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蕾在小說《嫂子》中以一種開闊的悲憫胸懷思考了彝族女性的生存境遇和生命意義。對彝族包辦婚姻等舊習進行了有力的批判?？梢哉f“嫂子”是彝族傳統(tǒng)舊習惡俗壓迫下千千萬萬個悲劇女性的縮影。本文試著從彝族傳統(tǒng)婚姻制度、倫理規(guī)范等方面來淺析小說《嫂子》所蘊含的悲劇意蘊，以期能較深入地分析造成“嫂子”悲劇性命運的原因。

關鍵詞：嫂子傳統(tǒng)婚姻制度嚴酷的倫理規(guī)范 悲劇

引言

阿蕾是彝族作家群里少有的能用彝漢雙語進行創(chuàng)作的作家之一。其短篇小說《根與花》1985年獲全國第二屆少數(shù)民族文學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并于1995年被日本作家翻譯介紹到日本；彝文短篇小說集《根與花》2001年獲涼山州第二屆文學藝術山鷹獎，四川省第二屆少數(shù)民族文學獎；短篇小說集《嫂子》1999年獲涼山州第一屆文學藝術山鷹獎，第六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駿馬獎。最近，阿蕾還出版了散文集《春雨瀟瀟》。

彝族傳統(tǒng)文化賦予了阿蕾深厚的母語文化底蘊。由于從小生活在彝族地區(qū)，受傳統(tǒng)文化耳濡目染，她的小說中蘊含著豐富的民俗意蘊。阿蕾善于把小說的人物放在特地的民俗文化語境之中展示人物的悲或喜，其小說的許多篇什都反映了彝族婦女在嚴酷的倫理規(guī)范壓制下的悲劇性命運，揭示了隱藏在這些女性悲劇命運背后的罪魁禍首——父權、族權、傳統(tǒng)習俗等重重心靈的枷鎖。

阿蕾小說《嫂子》中的“嫂子”和沙瑪拉惹因受彝族傳統(tǒng)倫理規(guī)范的制約，不能終成眷屬而雙雙殉情，他們悲慘的故事后面，是社會倫理急劇變遷時期個人與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觀念和嚴酷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沖突。當個體意識和個體自由的要求與衰朽而野蠻的倫理觀念產(chǎn)生對抗時，柔軟的個體生命是不堪一擊的。英國美學家斯馬特指出：“如果苦難落在一個生性懦弱的人頭上，他逆來順受地接受了苦難，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劇。只有當他表現(xiàn)出堅毅和斗爭的時候，才有真正的悲劇。”“嫂子”和沙瑪拉惹在當時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下承受的痛苦是巨大的，但僅僅在心靈上遭受磨難還不足以構成悲劇，還要看他們在遭受痛苦后如何對待痛苦。他們最后以死超越了現(xiàn)實對個體生命的壓制，完成了對冷漠、對令人窒息的現(xiàn)實的抗爭，展示出一種追求愛情自由和個性解放的悲劇精神，使他們的“毀滅”烙上了濃厚的悲劇色彩，透出一種淡淡的“悲劇”美?！吧┳印笔且粋€樸實，純潔，外貌俊俏，勤勞的彝家婦女，經(jīng)長輩之命，媒妁之言，尚未成年便被迫嫁給了稚氣未脫的柯惹。不久其公婆相繼去世，嫂子前來奔婆婆的喪后便留了下來，勤勤懇懇地操持家務，照顧已成孤兒的丈夫和丈夫的妹妹們……“嫂子”在森林里遭阿蕾家的女婿沙瑪拉惹強暴，無助的她后來偷偷地和沙瑪拉惹好上，并有了身孕。沙瑪拉惹請求丘莫鄉(xiāng)長支持他和“嫂子”結婚，在遭受丘莫鄉(xiāng)長的叱責和拒絕后，陷入了無從選擇的兩難境地，遂裹挾癡情的“嫂子”和他一同懸梁自盡……

