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老子學說的早期闡述中,西漢嚴遵的《指歸》解說獨特,值得珍視。嚴遵在闡述老子“和”的學說時,提出了“與時俱和”的思想。由以古鑒今意義而言,“與時俱和”的思想恰是“與時俱進”與“和諧社會”兩種現(xiàn)代理論概念的聯(lián)接,可以給予現(xiàn)代社會以積極的啟示。
關鍵詞:與時俱和;與時俱進;和諧社會;老子學說;嚴遵;《老子指歸》
中圖分類號:B2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8)01-0119-04
一、老子“主一”之學即宇宙和諧的本質體現(xiàn)
老子學說具有形上之體與形下之用兩層面。雖然形上與形下不離,體用不二,但是后世學者稟賦不一,識大識小,宜有不同,偏重于老子形下的層面,而特別注意其用陰用柔的言論,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就其全體而言,我國古代哲人向以中道為大道,老子亦然。
晚周諸子的興起,其直接原因在于“周文罷弊”、“禮崩樂壞”,亦即出于不得已的“反題”。諸子各家都追求真理,要求重建政治社會秩序,而老子對于世間思想學說的整體性、統(tǒng)一性的探究,較之其他諸子尤為突出,故《莊子,天下篇》稱之日“主之以太一”。近代以來學者論述先秦歷史,常著眼于戰(zhàn)國秦漢的政治統(tǒng)一;論述先秦思想,亦能關注其本體論、道論。但罕有打通歷史與哲學二學科,將政治統(tǒng)一與思想學說的統(tǒng)一結合而論者。實際上老子對于“道”、“無”、“一”等統(tǒng)一性的探討,乃是秦漢政治統(tǒng)一的先導,二者具有同樣的積極意義。
而天地萬物的統(tǒng)一性,一旦推溯到抽象的“一”,或絕對的“無”,必然涉及到全體的關聯(lián)。宇宙間的萬事萬物為一大關聯(lián)而存在,萬事萬物相互關聯(lián)而成為一個整體,這正是“和諧”思想的本質體現(xiàn)。
老子闡述宇宙整體性,有時乃采用具象概念,較為彰著者如認為天地萬物本原于水、于氣。而老子論水、論氣,蓋亦因水、氣能充溢天地,包裹萬物,使達于中道?!段淖印ど先省芬献釉唬骸疤斓刂畾?,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庩柦唤?,乃能成和。”《老子指歸·得一篇》:“和,其歸也:弱,其用也?!?/p>
當然,既為“中道”,勢必不爭,故老子言無為,言陰柔,言謙遜,言忍讓,故司馬遷云:老子“無為自化,清靜自正”。“中道”體現(xiàn)著無為、無己、無名的性質,老子深有得于此,但老子并非僅偏頗于用陰用柔者。
近代以來學者注重老子的“辯證”思想,故往往強調其陰陽概念,而忽略其“三生萬物”之“三”與“沖氣”之“和”。實際上老子學說仍本于中道,其內涵范圍上及天地,下包人事,兼綜政統(tǒng)與學統(tǒng),涵蓋社會各階層,所謂“至大無外,至小無內”,并無其他“異端”排斥于其學說體系之外,換言之,并無任何“不和諧”因素存在于其學說體系之外。其理想境界如此。
二、老子“三生萬物”之說以“和”為宇宙生成之起點
道家與儒家思想的差異,有一點即道家尚“同”,儒家尚“和”。老子之學講“玄同”,講損之又損,同之又同,孔子則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禮家言“禮節(jié)樂和”。講“同”是就宇宙起源而論,講“和”是就宇宙構成而論,二者各有側重。《老子》五十六章:“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是專就追溯宇宙起源而論。而儒家較少涉及“天道”,“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即《易經(jīng)》也以宇宙構成說為主體。
