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如果不是人生的一大快事,那至少也該是人生一大要事,否則的話,就不會有每年的世界睡眠日了。
若以中國的傳統(tǒng)道德觀來看,一個愛好睡覺的人總不太妙,至少有懶人或出息不大之嫌。我們自小所受的教育是祖逖的“聞雞起舞”,和韓愈“焚膏油以繼晷”之類的勵志故事,似乎只有睡得少才有炫耀資格,睡多了不是自己誤事就是成了別人取笑的對象,好比龜兔賽跑中的兔子一樣,一失覺而成千古“笑”。
相比中國人的恥于談睡,外國人對睡眠則坦然許多。西諺云:“睡眠是人生自然的第二道菜”,敢情和我們所謂的“食色性也”如出一轍,可列為頭等大事。想想其實也是,您若是連覺都睡不好,還能做得好其它嗎?
盡管睡眠也算是“一道美味”,然而,你有沒有“胃口”來大嚼一頓則又是另一回事了。睡覺是一種非常自然的享受,其一半雖在人為,另一半?yún)s來自天意。因此,睡不好或睡眠質(zhì)量不高還是大有人在的。據(jù)說,世界上有將近一半的人發(fā)現(xiàn)有睡眠障礙。這一半的人中,自然也有在下。
記得十多年前,詩人程庸兄曾痛苦地告訴說,他的睡眠神經(jīng)很敏感,一碰就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我當(dāng)時聽了很詫異:怎么會呢?不料還沒過十年,我也跟著“敏感”起來了。我有時睡不著,想著經(jīng)驗人士所教的數(shù)數(shù)妙招,可卻從未奏效過。有幾次我心想數(shù)數(shù)太單調(diào),不如根據(jù)愛好默誦些唐宋詩詞吧,一來可溫習(xí)一下舊時功課,二來正好解悶催眠,兩全其美。誰知當(dāng)一首《琵琶行》背至中間一句怎么也過不去時,那心里簡直是癢癢得難受:跳過去吧心有不甘;使勁想吧橫豎又出不來。此時的我已睡意全消,索性開燈一骨碌下床,翻書查起來了。這倒真應(yīng)了句:“與其床上數(shù)羊,不如瀟灑起床”。然而起床折騰了老半天,窗外晨光微熹。所謂“瀟灑”過后,第二天帶來的,卻是更大的痛苦?!盀t灑”云乎哉?
不過與自身的失眠比起來,由他人鼾聲造成的失眠似更為“痛苦”。都說胖人的打呼非常厲害,但我也只是聽說,而從未“親歷”。直至上月和書法家陸康先生同行常州,僅此一夜,他的“名鼾”則讓我徹底領(lǐng)教,俯首稱臣。
陸先生的睡覺本領(lǐng)真是佩服,他幾乎可以在任何時段任何地點小盹一會,候車室、火車上、行車中……他都可且行且睡,且睡且止。甚至在睡途中,你們所談的話他都能入耳,偶爾冷不防還會接你一茬,當(dāng)你回過神來,他又進(jìn)入自己的夢境去了。
那晚賓館下榻。陸先生甫一入睡,便鼾聲開始,我?guī)缀跏锹犃怂幌摹敖豁憳贰?。時而如狂風(fēng)驟雨、電閃雷鳴;時而又如猛虎出柙、一陣呼嘯;又有潮涌聲、猿啼聲以及類似大雨裹夾著冰雹聲等,熱鬧非凡。而且他的鼾聲沒有節(jié)律,忽高忽低,時徐時疾,有時于長時的沉吟之中突然如裂帛一聲,聽得我可是手心出汗、驚心動魄,壓根就沒想過睡覺一事。
第二天回家的車上,陸先生微笑著問我一夜睡得如何?我支支吾吾地一邊說“還行”一邊想與他探討鼾聲的話題,不料掉頭一看時,他居然“高峽出平湖”,又開始鼾聲蜂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