“嫂子”是彝族社會最底層勞動婦女生存悲劇的典型。阿蕾對彝族傳統(tǒng)婚姻制度和男尊女卑等觀念進行有力的鞭笞的同時對懦弱無助的“嫂子”的命運充滿了同情，以悲憫的心態(tài)抒寫悲情的故事，自然而然地引起人們的悲憫和憐惜之情。在悲涼氛圍中，她以女性獨特的視角洞察著傳統(tǒng)舊習惡俗壓制下的女性的命運遭際，形成了她小說蘊涵的悲劇底蘊和濃厚的文化內(nèi)涵。我們在分析造成“嫂子”悲劇性命運的原因時，大多僅僅把矛頭指向了彝族傳統(tǒng)包辦婚姻習俗，有的甚至認為沙瑪拉惹是施暴者，是沙瑪拉惹的蠻橫與野蠻、不顧廉恥造成了“嫂子”的悲劇。其實不盡然，“嫂子”悲劇的發(fā)生帶有深刻的必然性。沙瑪拉惹同樣是傳統(tǒng)婚姻制度的受害者，他的悲劇的真正根源在于追求婚姻自由的欲望與傳統(tǒng)婚姻觀念和傳統(tǒng)倫理規(guī)范的沖突。

阿蕾通過描寫“嫂子”在沉重的精神枷鎖和殘酷的現(xiàn)實壓迫下郁郁而死的悲劇命運，揭露了彝族傳統(tǒng)倫理規(guī)范對人性的桎梏和對女性的戕害，以及造成這種悲劇性命運的內(nèi)在意蘊，呼喚女性的尊嚴和合理的生命形態(tài)?；诖?，阿蕾的小說《嫂子》便具有了一種深刻的人性深度和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

一 傳統(tǒng)婚姻制度帶來的悲劇

(一)“嫂子”的婚姻悲劇

涼山彝族到民主改革前還保留著較為完整的奴隸制，被外界稱為“獨立倮倮”。在這個獨特的奴隸制社會形態(tài)里，以嚴格的家支外婚、同族內(nèi)婚、等級內(nèi)婚、姑舅表優(yōu)先婚和姨表不婚為傳統(tǒng)婚姻制度，任何人不能隨意逾越和違反，否則會受到輿論的譴責和習慣法的懲罰。建立在生產(chǎn)資料私有制經(jīng)濟基礎之上的彝族婚姻制度，是從婚姻道德規(guī)范方面維護夫權制度、等級制和家長制；維護男尊女卑和傳統(tǒng)倫理道德關系，以鞏固彝族舊社會的倫理秩序和政治、經(jīng)濟統(tǒng)治秩序。毋庸置疑，這種規(guī)定嚴格的婚姻道德規(guī)范嚴重束縛了個體的自由，壓抑了人性，婚姻僅僅成了一種延續(xù)宗族的手段。

