽快的品性會接觸到一些什么樣的人,是否是我未曾遇見過的。車開到一家夜總會的門口。首先,我本人從心里排斥這種地方。因為這種地方一般烏煙瘴氣,非常吵鬧,待時間長了我會腦袋疼。其次,也有一些人為因素。我媽第一個不讓我去,雖然現(xiàn)在我也老大不小了,但她始終把我當小孩兒看待,認為我凡事沒有自制力,容易犯錯誤。我跟我媽提過一次,但由于我媽的強硬態(tài)度,我始終沒有勇氣提第二次。當時情況是這樣的,因為我去男同事家吃飯,結果喝多了,就住下了。恰巧我媽當晚往家里打電話,家里沒人,往我手機打電話,又不接。她老人家就開始心急火燎,后來據(jù)我爸說就差報警了。第二天上午她跑到單位找我,劈頭蓋臉地給我一頓,也不顧我在單位的面子,我找到我媽喘氣的空當兒插了一句:“媽!我都這么大了……”還沒說完,她就用更高分貝的聲音頂了回來,“這么大怎么了!在你沒找個好老婆嫁出去之前,你還是我兒子!”當時我就無地自容了!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竟然要把我嫁出去!而且要是我結婚了您老還不要我了是怎么著!所以至今我還是被掌控在我媽的職權范圍之內(nèi)。還有不愿意去夜總會就是怕我女朋友瞎聯(lián)想,我十分相信她的實力!不過現(xiàn)在天高皇帝遠,我也破例一次。
“你發(fā)什么愣啊!進來啊!”哥們兒已經(jīng)在小拱門里叫我了。我跟著他進去,里面和我想象的差不多,每個沙發(fā)前都有幾個小圓桌,每個桌子上都點著泛著紅光的蠟燭,圓桌前坐的人和我腦海里想的也差不多,一般男女比例都是1:1。我心想大概夜總會都一樣,而我今天要晚節(jié)不保了。我被領到一個卡臺,出乎我的意料,桌前只坐著一個男人,有點兒謝了頂?shù)睦夏腥?。不過他的裝束很講究,都是會見外國友人的那一套,在昏暗的夜總會里,唯一能讓我看清的就是那閃閃發(fā)亮的金絲邊眼鏡。哥們兒給我們介紹,他姓郭,東北人,是現(xiàn)在公司的副總。
“我陪你這段時間公司的事兒都交給老郭了,這幾天可把他忙得夠戧!”
“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這么多麻煩?!蔽铱吞琢艘痪?。然后無非就是喝啤酒,說點兒公司的事兒,給我感覺像匯報工作一樣,而我其實就是一個作陪的。后半夜我們喝得差不多了,哥們兒突然說了句話讓我精神了起來。
“老郭歌唱得不錯,讓他唱首歌,就來那個什么沙漠就行。”
老郭說:“《熱情的沙漠》。”
“對!服務員……”
老郭離開去夜總會前的小舞臺了,我拍了哥們兒一下,“我說你喝多了吧!老郭少說也40歲了,你這有點兒欺負人啊!”哥們兒不屑地揮了揮手,說:“你就看吧!”
老郭穩(wěn)重地走上了臺,拿著麥克風清了清嗓子,說:“這首歌,送給我從哈爾濱遠道而來的兄弟!也送給在場的每一位朋友!《熱情的沙漠》,謝謝!”臺下一片掌聲,我也機械地鼓了鼓掌。我還是想象不到老郭如何去唱這首歌,火暴的音樂響起,他竟開始瘋狂地搖擺身體,搖擺著已經(jīng)發(fā)福的軀體,我揉了揉眼睛。他用沙啞的嗓音滿富激情地吼著,雙腳輪番地跺著地,腿也跟著顫抖,而且時不時地把麥克風從左手扔到右手,再扔回來,有幾次差點兒沒接住。間奏期間,他把自己已經(jīng)掉到鼻梁子上的眼鏡重新戴好,然后氣喘吁吁地喊道:“下面的朋友們請跟我跳起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他是不是應該休息一會兒,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他非吐沫子不可!結果證明我的擔心是多余的,他唱完后,臺下的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我想,南方人真有禮貌。臨走時他拂了拂已凌亂不堪的頭發(fā),禮貌地跟我握了握手,說:“很高興認識你?!蔽壹傩α艘幌拢f:“我也是?!?/p>
車上,哥們兒問我:“怎么樣?熱情吧?挺好的一個人?!?/p>
“啊……”我不知道怎么說。哥們兒突然來了一句,“純他媽壓抑的!”