但道家在講宇宙起源的同時,對于宇宙構成亦有較多論斷。老子之學有宇宙起源與宇宙構成兩層面,于宇宙起源層面講“同”、“一”、“無”,于宇宙構成層面講“有”、“和”。故《老子》四十二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薄暗郎弧?,表明老子之學的終極目標是追求絕對的統(tǒng)一性。但絕對的統(tǒng)一性并非一個僵化的死體,所以由“一”一定要產生“多”。但“多”又并非割裂整體、各自獨立,所以“多”猶然不離于“一”,萬事萬物猶然是一個整體。由“一”而衍生為“多”,又由“多”而復歸于“一”,其中一個關鍵的環(huán)節(jié)就是“和”。
《老子》二章有“音聲相和”一語,“和”解為動詞“唱和”,此為“和”的本義、“和”本字從口,禾聲,寫作“咊”。“和諧”又作“和協(xié)”、“協(xié)和”,古文從龠,寫作“龢龢”,本義為樂器名,為音樂術語,其后乃引申為抽象概念,提升為專有名詞。
“沖氣以為和”之“和”,解為“和氣”、“沖和之氣”。陳景元稱陰陽與和為“清濁和三氣”,稱“沖和之氣,運行于其間,所以成乎形精”。司馬光以體用分別陰陽與“和”,謂“萬物莫不以陰陽為體,以沖氣為用”。劉驥強調“和”對于陰陽的調和作用,謂“沖氣者,自然中和之氣,非陰非陽,不離陰陽,可以調和陰陽”。程大昌進一步辨析陰陽與“和”的關系,強調和氣并非在陰陽之外別有一物,而恰是將陰陽調和在一起的結果。其言曰:“《列子》曰: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言能虛中以承清濁之會者,是其和之得以成體者也。張湛釋之曰:陰陽氣偏,交會而氣和,氣和而人生也。此其為說,是二之交焉而三,三之遍焉而萬者也,說者乃沖為和,則失之矣?!?/p>
可知在老子看來,“和”并非簡單的社會理想,也非片面的政治策略,而是與“道”之“一”互為體用,具有宇宙生成與萬物起源的本體意義。專就宇宙起源而論,“和”乃是宇宙萬物生成的起始之處。
三、嚴遵《老子指歸》與“和生萬物”
近年來中央提出的新的理論概念,如“以德治國”、“與時俱進”、“和諧社會”等,多與我國學術文化傳統(tǒng)相關。當然,中央提出的新的理論概念,在思想內涵上實質是現(xiàn)代性的,其內容較之古典寓意往往具有現(xiàn)代的超越,或說質的飛躍。但是無論如何,這些概念的基礎仍然是傳統(tǒng)的,新的理論概念因為有傳統(tǒng)的歷史的因素融入其中,極大地豐富了其現(xiàn)代思想的血肉肌膚,從而使其圓融蘊藉,充溢宣朗,則是可以肯定的。
在老子學說的早期闡述中,西漢嚴遵的《老子指歸》解說獨特,值得珍視。筆者注意到嚴遵在闡述老子學說時,提出過“與時俱和”的思想。由以古鑒今意義而言,“與時俱和”的思想恰是“與時俱進”與“和諧社會”兩種理論概念的聯(lián)接。
嚴遵是兩漢時期道家學說的重要代表,在老莊一系承傳中占據(jù)重要地位。嚴遵字君平,西漢蜀郡人。本姓莊,世亦尊稱莊子。《漢書》避漢明帝諱,改其姓為嚴。《漢書·王貢兩龔鮑傳》載:“蜀有嚴君平,修身自保……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為卜筮者賤業(yè),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于孝,與人弟言依于順,與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勢導之以善?!比臻啍?shù)人,得百錢足自養(yǎng),則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指著書十余萬言?!被矢χk《高士傳》亦載:“嚴君平成都市賣卜,詔徵不起?!?/p>
嚴遵所著書名《老子指歸》,又名《道德真經(jīng)指歸》、《道德指歸論》。其書見于唐宋人著錄,又多見于諸家引注。后殘,存于《道藏》、《怡蘭堂叢書》中者凡七卷,存于《秘冊匯函》、《津逮秘書》、《學津討原》中者凡六卷。其書與章句注疏者不同,而多具精義,顯為黃老“內家”之學。