彝族傳統(tǒng)婚姻形式注重“親上加親”，即已聯(lián)姻之姻親再連姻。彝族傳統(tǒng)觀念認為不注重“親上加親”，血緣關系就會削弱，親戚之間的關系也就會逐漸疏遠。由于“親上加親”，就結成了一個個極為復雜的婚姻關系網(wǎng)。在彝族社會里，姑舅表兄妹有優(yōu)先婚配的權利。小說《嫂子》中“我”的奶奶娘家姓沙瑪，母親是奶奶大哥家的女兒，“我”的姐夫是母親二哥家的老二——沙瑪姆嘎拉惹，柯惹的妻子即“嫂子”是柯惹大舅家的女兒。彝族有“通婚三代，子孫似猴子”的俗語，說明彝族先民在很久遠的年代便已意識到了近親結婚的危害性。但是，為了“親上加親”，彝區(qū)一直存在著姑舅表優(yōu)先婚現(xiàn)象。涼山彝族諺語有：“姑家的女兒，舅家的媳婦”之說。姑母的女兒，先要征求舅家納聘，舅家同意可以另嫁后，姑家才能自行為子女兒擇婚，否則勢必招致舅家興師問罪。因此。“嫂子”和柯惹的婚姻是不可避免的，即便他們尚在腹中，雙方父母都有可能為他們“指腹為婚”。彝族諺語云：“嫁女由父，養(yǎng)女由母”。因父兄有支配女子婚事之權，作為女子，毫無自由擇偶的可能?！吧┳印痹谌龤q時父母相繼去世，與奶奶相依為命，在童年時代就嘗盡了生命的孤苦與辛酸。面對長輩強加給她的這段婚姻，也許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有著太多令人窒息的苦楚，可她不敢傾訴，不能傾訴，也無處傾訴。即使她不愿意屈從這段婚姻，家族中那些頑固長輩為了顧及家族的顏面，維護“親上加親”，絕不會遂了自己的心愿。在涼山彝族社會。如女方無故悔婚，須加倍賠償男方的聘禮及舉行婚禮時的一切開銷。有時候，男方為了達到制裁女方的目的，決不答應女方退婚，采取“置之不理”的損招想方設法耗掉女方寶貴的青春，兩家姻親往往會因此而反目成仇。

因此，重重無形的枷鎖牢牢地鎖住“嫂子”的心靈，讓她無可奈何，不得不屈從。

“嫂子”是一位容貌俊俏的女人。“嫂子”結婚那天，二舅母對“嫂子”容貌的贊美溢于言表。她夸“嫂子”說：“爾果呀，你奶奶喂你些啥吃的。十二歲的孩子長得這么高，這么漂亮。瞧，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都那么好看，恐怕給你披件蓑衣也好看呢?！笨墒牵吧┳印钡恼纱罂氯菂s瘦骨嶙峋，像只永遠長不大的“狗兒”，極其自卑的他，從未直直和嫂子對視過一眼。他每天上山放羊，晚上吃過飯便和那些單身漢擠在羊圈樓上睡覺，以說葷話聊解性饑渴的單身漢們常愛拿他取樂，每次哄笑聲都以柯惹的哭聲作結尾。顯然，“嫂子”的婚姻是苦澀的，也是無法甜美的。馬斯洛指出：“機體的基本傾向在于盡量實現(xiàn)自身能力，自身人格，即自我實現(xiàn)的傾向”。由于人的情欲具有原始的本能的特性，人有本能地追求更適合自己的生活的欲望。當個體生命的情感欲望在現(xiàn)實中受到束縛和壓抑時，就會自然而然地要進行抗爭，激起一種沖破障礙的欲望。“嫂子”默默地接受了長輩之命，無可奈何地屈從了一樁畸形的婚姻，麻木地恪守著所謂的“婦道”，當沙瑪拉惹毅然決然地向她展開愛情攻勢時，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有些惱羞成怒。但是，傳統(tǒng)的倫理防線在沙瑪拉惹無所顧忌的攻勢下慢慢讓位給了感性生命自由的召喚：“從那天以后。沙瑪拉惹又接連撬了三四晚嫂子家的門。再后來不知是嫂子先就留門了，還是聽到沙瑪拉惹來了才開的門，反正沙瑪拉惹進出嫂子家就像進出自己家那么方便了”。別林斯基認為：“悲劇的實質(zhì)……是在于沖突，既在于人心的自然欲望與道德責任或僅僅與不可克服的障礙之間的沖突、斗爭?！薄吧┳印鼻臒o聲息地開始了對傳統(tǒng)倫理規(guī)范的違背和破壞，一步步走向了無形的傳統(tǒng)倫理力量為其設置的致命陷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毀滅。