我緩過神兒來,說:“這也算發(fā)泄了?!蔽耶敃r就想,得多么繁重的工作能把一個人壓抑成這樣!
哥們兒說:“他就算我深圳最好的朋友了!”聽完這句話,我心里不太是滋味,我說:“其實你應該接受新環(huán)境,融入南方這個圈子里,拋開你的思鄉(xiāng)情節(jié),其實憑你應該早就成為這個圈子的中心了?!备鐐儍簺]說話。到了賓館,他說:“我跟別人不一樣。”然后進自己房間了。盡管這是廢話,但我仍舊琢磨了一宿,沒合眼。
至今為止我始終不知道哥們兒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覺得他想得很多,很復雜,但他本身卻是簡單的??赡軞w根到底是因為在異鄉(xiāng)沒有朋友,所以思念故鄉(xiāng)。然而回到故鄉(xiāng)仍舊沒有故鄉(xiāng)所該有的東西,只剩下那種似曾相識的味道了,這促使他又不得不逃避,逃離故鄉(xiāng),我想他一直處于某種矛盾中無法自拔。這真挺可J怕的。
早上他來找我的時候我看到他多了兩道深深的黑眼圈,我體會得如此真切,我知道那不僅僅是黑眼圈的問題。他開心地跟我說:“今天咱們?nèi)V州逛逛,你不沒去過嗎?”
“太遠了吧?”
“沒事兒,這的高速公路都特別好。”
繞出錯綜復雜的立交橋,上了廣深高速,哥們兒好像精神了,我說:“昨晚你睡好了嗎?”
“還行。但是一上高速我他媽就特興奮!”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開始放光,心里有點兒害怕了。心想再怎么壓抑他該不會把油門當成發(fā)泄對象吧?!我想起了老郭,突然覺得唱唱歌發(fā)泄還是挺好的一種方式。
“要不?……我開?”
“沒事兒!你還信不過我啊!”我將信將疑地系上安全帶,心想還真就是信不過你!結果他還是辜負了我對他僅有的一點點信任。他使勁踩著油門,就好像我媽踩蟑螂那樣。我多余的話不敢說,雙手拽住車門,血壓跟著邁速表往上升。當時我心中只剩下一個疑問:這車他媽的到底能有幾個氣囊!!!
下了高速,我捏了把汗,哥們兒大叫了聲:“爽!”然后嘆了口氣,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于是問:“怎么了?”他說:“回去又得交罰單了?!?/p>
廣州的大讓人無法接受,想去一個地點你往往會發(fā)現(xiàn)你會路過一個地方好幾次,只不過高度不同,層層疊疊的高架讓你看著都暈!而且一旦上去想下來就得充分運用你的智商,否則你就準備叫拖車吧。我拿個地圖仔細地鉆研,哥們兒說:“洛溪大橋方向,從哪兒下?”
“等會兒……”我運用我精確的方向感準確地進行邏輯推理,3分鐘后,我指著右側的出口大叫:“下!下!下!”然后,出口從我眼前無情地一閃而過,哥們兒緊張地看著我說:“過了?!?/p>
“我知道,我找下個出口吧?!彼麩o力地嘆了口氣。
就這樣轉來轉去,最后到了家飯店,竟然要排隊,門口一個迎賓正在發(fā)排隊等座位的號牌?!翱磥磉@兒挺火啊!跟大學里排隊打飯似的!在這兒吃吧!”說完哥們兒就去領號碼,沒多久興沖沖地跑回來說:“快了快了!現(xiàn)在都8A了!我這是9B。”
“還有幾個?”