《老子指歸》一書清代學者以為雖“其言不悖于理”,而疑為“能文之士所贗托”(《四庫總目提要》)。民國初疑古之風盛行,其書遂不為世人所重。惟嚴靈峰認為《老子指歸》“仍還嚴遵之舊,固未可謂為偽書”,蒙文通亦指出其書“尚有古人余意”,“猶為漢世道家,不同于正始清談之風”,“文高義奧,唐宋道家頗取為說”。近年鄭良樹據(jù)出土帛書、竹簡《老子》進行比勘,尤力辨其書不偽。
特別值得關注的是,嚴遵對于老子“和”的思想闡發(fā)最多,其細密分析超于其他道家諸子之上。就道家學派而論,闡述老子的“和”較為充分而與嚴遵《指歸》相近的,則為文子。由老子到文子再到嚴遵,其學理途徑如此。
《老子》全文中“和”字共出現(xiàn)六次,含義各有不同,大致可以分為二類。其一作為普通動詞,解為混和(“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和好(“和大怨,必有馀怨”)、唱和(“音聲相和,前后相隨”)、和睦(“六親不和,有孝慈”)。其二作為專有名詞,解為養(yǎng)生之和氣(“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日?!?,及宇宙構成之和氣(“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嚴遵認為,“和”為生命之本。由宇宙構成一面,嚴遵充分肯定陰陽清濁之“和”是萬物出生之祖。如謂“太和行乎蕩蕩之野、纖妙之中,而萬物生焉”(《不出戶篇》),“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陰陽和洽,萬物豐盛”(《人之饑篇》),“和氣流行,三光運,群類生。有形臠可因循者,有聲色可見聞者,謂之萬物”(《道生一篇》)?!胺蛱烊酥?,形因于氣,氣因于和,和因于神明,神明因于道德,道德因于自然;萬物以存。”(《道生一篇》)陰陽與和“三者俱起,天地以成,陰陽以交,而萬物以生”(《天之道篇》)。故其言曰:“一者,道之子,神明之母,太和之宗,天地之祖。”(《得一篇》)“天地所由,物類所以;道為之元,德為之始,神明為宗,太和為祖?!?《上德不德篇》)即認為天地萬物,特別是生命,是陰陽、清濁經(jīng)過“和”之階段才產生的,故稱“和”為祖為宗。
《國語·鄭語》載史伯之語:“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笔凡斘髦苤缬诶献?。老子謂“三生萬物”,學者多解“三”為陰陽之“和”,則老子此語猶言“和生萬物”。
老子之后,列子、莊子亦謂“汝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莊子又引老聃曰:陰陽“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莊子·田子方》)。嚴遵的闡述將老、列、莊及古訓的簡明話語,更加明確和系統(tǒng)化了。
嚴遵又以“和”為人類養(yǎng)生的十三個要素之一。河上公解《老子》七十六章有云:“草木之生也柔脆,和氣存也。其死也枯槁,和氣去也?!眹雷褚浴昂汀别B(yǎng)生的思想承此而來,《老子指歸·出生入死篇》曰:“是故,虛、無、清、靜、微、寡、柔、弱、卑、損、時、和、嗇,凡此十三,生之徒;實、有、濁、擾、顯、眾、剛、強、高、滿、過、泰、費,此十三者,死之徒也?!?/p>
四、“時和”、“俱和”、“與時俱和”
嚴遵認為“和”居于宇宙之中央。其言曰:“陽氣主德,陰氣主刑,刑德相反,和在中央?!?《以正治國篇》)又曰:“天地未始,陰陽未萌,寒暑未兆,明晦未形,有物三立,一濁一清,清上濁下,和在中央?!?《天之道篇》)
文子亦言“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和居中央”(《文子·上德》)。莊子曰“中央之帝為渾沌”,渾沌亦即“和”之形象表述。嚴遵以“和”居宇宙之中的思想當是承此而來。
“中央”又稱為“中主”。嚴遵云:“在為之陰,居否之陽。和為中主,分理自明。與天為一,與地為常?!?《上士聞道篇》)
“中央”、“中主”又稱為“中和”。嚴遵云:“睹綱知紀,動合中和。”(《善建篇》)
“和”居中央,是就其和合陰陽而言。陰陽對應清濁、天地,而“和”居其中,故曰“和”居中央。故知所謂“中央”,即“中位”、“中道”。
