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傅山與船山均重視子學研究,并且都特別會心于道家、道教,但兩人研究子學的立足點有異,而在對老莊一些著作的具體詮釋上又有其一致之處。
關(guān)鍵詞:傅山;船山;子學研究;比較
中圖分類號:B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8)01-0005-03
明清之際崇尚子學形成一般思潮,傅山與船山是這一思潮的重要代表人物。本文擬對他們的子學思想進行一些比較。
傅山與船山均重視子學研究,并且都特別會心于道家、道教。
1、兩人子學研究成果都很豐富。
據(jù)史載,傅山“該博古今典籍,百家諸子靡不淹貫?!痹凇端t龕集》卷三十二至三十五的“讀子”中所涉及的子學著作有《老子》、《莊子》、《淮南子》、《亢倉子》、《鬼谷子》、《尹文子》、《鄧析子》、《分孫龍子》、《鹖冠子》、《管子》、《墨子》。這說明傅山子學研究所涉及的面是十分廣泛的。
船山的子學著作現(xiàn)存的只有《老子衍》、《莊子通》和《莊子解》,但據(jù)王敵的《大行府君行述》所載,船山有關(guān)子學著作“其他則《淮南子》有旁注,《呂覽》有釋”??墒沁@兩種著作今已不存。相比之下,船山的子學著作所涉及的面沒有傅山那樣廣泛。
2、兩人均特別會心于道家和道教。
戴廷栻在《在石道人別傳》中說,當傅山六歲時,見其父“買黃精,云服之不死,輒出入取瞰,不肯復谷食。強之乃復谷食。”如果說這還是小孩的一種模仿行為的話,那么當其弱冠之后,“肆力諸方外書”則已經(jīng)成了一種愛好。所以當提學使袁山任命他為三立書院“祭酒”時,他仍“讀方外書如故”。后來袁公被誣下獄,傅山曾“以奇計出公”,袁公后來補官泰州,為了感謝傅山的救助,曾約傅山往游,但“道人方服柏葉辟谷,不答公書?!痹诓题迫紊轿餮矒釙r,又命傅山為三立書院祭酒,“道人雖期集,不肯衣紳衣,講學書院”。傅山多病。曾受道還陽真人,還陽真人是明神宗時雨師,神宗曾賜以印劍紫衣,頗有神異。1642年(壬午),即明朝滅亡的前二年,傅山做了一個夢,夢見“上帝議劫,給道人單字,不可識,單尾識高尚字。且賜黃冠衲頭,心知無功名分,遂制冠衲,如夢中賜者?!碑敻瞪絽⒓涌婆e考試完畢,有個一百三十歲的長壽比丘向他表示祝賀,傅山說,我沒有中試,有什么可祝賀的!比丘說:“不中故賀?!睂Υ?,傅山表示接受。從此,他“取所制冠衲服之。甲申之變竟服之不脫,為真道士。”這說明,傅山之為“真道士”的直接原因,固然與明末的社會動亂和明王朝的滅亡有關(guān),但其重視“辟谷”卻與其“善病”不無關(guān)系。辟谷又稱絕谷、休糧,是道教的一種修煉方法,即不食五谷。辟谷時并非不食一切東西,仍然要食藥物,并須兼做導引等功夫。傅山早年的服黃精和后來的服柏葉,就是屬于服食藥物的范疇。
與傅山相同,船山在明朝滅亡之后,也是在“山中時著道冠,歌愚鼓。”。這說明。船山與傅山的重辟谷不同,他更重視的是道家和道教的“內(nèi)丹”修煉。據(jù)吳立民先生研究,《愚鼓詞》是船山于康熙十年(1671)五十三歲時所作。船山接觸內(nèi)丹學說較早,其煉功實踐似在三十六歲前后,四十五歲所作《遣興詩》、《廣遣興》中已有不少丹語,并自稱“一瓠道人”。船山在康熙十一年(1672)為所著《老子衍》寫的后序中,自稱“參魏伯陽、張平叔之說”,可惜此書和“序”因其弟子唐須竹不戒于火,故未能傳世。