“好像是11個。”
“那等吧。”
其實兩個饑腸轆轆的人坐在飯店外的小板凳上看里面的人吃飯這也算一種磨煉,也是相當痛苦的事。但人家廣東人不一樣,坐在小板凳上談笑風生的,好像吃飯這事兒跟自己沒關系。哥們兒正滿地溜達,我說:“你看人家這素質(zhì)!你怎么一點兒沒沾上!”
哥們兒說:“我餓啊!!!”嚇得周圍的人挪開了凳子。
那邊的服務員叫排號的聲音一直不斷,可見這家飯店的紅火程度。不過她說的是粵語,我基本上只聽得懂她說的最后那個英文字母,我1問哥們兒:“要是叫到咱們,咱們聽不懂怎么辦?”
“我這么多年沒白待,能聽懂點兒?!?/p>
他剛說完這句話,那邊的服務員又出來喊了:“拉位黑撒逼?”我愣了,旁邊的一個男的“騰”地站了起來,急忙跑過去,嘴里還喊著:“偶撒逼!偶撒逼!”在場的人有兩個女士捂了捂嘴,笑得特含蓄,其他人沒反應,除了我和哥們兒以外。我們大笑完以后,哥們兒還帶著哭腔跟我說:“廣東話確實挺有意思!”
“那個服務員說的是什么?”
“她說的是‘哪位是3B’。”
“哦。”我回味了一下又問,“咱們是9B,‘9’用廣東話怎么說?”
哥們兒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狗’。”我用會意的目光看著他,他領會了,忙說:“我去換號!”
下午我們?nèi)チ颂朔鹕?,看了看七星巖,一時間我的錯覺竟然讓我以為我在度假,看來環(huán)境真的能改變?nèi)耍梢愿淖內(nèi)说南埠?、生活狀態(tài),我甚至喜歡上這個地方了,看見哥們兒在前面走我更羨慕他了,但我知道他不快樂,他的圈子很小。我走上前去問他:“你公司……你工作都挺順利的吧?”
“那當然!哥們兒我熬出來了!”他拍了拍胸脯說,“我現(xiàn)在不算富翁也叫個款爺了,咱倆用不著謙虛!”
“那你也給自己放放假啊!沒事多回去走走!”
“我看看吧。”
“你不是有兄弟我嘛!有我在!那兒就是你家鄉(xiāng)!”
“廢話!沒你那也是我家鄉(xiāng)!我還記著呢,小時候咱們逃課一起鉆兒童公園的小柵欄,為了不買票就能打鐵滑梯。有一次下完雨滑梯都濕了,還有鐵銹,你騙我上去滑,你不去,結果我的白校服全臟了,你在底下樂。當時我就想把你腦袋按沙坑里!不過你那時候比我高,我沒敢?!蔽倚α?,他接著說:“那件校服怎么也洗不干凈了,不過我還留著,鎖在我家保險柜里,有時候我想如果哪個小偷跑我家去撬保險柜,要是撬開了就得一頭撞死,那里面都是些小時候的東西。”
我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童年,你干嗎總沉迷在童年里呢?現(xiàn)在你在南方生活,而且你都有一番事業(yè)了,你怎么就不能徹底融入進去呢?”
“我不是沉迷,我是留戀,留戀家鄉(xiāng)!我屬于那兒,我在這兒有我的事業(yè)是因為我頑強,當初我離開家到哪兒我就一定得在哪兒生存下來!”
“那你為什么不能干脆就接受這一切!你不僅要生存,而且你要生活啊!!只有這樣,你才算真的頑強!你當初離開家就已經(jīng)打算開始新的生活了不是嗎?”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在賭氣,我氣同學老師都看不起我!我氣我舅和舅媽一直都把我當寄生蟲不管我!我已經(jīng)準備被社會遺棄了。后來我又想通了!我非要跟他們較勁!我不能讓他們理所當然地踩到我頭上!”
“那你就更沒理由留戀那個地方了!”
“可我最快樂的日子也是家鄉(xiāng)給的,是你給的,我喜歡那兒的街頭巷尾,喜歡那兒的空氣,喜歡那兒的一切!甚至包括灰塵!”