(二)沙瑪拉惹的婚姻悲劇

實際上，沙瑪拉惹的婚姻和“嫂子”的婚姻都是姑舅表優(yōu)先婚。雖為男兒，沙瑪拉惹還是無法逃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有當他真正處在不幸的婚姻境地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幸。他說：“我是不要他家那個黃毛丫頭了，病懨懨的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彼厝淌芰巳?，也偷偷地愛了“嫂子”三年?，F(xiàn)在，他的情感如噴發(fā)的火山巖漿，一發(fā)而不可收。他對“嫂子”說：“我跟你說了，我要娶你做老婆!我沙瑪拉惹是一條漢子，說話是算數(shù)的。我想你想了三年，今大才開口對你說……別說臉，命也不要了!我要是把你讓給阿蕾柯惹，我就不是男人!”他要掙脫束縛他的婚姻枷鎖，義無返顧地與傳統(tǒng)婚姻制度和傳統(tǒng)倫理制度進行抗爭，他按自己的意志付諸行動，并表現(xiàn)出了一種無怨無悔的悲劇精神。但是，就象黑格爾所指出的那樣：“每一個人的行動都和旁人有千絲萬縷的糾葛和牽連?！鄙超斃瞧茐默F(xiàn)實的平靜，公開拋棄其妻——阿蕾柯惹的堂姐，拐走阿蕾柯惹之妻，勢必會遭致現(xiàn)實各種勢力的限制和反對，掀起軒然大波，引起各種沖突。首先，沙瑪拉惹的行為會受到習慣法的嚴厲懲罰。彝族的傳統(tǒng)婚姻受習慣法的嚴格維護，沙瑪拉惹一旦背叛婚姻、違背倫理秩序，將會受到嚴厲懲罰。其次，沙瑪拉惹的行為會激起阿蕾家族的憤怒，也會遭致社會輿論的譴責，甚至會引起沙瑪家族和阿蕾家族的矛盾。這樣，沙瑪拉惹便被卷入了尖銳的矛盾沖突漩渦之中，陷入了無從選擇的兩難境地。

美學家蔡儀認為，索?？死账沟摹抖淼移炙雇酢分械闹魅斯淼移炙雇踉O法逃避殺父娶母的命運而最終不能避免的悲劇沖突，實際上是“象征著由‘雜婚制’到進步的婚姻制的社會蛻變過程中的沖突。俄狄蒲斯王的意欲是新的婚姻制的必然，而他的命運則是舊婚姻的必然。所以他的意欲和他的命運的沖突，其實就是社會的必然和必然的沖突?！比绻@樣的理解是正確的，我們也可以說，沙瑪拉惹對合情合理的生活愿望和美好的愛情的追求的意欲是新的婚姻制的必然，而他悲劇性的命運則是彝族舊婚姻的必然。

二 嚴酷的倫理規(guī)范帶來的悲劇

倫理是一種社會性的規(guī)范，具有客觀的普遍性，不會輕易隨個人的意志而轉移。倫理規(guī)范指引著人們的行為，但對人們行為的指引不完全是正面的，有時候舊的倫理規(guī)范還會成為人類社會進步的障礙。在特定的歷史時期，違反倫理規(guī)范就會受到法律的懲罰和社會輿論的嚴厲譴責。彝族的倫理道德觀念是在漫長的社會進程中形成的，滲透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作為民族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直接的社會功能。

彝族諺語云：“什么玩笑都可以開，只有婚姻的玩笑不能開”，說明在彝族傳統(tǒng)觀念中，婚姻具有非常神圣的意義，是件嚴肅的事情。在涼山彝族社會，兩個家族互通婚姻，婚姻的主體不僅受婚姻倫理的束縛，還會受家支勢力的制約，一旦定親，確立了婚姻關系便不容反悔。除非女方行為不軌，否則認為“劣馬可退，劣?？赏耍悠薏豢赏?。”要求雙方必須從一而終。如一方無緣無故悔婚，輕則須加倍賠償費用，重則會引起兩個家族間的械斗。可以說“家支”也是傳統(tǒng)婚姻的干涉者和倫理規(guī)范強有力的維護者。在涼山，無論是解放前還是在解放后，許多家支沖突都與婚姻問題有關。