船山六十七歲時,完成《楚辭通釋》,以內(nèi)丹丹法注釋《離騷經(jīng)》、《遠游》等篇,謂“魏伯陽以下諸人之說,皆本于此。”“融貫玄宗”,“已盡學玄者之奧。后世魏伯陽、張平叔所隱秘密傳、以詫妙解者,皆已宣泄無余?!薄肮室晕骸堉f釋之,無不吻合?!奔畜w現(xiàn)了船山鉆研道家丹法之成果。吳立民先生認為,《愚鼓詞》是船山內(nèi)煉丹功的實踐總結(jié),而《楚詞通釋·遠游》則是丹功理論的系統(tǒng)論述。兩相輝映,既闞發(fā)了屈原原著的奧旨和《參同契》、《悟真篇》的精義,也將本人對丹功實踐的體會和對丹法理論的創(chuàng)見,啟迪來者。昭示后人。
以上情況表明,傅山與船山,不僅泛研究諸子,而且都對道家、道教情有獨鐘。
傅山與船山雖然都重視對諸子的研究,但是其立足點卻有著差異。對此,侯外廬先生有過論述。他說:“清初大儒也有吸收釋道方法論者如王夫之,有兼贊墨學者如顧炎武。但他們都擺脫不開正統(tǒng)思想的形式。惟傅山不然,他大膽地提出了百家之學,對于六經(jīng)與諸子無可軒輊地加以闡發(fā)或注釋,首開近代子學研究的蹊徑,這不能不說是十七世紀中國思想界的一支異軍?!?/p>
1、傅山的經(jīng)子平等思想。
傅山嘗言:“經(jīng)子之爭亦末矣,只因懦者知六經(jīng)之名,遂以為子不如經(jīng)之尊,習見之鄙可見?!苯又?,他從文字學的角度,分析了古代“經(jīng)”與“子”兩字皆從“”,“即川者,水也,則無不流行之理”,因而說明“經(jīng)”“子”二者并無尊卑之不同。他又說:“孔子、孟子不稱為‘孔經(jīng)’、‘孟經(jīng)’,而必日孔子、孟子者,可見有子而后有作經(jīng)者也?!备瞪竭@一認識是符合歷史實際的,因為任何經(jīng)典都是人(即某一“子”)所撰述的。離開了人,任何經(jīng)典的產(chǎn)生都是不可能的。在一定的歷史時代,人們之所以將某些著作稱為“經(jīng)”,是與一定的時代政治和文化的需要分不開的。儒家的“四書”“五經(jīng)”的形成過程,就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
傅山的經(jīng)子平等思想是與他的反道學的思想分不開的。他說過:“明王道,辟異端,是道學家門面,卻自己只作得義襲工夫?!边@就是說,道學家們雖然口口聲聲喊“明王道”,但是他們并沒有多少自己的創(chuàng)造,而只是沿襲古人的注釋。他們不知道,“今所行五經(jīng)四書注,一代之王制,非千古之道統(tǒng)也。注疏泛濫矣,其精處菲后儒所及,不可不知?!彼蚊鞯缹W(理學形成后,朱熹等人的“四書”“五經(jīng)”集注成了科舉考試的必讀教科書,“代圣賢立言”的標準范式。傅山指出,這些注釋不過是“一代之王制”,而“非千古之道統(tǒng)”,這就從根本上推翻了這些注釋的權(quán)威性,從而為人們重新將儒家的經(jīng)典與諸子的著作置于平等地位進行新的探討和分析,掃清了思想障礙。
正是因為傅山從經(jīng)子平等的思想出發(fā),所以他的文化性格不僅偏愛諸子,而且力圖從諸子,特別是老莊之中,探求安身立命的指針。所以他說:“三日不讀《老子》,不覺舌本軟。疇昔但習其語,五十以后細注《老子》,而覺前輩精于此學者,徒費多少舌頭,舌頭終是軟底。何故?正坐猜度,玄牝不著耳?!薄N鹤谟斫淌趯⒏瞪綄Α独献印泛汀肚f子》的繼承和發(fā)展歸納為三個方面,即“獨立思考的自由思想”、“‘無為而有為’的觀點”、“‘隱而不隱’的觀點”,也說明傅山是善于從老莊思想尋找其處世之道的。