我想,大概他留戀的是感情而不是土地吧。他又說:“你知不知道我公司有70%的員工都是北方人,錄用也是北方人優(yōu)先?!?/p>
“你沒必要把事業(yè)牽扯進私人情感?!?/p>
“沒私人情感就沒我現(xiàn)在站這兒跟你說話了!可能我正在深南大道的信號燈那兒要飯呢!”
“那……你現(xiàn)在最想做什么?實在不行你就徹底榮歸故里!反正你現(xiàn)在也有資本了!”
“……算了,不說了?!?/p>
看第二個巖洞的時候,我們就沒再說話,只有導游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在耳邊嗡嗡作響。
回深圳是我開的車,他說他累了,我知道他是腦子累,我還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猶豫什么還是在怕什么,總之,人都是脆弱的,可以輕而易舉地被自己的一丁點兒想法所擊垮,把一個生龍活虎的、一上高速就興奮的熱血青年摧殘得坐到副駕駛座位上睡覺!快到賓館的時候哥們兒接了一個電話:“喂!……怎么回事?!……我操,你等我!”一共三句話,但我知道一定出事了。
“怎么了?”
“運貨的船沉了!”
“啊?!怎么回事啊?損失多少??”
“貨次要!關鍵公司有3個人在船上!具體情況我不知道,我去趟海事處,別等我了,把車給你留下,估計今天我回不來了?!?/p>
說完下去打個車走了。雖然不是我出事,但我心里也不停地在抽搐,這樣的事一般都在小說里才遇到的,那是作家用自己靈敏的思維加上靈敏的手編織成的巧奪天工的情節(jié),我不敢相信這事在我身邊發(fā)生了,哥們兒估計會損失慘重,貨加上人,可能這幾年都白忙活了。我甚至都有點兒自責,我覺得我打攪他了,自己也仔細推敲了一下我打攪他跟沉船是否有關系?;刭e館后我把手機打開,我怕他找不到我。郁悶地打開電視,正好有國際新聞,我試著把一些我根本就不關心的新聞看得有點兒意思,這是我小時候培養(yǎng)的能力,我爸總不讓我看電視,非要我學習,我就特別逆反,最后變得什么我都看。索性我爸就總是播到新聞頻道,結果每到《新聞聯(lián)播》的時候我就蹭過來,甚至比我爸看得還認真,其實我什么也沒看懂,從此我爸連新聞都不敢看了。我就有這能力,把不感興趣的事變成感興趣的事從而逃避一件更不感興趣的事兒。這也算是一種戰(zhàn)勝艱難困苦頑強抵抗的偉大品格吧。
新聞里突然播出一條消息:“一條印度籍客輪,于12日清晨在孟加拉灣失事,船上共搭載40名船員,285名旅客,現(xiàn)已確認30人死亡,14人獲救,另281人失蹤。印度當局全力搜尋失蹤人員,船上沒有搭載中國籍旅客……”接著便是國際新聞那氣勢磅礴的間奏曲,聽著讓人振奮!我洗了個澡,舒舒服服地睡了。
次日早上起來我去隔壁敲了敲門,沒開,他真的沒回來,我知道他忙了一宿,沒給他打電話,開著車便出去了。根據(jù)地圖指示我把車開往小梅沙,那是一個海濱浴場,地圖上畫得也挺漂亮,我準備去那兒看看。一路沿海,似乎有海藻味兒。這是我的條件反射,每當遇到大海,我總會說有淡淡的海藻味兒,女友說我絕對是聞海藻味兒聞傷了,因為我曾經(jīng)在大連待過很長一段時間,而且住在海邊,那時候一出門再回來衣服就會變成腥的,弄得滿屋子的味兒。后來有一次我跟女友去北京過五一,在頤和園的昆明湖畔,一陣清風吹來,我摟著女友說:“空氣真好啊!有股淡淡的海藻味兒!”當時女友差點兒沒給我扔進湖里。但是現(xiàn)在一個人以每小時60公里的速度行駛在沿海公路上,感覺還真是愜意!索性我把天窗打開了,海藻味兒頓時消失,我十分驚訝!車內(nèi)卻充滿了真正純凈的空氣,沒有味道。然而突然我卻意識到這兒不屬于我,我開著別人的車,行駛在我不曾走過的公路上,我是個游客,我只屬于我心中的那片海藻味兒……我想起了爸媽、想起了女友、想起了我明天的機票……然后我關上天窗,加速朝小梅沙開去。我餓了。人,真的很現(xiàn)實。