在阿蕾家看來，首先，嫂子不守婦道與沙瑪拉惹發(fā)生私情，已讓他們蒙羞，是不可饒恕的，一般會按習慣法與吉姆、沙瑪兩個家族交涉。彝族傳統(tǒng)習慣法規(guī)定，只要妻子與其他男人通奸，丈大可休妻。其次，“嫂子”蹬了柯惹，搶了沙瑪拉惹妻子的位，是大逆不道的行為，必須進行嚴懲。至于沙瑪拉惹，因為他“把人家的女兒蹬了拐人家的媳婦”，故必須賠休女禮，謝拐媳罪。由此可見，在這樣一種嚴酷的倫理規(guī)范的控制下，個體自由的要求是很難同根深蒂固的倫理秩序抗衡的。

涼山彝族嚴格規(guī)定，同一家支內(nèi)部禁止戀愛、通婚或發(fā)生性關系，否則會被視作亂倫，為社會所不齒。按習慣法，違反這一規(guī)定的雙方都將被處死?！吧┳印焙蜕超斃请m無血緣關系，也非同一姓氏，但按照彝族的習俗，他們是兄妹關系，發(fā)生了私情仍然被視為是亂倫，他們的行為同樣會受到人們的譴責，甚至會發(fā)生更為嚴重的后果?！吧┳印焙蜕超斃菓伊鹤员M后，“我”的父親是這樣說的：“哭什么哭?!豬嫂子狗嫂子，豬二哥狗二哥!別再叫嫂子二哥，那不是人，那是一對豬男狗女……天哪，這對天殺雷劈的狗男女!”很顯然，“父親”的話代表了彝族傳統(tǒng)的倫理觀念。在他的意識里，“嫂子”和沙瑪拉惹讓阿蕾家族顏面無存，他們的行為該受天打雷劈，就連吉姆家也為嫂子不光彩的死而感到難堪。沙瑪拉惹的哥哥沙瑪姆果發(fā)現(xiàn)“嫂子”和沙瑪拉惹的合影時，也恨恨地罵道：“這對不知羞恥的狗男女!”，然后一把將照片撕了丟進火塘里……

沙瑪拉惹和“嫂子”被火化后，“兩股青煙相互絞纏著裊裊騰騰地消失在白雪擦過的清澄明凈的藍天里”，—個老女人如是說：“……嘖嘖嘖，你們沒看見那煙子嗎?他倆在人間成不了一家，就到天上成一家去了。死人高興天就放晴哩。”當鮮活的生命已成裊裊青煙隨風飄散時，人們真的希望他們能在另外一個世界長相廝守、終成眷屬嗎?實際上，就算天堂沒有倫理規(guī)范，人們還是沒有放過他們：“嫂子”的亡靈和一條公狗尾巴配對兒超度，再在上面壓上一塊石板，讓她永世不得翻身，甚至連她火葬坑中的骨灰木炭也被清除倒進了洛罕拉達河；沙瑪拉惹的亡靈卻和難產(chǎn)去世的沙瑪姆果的女人配對兒被超度上天國，人們相信，他倆在天國就會成為一對夫妻。彝族傳統(tǒng)倫理觀念對人性的踐踏在此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結語

郭玉生博士說：“悲劇給予人的感受不僅是恐懼與憐憫，而且是心靈的震撼，精神的振奮以及對、對社會人生的深沉思索。它讓人悟出人的精神意志的豐盈和不可毀滅，從而產(chǎn)生審美快感?！睆男≌f《嫂子》透出的沉重而悲涼的氣息中，我們會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痛感與快感在心底交織，感受到有些東西是永恒的，它是不會隨時光流逝、隨風飄散的。