2、船山的“入壘”“襲輜”。
船山在《老子衍·自序》中說,他對《老子》思想的態(tài)度是:“人其壘,襲其輻,暴其恃,而見其瑕矣,見其瑕而后道可使復也?!蹦敲创剿^的“道”是什么呢?這也就是他自己在同一篇序言中所說的“圣道所謂文之以禮樂以建中和之極者”。顯然,船山在這里是以儒家的“圣道”為標準來衡量老子及莊子思想的。所以他說“天下之言道者,激俗而故反之,則不公;偶見而樂持之,則不經(jīng);鑿慧而數(shù)揚之,則不祥。三者之失,老子兼之矣?!币簿褪钦f,老子違背了圣道“中和之極”的原則。船山對于莊子的學說持相同的態(tài)度:“凡莊生之說,皆可因以通君子之道”。這說明在船山看來,莊子的學說本身并不是君子道,但是可以采取“通”的辦法,即創(chuàng)造性的轉(zhuǎn)換,使之達到君子之道。
那么船山是怎樣使老莊思想通向“君子之道”呢?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其一,是批判和改造其世界觀。船山是以繼承張載的氣本論而自命的,所以他在《張子正蒙注》中說:“老氏以天地為橐籥,動而生風,是虛能于無生有,變幻無窮;而氣不鼓動則無,是有限矣。然則孰鼓其橐籥令生氣乎?有無混一者,可見謂之有,不可見遂謂之無,其實動靜有時而陰陽常在,有無無異也。誤解《太極圖說》者,謂太極本未有陰陽,因動而始生陽,靜而始生陰。不知動靜所生之陰陽,乃固有之蘊,為寒暑、潤燥、男女之情質(zhì),其絪媼充滿在動靜之先。動靜者即此陰陽之動靜,動則陰變于陽,靜則陽凝于陰,一震、巽、坎、離、艮、兌之生于乾、坤也;非動而后有陽,靜而后有陰,本無二氣,由動靜而生,如老氏之說也。”。這段話就清楚地表明,船山是不贊成老子的有生于無之說的。船山在《老子衍》第四十章“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時也說:“若夫道,含萬物而入萬物,方往方來,方來方往,蜿嬗希微,固不窮矣。乃當其排之而來則有,當其引之而去,則托于無以生有,而可名為無?!边@就是說,道與萬物是互相含容,不分先后的,但是各種具體的事物有生有滅,有成有毀,當其成則為“有”,當其毀則為“無”,只有在這時,才可以“托于無以生有,而可名為無。”這樣,船山就對老子的“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無”作了唯物主義的解釋。
其二,吸收和改造其方法論。船山之所以對于老莊感興趣,就是因為在老莊哲學中充滿了辯證法的智慧,他要利用這些思想資料為構(gòu)建自己的哲學體系而服務。所以我們看到,在《老子衍》和《莊子通》中,船山所“衍”和所“通”的內(nèi)容,大多是老莊的那些辯證法思想或可為辯證法酵母的那些思想因素。例如,船山在衍繹《老子》第二章時說:“天下之變?nèi)f,而要歸于兩端。兩端生于一致,故方有‘美’而方有‘惡’,方有‘善’而方有‘不善’。據(jù)一以概乎彼之不一,則白黑競而毀譽雜。圣人之‘抱一’也,方其一與一為二,而我徐處于中;故彼一與此一為壘,乃知其本無壘也,遂坐而收之。壘立者‘居’,而坐收者‘不去’,是之謂善爭?!痹凇独献印返谝徽碌脑闹?,的確描述了許多矛盾對立的現(xiàn)象,而船山則將它們概括為“天下之變?nèi)f,而要歸于兩端”這樣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辯證法命題。