小梅沙很美,跟畫面中的黃金沙灘藍色海濱別無二致,油綠的棕櫚樹招搖地面向北方。我在附近的小漁村自己吃了頓飯,海鮮卻沒便宜到哪兒去,我想也對,旅游景點當然以贏利為目的!到這兒吃飯的人吃的是心情。而且我似乎更幸運,吃飯的時候我看了場戲,離我的桌子不遠,一個膘滿腸肥的男人和一個看上去比他還兇悍的女人吵架,當然我聽不懂,不過吃吃海鮮,喝喝啤酒,看看戲,還是挺愉快的一件事,就當外國警匪片了,不過沒字幕。說到這兒我想起來我兩個中學同學,給我印象相當深刻,他們兩個人也是一男一女,男的200斤,女的少說也有160斤。他們吵架吵得不得不讓我佩服,應該屬于一種“紫色幽默”,其中有一次讓我記憶猶新,一共四句話,但效果卻驚世駭俗!女的說:“你就是一頭野豬!”男的說:“你就是一頭家豬!”男的不解氣,又加了一句:“你就是那種最賤的妓女!!!”女的一拍桌子:“那你他媽就是那嫖客!!!”這四句經(jīng)典對白全學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我就是從那時候了解妓女和嫖客的關系的。
突然來電話了,我一看是我哥們兒,馬上接起來:“喂!你那邊怎么樣了?”
“還沒忙完,我今天還回不去,你在哪兒呢?”
“我在小梅沙呢,不用管我,你忙吧。我明天早上往返機票,那我就自己走了?!?/p>
“啊?明天?你轉簽一下不行嗎?再待幾天?!?/p>
“不行啊,我單位就一個星期假。”
哥們兒想想說:“那行吧,明天早上幾點?”
“八點半?!?/p>
“我六點半找你去,好了我先忙了。”然后我掛了電話?,F(xiàn)在我又有點兒擔心他那邊的事了,沒心情再觀光,開車回去了。
早上六點多哥們兒敲門了,我打開門,第一感覺就是他滿臉都是褶兒。他走進來一頭扎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臉說:“累死我了……”
我說:“你那邊怎么樣了?損失多少?”
“300多萬的建材,公司的人救上來兩個,丟一個,估計是完了?!?/p>
“那得賠多少啊?”
“活的每人要醫(yī)療費和精神損失費25萬元,丟的那個家屬最少也得要60萬元?!?/p>
我說:“我靠!這邊人命這么值錢啊!”
“你以為呢!活人死人都喝你的血!都說資本家榨取勞動人民剩余價值,我不榨他們,他們榨我啊!”
“你還不榨?你把人命都榨沒了?!?/p>
“反正也對,畢竟人家平白無故地因為公司到大海里撲騰了那么長時間,也不能白撲騰……走吧,去機場。”
路上他又說起了讓我來深圳的事。
“其實我都想好了,你讓叔叔阿姨也過來吧,哥們兒都給你安排!讓你搬家!”
我笑了,“你怎么不回去?還非要我來!”他也笑了,我說:“你現(xiàn)在離不開深圳了,你嘴上不說。”他還是笑,“我不說了嘛!有我在!哈爾濱也是你的家!你不會陌生,更不用害怕什么!再忙也得?;丶铱纯?”
他說:“你別他媽的肉麻!”然后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我看見了。
上飛機前我抱了抱他,我感覺他身上有股海藻味兒。他說:“等我忙完這事我就回去!讓阿姨別趕我出門啊!”
“行,你保重。”
我過了安檢,他走了。四個半小時,我很輕松,沒有以前坐飛機的緊張,因為哥們兒想通了,要回家了;我玩兒夠了,也要回家了;爸媽,還有女友,都在等著我。此時此刻我才知道有人在等你回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拎著行李,踏上了家鄉(xiāng)的土地,呼吸著熟悉的空氣。陽光燦爛的停車場上,女友撲進了我的懷里。
責任編輯: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