邱紫華先生則認為，美學悲劇性是對生命之美、生命力之美、人的抗爭意識和超越的意志的贊美與肯定。他說：“美學悲劇性是指主體為了實現(xiàn)對自身現(xiàn)實的超越，或為了抗拒外力的摧殘而陷入尖銳的沖突之中，他們往往處于無從選擇的‘兩難’或‘動機與結果完全悖反’的災難里，但是面對災難他們敢于殊死抗爭，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去超越苦難和死亡，從而顯示出超常的生命力，把主體自身的精神風貌和超人的意志力提升到嶄新的高度，展示出人生的全部價值?！蓖ㄟ^對造成“嫂子”和沙瑪拉惹悲劇性命運的根源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他們的悲劇故事具備“美學悲劇性”的各方面要素。悲劇的主體“嫂子”和沙瑪拉惹為追求個性的自由、婚姻的幸福而陷入了無從選擇的“兩難”境地，任何一種選擇對他們來說都意味著生命的苦難或毀滅：皈依傳統(tǒng)倫理規(guī)范，逆來順受，意味著愛情的毀滅；為了愛而不顧一切障礙，則會引起人們的鄙視與唾棄，成為眾矢之的，背負一種傳統(tǒng)倫理習慣形成的自我有罪感而惶惶不可終日，內(nèi)心充滿矛盾，人性開始分裂，進而走向生命的毀滅。于是，他們不惜以生命為代價超越苦難和死亡的行動便顯示出一種強烈的悲劇性意識和悲劇性抗爭精神，給我們以強烈的震撼的同時，也讓我們“產(chǎn)生歡樂的痛苦和痛苦的歡樂的印象，產(chǎn)生對悲戚的審美享受?！?/p>

車爾尼雪夫斯基認為：“悲劇是人的苦難或死亡，這苦難或死亡即使不顯出任何‘無限強大與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也已經(jīng)完全足夠使我們充滿恐怖與同情?！惫们也徽摗吧┳印焙蜕超斃堑男袨槭欠窈虾鮽惱淼赖乱?guī)范，他們悲劇性的命運都會觸動我們心靈深處某種最原始的情感，引起我們心中的恐懼與憐憫。悲劇的主體沙瑪拉惹思想激進，他無視彝族社會特殊的家支勢力的存在，蔑視傳統(tǒng)倫理道德名義下的各種束縛。在他認為，自己忍氣吞聲地和父母強迫給他的病懨懨的妻子廝守下去是不可接受的，也不合乎情理，而與自己暗戀了三年的“嫂子”結合才是適合自己理想的那種生活，“嫂子”才是其幸福之源。他的行為從彝族倫理道德上講固然是亂倫，但是表現(xiàn)出來的無所畏懼的意志和追求一種更符合人性、人的本質(zhì)的生活的精神，是對彝族傳統(tǒng)婚姻道德規(guī)范和倫理圭臬的堅決抗爭和大膽超越。雅斯貝爾斯說過：“沒有超越就沒有悲劇。”沙瑪拉惹是彝族傳統(tǒng)婚姻道德規(guī)范和傳統(tǒng)倫理秩序的叛逆者，是超越中的毀滅者。生命對愛、自由和幸福的追求本身無可厚非，但倫理秩序是理性文明的產(chǎn)物，不會輕易改變。這樣，自在生命對自由的追求與人倫規(guī)范的沖突便具有了不可調(diào)和性。悲劇主體不顧社會環(huán)境因素，力圖超越自身現(xiàn)實的欲望便必然會帶來苦難或生命毀滅的悲劇性后果。

在黑格爾那里，人類的意志和情欲無所謂先驗的“善”和“惡”。他說：“世界上沒有一個真正的惡人，因為沒有一個人是為惡而惡?！睂嶋H上，倫理法則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具有階段性，是動態(tài)變化的，我們不應該簡單地用現(xiàn)實倫理標準去衡量他們的行為。但令人費解的是，無論他們的行為發(fā)生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還是發(fā)生在今天，我們都無法從內(nèi)心里接受那是善的，我們在為“嫂子”悲天憫人、扼腕嘆息的同時，也讓自己不經(jīng)意間變成了傳統(tǒng)婚姻道德規(guī)范和壓制人性的倫理秩序的維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