老子講“圣人”以無為的方法,達到了“功成而不居”效果,船山則從辯證法的角度指出,“圣人”之所以能夠做到“不居”,就在于他們善于把握矛盾的對立與統(tǒng)一,因勢利導。從而坐收其功。又如,船山在《莊子通》中,通過對莊子在《逍遙游》中講的那些寓言,疏通出一篇辯證法的道理:“多寡、長短、輕重、大小,皆非耦也。兼乎寡則多,兼乎短則長,兼乎輕則重,兼乎小則大,故非耦也。大既有小矣,小既可大矣,而畫一小大之區(qū),吾不知其所從生,然則大何不可使小,而困于大?小何不可使大,而困于小?無區(qū)可畫。困亦奚生!夫大非不能小;不能小者,勢使之然也。小非不能大;不能大者,情使之然也。天下有勢,‘扶搖,之風是已。我心有勢,‘垂天’之翼是已。夫勢之‘厚’也生于‘積’:‘扶搖’之風,生物之吹息也;‘垂天’之翼,一翮之輕羽也。然則雖成乎勢,大之居然小也固然?!眱H此二例,就足以說明船山是十分善于“入壘”“襲輜”的了。
傅山與船山雖然在對諸子的評價的立足點上存在一定的差別,但在對老莊一些著作的具體詮釋上,又有其一致之處,特別是他們都比較肯定老莊的養(yǎng)生思想。以下僅舉兩例以說明之。
其一,傅山和船山都對于《老子》第五十九章“治人事天莫若嗇”作過疏解。傅山的解釋是:“人不能早自愛惜,以易竭之精氣盡著耗散,及至衰朽怕死時,卻急急求服食之藥,以濟其危。不知自己精氣原是最勝大藥,早不耗散,服而用之,凡外來風寒濕暑、陰陽之患皆能勝之。此但淺淺者所謂最易知最易行,而人不肯耳。”船山則說:“‘人’之情無盡,取而‘治’之,則不及情者多矣?!臁當?shù)無極,往而‘事’之,則無可極者遠矣。以其敝敝,從其浩浩,此冀彼之恩,而彼冀望此以為怨。怨不可以有國,而敝敝窮年,亦‘根’敗‘柢’枯,而其‘生’不延。迨其不延,悔而思‘服’,豈不晚與!”。可見,傅山和船山都是肯定老子“嗇”的思想,即養(yǎng)生最根本的是要保持自己的精氣,而不在于服食過多的藥物。
其二,傅山和船山都論述過《莊子·養(yǎng)生主》中的“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對此,傅山的分析是:“此義實多門,但就養(yǎng)生上說,猶言以薪喻身,以火喻命。為身是命之所依,凡所以養(yǎng)身者,無所不至。唯恐其養(yǎng)有不至而喪命者,即似恐為薪之備而火忽然息也之義。指猶意也,意窮極于為薪者為火,因此而傳也,卻不知膏煎之義所以養(yǎng)身之備,而有速其盡者矣,即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之意,此又一解也?!贝絼t在《莊子解》中說:“以有涯隨無涯者,火傳矣,猶不知薪之盡也。夫薪可以屈指盡。而火不可窮。不可窮者,生之主也。寓于薪,而以薪為火,不亦愚乎!蓋人之生也,形成而神因附之。形敝而不足以居神,則神舍之而去;舍之以去,而神者非神也。寓于形而謂之神,不寓于形,天而已矣。寓于形,不寓于形,豈有別哉?養(yǎng)此至常不易、萬歲成純、相傳不熄之生主,則來去適然,任薪之多寡,數(shù)盡而止。其不可知者,或游于虛,或寓于他,鼠肝蟲臂,無所不可,而何肯聽帝之懸以役役于善惡哉!傳者主也,盡者賓也,役也。養(yǎng)其主,賓其賓,役其役,死而不亡,奚哀樂之能人乎?”這說明,傅山與船山都是從養(yǎng)生的角度來闡述莊子這一段一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