“中位”、“中道”皆具有兼統(tǒng)四維時空的內涵,但分別而言,亦可說“中位”、“中道”既有空間的涵義,又有時間的涵義。
就空間而言,“和”針對著陰陽、天地、五行、萬物、萬方、百姓、群生,具有廣闊的現(xiàn)實背景。如謂“故和者,道德之用,神明之輔,天地之制,群生所處,萬方之要,自然之府,百祥之門,萬福之產也”(《天之道篇》)、“天地無為而道德無為,三者并興,總進相乘,和氣洋溢,太平滋生”(《至柔篇》)、“天心和,萬物豐熟,喜祥屢臻,吉符并集(《天下有道篇》)、“世主無為……天地為爐,太和為橐,神明為風,萬物為鐵,德為大匠,道為工作……故能陶冶民心,變化時俗……成遂萬物……感動群生”(《圣人無常心篇》)、“載道德,浮神明,秉太和,驅天地,馳陰陽,騁五行,從群物,涉玄冥……此治天下之無為也”(《出生入死篇》)等等。
就時間而言,“和”針對著寒暑、四時,具有久長的歷史背景。古代“時”字的本義為“四時”,即春夏秋冬四季。“四時”由二分二至的歷法觀測而來,在取法于天地的總的價值觀念之下,“時”又引申出“時中”的本體判斷,以及“時政”的政治標準。“時”必須守其中位,稱之為“時中”(宋儒解為“隨時處中”),又稱“與時消息”、“與時偕行”(《易經(jīng)》)、“與時相應”(《黃帝內經(jīng)》)、“與時往矣”(管子)、“與時屈伸”、“與時遷徙”(荀子)、“與時相偶”(鬼谷子)、“與時生死”、“法與時移”(商鞅、韓非)、“與時俱化”、“與世偕行”、“與物終始”(莊子)、“與時俱化”、“與時周旋”、“與時變化”(《呂氏春秋》、《淮南子》)等等。
承周秦諸子之后,嚴遵也屢屢闡述“與時俱行”之義,如云“屈伸取與,與時俱行”(《以正治國篇》)、“與時變化,神全萬物”(《治大國篇》)、“盛衰存亡,與時變化?!c時變化,死而復生”(《柔弱于水篇》)、“進退與時流,屈伸與化俱,事與務變,禮與俗化”(《上德不德篇》)、“秉微統(tǒng)要,與時推移,取舍屈伸,與變俱存”(《上德不德篇》)、“與時俯仰,因物變化”(《得一篇》)、“與時化轉,因之修之”(《天下有始篇》)、“與時相隨,與和俯仰,不為而自成,不教而民治”(《知不知篇》)等等。
特別引人注意的是,在周秦諸子種種“與時”的句式之外,嚴遵提出了“與時俱益,日進無疆”(《為無為篇》)的表述。此處“進”、“益”二字同義連用,至少在語詞上,與現(xiàn)代理論概念“與時俱進”是最相接近的。
“和”亦需守其中位?!昂汀痹诳臻g狀態(tài)下,其“中位”稱為“中和”;在時間狀態(tài)下,其“中位”則稱為“時和”。
《莊子·山木》有云:“一龍一蛇,與時俱化……一上一下,以和為量?!币褜ⅰ皶r”、“和”并稱。嚴遵承莊子之后,進一步闡述了“時和”、“俱和”等思想。
關于“時和”,嚴遵說道:“天地之應因于事,事應于變,變無常時。……而時和先后,非數(shù)之所能存也?!?《上德不德篇》)“二者(陰陽)殊涂,皆由道行,在前在后,或存或亡。故言行者,治身之獄也;時和先后,大命之所屬也。是以君子之立身也……和順時適,成人之?!薄?《萬物之奧篇》)“虛無以合道,恬泊以處生,時和以固國,玄教以畜民?!?《言甚易知篇》)“人主不言,而道無為也?!S跒榉裰g,時和之元?!?《至柔篇》)
關于“俱和”,嚴遵說道:“大音希聲……無聲而萬物駭,無音而萬物唱。天地人物,無期俱和?!?《上士聞道篇》)
嚴遵又曰:“和順時得,故能長久。”(《知者不言篇》)“乘時而發(fā),和為之恒。”(《以正治國篇》)“與時相隨,與和俯仰?!?《知不知篇》)亦均以“時”、“和”并提。
一旦將“和”提升到“中道”、“中位”的本體層面,而論及“時和”、“俱和”,“與時俱和”一語可謂呼之即出了。
《老子指歸·出生入死篇》曰:“夫生之于形也,神為之蒂,精為之根,營爽為宮室,九竅為戶門。聰明為侯使,情意為乘輿,魂魄為左右,血氣為卒徒。進與道推移,退與德卷舒。翱翔柔弱,棲息虛無。屈伸俯仰,與時和俱?!?/p>
嚴遵這段話,前言生命之來源,出于天地精氣之萃集,而本于自然萬物之和諧。繼言生命之延續(xù),當與宇宙自然同俯仰,共進退,與自然萬物之“和諧”保持其時間上發(fā)展上的同步。用今日話語來說,即保持“動態(tài)和諧”與“持續(xù)和平”。
除“與時和俱”外,嚴遵還提到“與和俱行”。
《老子指歸·道生一篇》曰:“道虛之虛,故能生一。一以虛,故能生二。二以無之無,故能生三。三物俱生,渾渾茫?!磺逡粷?,與和俱行。”
“與時俱和”其語不倫,疑“和俱”二字誤倒。郭象《莊子,在宥注》“與日新俱,故無始也”,成玄英疏作“與日俱新,故無始終”,“新俱”二字亦倒。中華書局點校本《老子指歸》王德有無校,商務印書館譯注本《老子指歸譯注》,王德有譯為“與時合節(jié)”,顯然不確?!芭c時和俱”意即“與時俱和”,二語了無分別。而“與和俱行”一語亦可以作為“與時和俱”意即“與時俱和”的旁證,同時“時和”、“俱和”諸語亦皆可以作為學理上及字句訓詁上的證據(jù)。由此基本上得以判定,嚴遵首倡提出了“與時俱和”的思想。
五、“與時俱和”思想的現(xiàn)代啟示
嚴遵關于“和”論述較多的,便是圣人王者致治的方略。如云:“是以圣人,柄和履正,治之無形”(《大成若缺篇》)、“是以明王圣主,放道效天,清靜為首,和順為?!?《用兵篇》)。這既是漢代政治社會的要求,也符合黃老“君學”的一貫主張。
嚴遵說道:“上德之君……動作倫于太和,取舍合乎天心。下德之君……動作近于太和,取舍體于至德。上仁之君……心意虛靜,神氣和順,管領天地……法禁平和,號令寬柔,舉措得時,天下歡喜。上義之君,性和平正……威而不暴,和而不淫。上禮之君,性和而情柔……順心從欲,以和節(jié)之。”(《上德不德篇》)
《老子》原文論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語句精簡,似乎只是意在對政治的五種狀態(tài)作出評價,而嚴遵則已將其完全闡釋成為五種政治方略。而無論其中何種方略,“和”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個要素。
由兼統(tǒng)時空的意義而言,“和”即稱為“太和”。如謂“昔之帝王,經(jīng)道德,紀神明,總清濁,領太和”(《善為道者篇》)、“是以圣人……道德為父,神明為母,清靜為師,太和為友,天下為家,萬物為體”(《不出產篇》)、“以道為父,以德為母,神明為師,太和為友”(《治大國篇》)。
嚴遵在“中和”、“時和”基礎上,闡述“太和”的思想,這既是宇宙構成說的理想模式,又是社會政治的最高境界。
嚴遵“與時俱和”思想的提出給予現(xiàn)代社會的啟示,至少有如下三個方面:
(一)“和”是一個形上本體的概念,“和”體現(xiàn)著宇宙構成的真相,是萬物、群生的生存基礎。
(二)“和”是一個既內涵空間又內涵時間的概念,也就是說,“和”是動態(tài)的、發(fā)展變化的,“和”具有“時義”。
(三)“與時俱進”一語的字面含義,是“同時代一起前進”,或“隨時間而進化”、“和時代保持同步發(fā)展”等?!芭c時俱進”的“時”,可以解為“時間”、“時代”;“俱”解為“同時”、“同步”、“一起”;“進”可以解為“進步”、“進化”、“前進”。這句話的字面含義,可以理解為有二個主語,一是人們自己,在語句中省略了,二是“時間”或“時代”,整個句意就是“人們以及時代一起在前進”。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有一個主語,即人們自己,“時間”或“時代”則是目的狀語,整個句意則是“人們保持著與時代的同步發(fā)展”?!芭c時俱進”所強調的是一種方向性、時間性,它所體現(xiàn)的是一種進化觀、發(fā)展觀。由于古今語義的變化,加之受到成語的限制,整句特別是“時”字具有一定的模糊性。與時代什么同步發(fā)展?前進到時代的什么地方?這里,或許可以認為,“與時俱和”啟示我們?yōu)椤芭c時俱進”充實起一個目標:與時代的和諧局面同步發(fā)展,向著時代的和諧目標一起前進。嚴遵由闡發(fā)老子學說而提出的“與時俱和”思想,恰將“與時俱進”與“和諧社會”兩種現(xiàn)代理論概念聯(lián)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