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花

盛夏了，林木早煥新彩——

你的身體，仍看得見凜冽、蓬勃的雪線。

江間波浪，洶涌如時代。

厭倦了隱喻，羞愧用文字搓出一股股炊煙。

那里，置換露水裹身的朝霞之自我

與眾多愣頭青的哈戳戳，并非不是件妙事。

又看見：城市埋首，規(guī)劃胸骨下轟隆隆的地鐵

本意獻(xiàn)媚女神，卻鉆了酸楚的牛角尖。

撫摸你冷玉般的背脊，將暗花細(xì)辨……

是的，是的，盛夏了，林木早早煥了新彩。

酷刑

讀到耶胡達(dá)·阿米亥的一句詩：

幸福的人兒，在烏黑的頭發(fā)上扎條細(xì)細(xì)的金帶。

有點(diǎn)愕然。繼而，窺見本地

涼菜大嫂的單車，蝴蝶樣掠過筒子樓前。

她嚼著胡椒，尖聲尖氣朝門房喊：

“嘿，帥哥，今天要買大頭菜哇……”

幽暗處，肯定有天使，寬恕了她腰際晃悠的贅肉

——這也是條細(xì)細(xì)的金帶，一種神秘

——我的媽呀，饒了我吧

我想，我還分得清什么是天空的盛大，什么

是痛、偶然。譬如，你拖鞋米黃

我睡袍卻奇怪地暗藍(lán)。

好在，都還合身。再說了，賭氣之時，

不是討論過那些可愛的酷刑嗎?

這，地球人早就經(jīng)歷過?，F(xiàn)在，還怕個鏟鏟!

桌上，從市場買回的車裂果，細(xì)圓、紅亮

像極了櫻桃。我們一起怯怯品嘗，用涂蜜之舌尖：

當(dāng)其時，成都這旮旯，暴雨如注，清涼透骨。

師尊小傳

你美多一點(diǎn)，世界就清瘦一點(diǎn)。

眼神愈發(fā)明澈了!想起

初中語文老師，臉兒那個紅呀，常在課堂上打醉拳。

那時，他胡須就花白。

我們這群小搗蛋，早學(xué)會了盜亦有道——

入夜無事，常順手牽了他家阿黃

把嬌滴滴之小女生

他明令我們不許碰的、青澀多汁的寶貝疙瘩們

攆得驚爪爪亂喊……

那時，你是寶貝中最膽小的一員。

我們呢，早素?zé)o瓜葛。

誰也沒料到——現(xiàn)在，作為模特，你能紅遍大江南北。

有論者說：你身上，有股

迷死人的、咝咝亂竄的黛青色火焰。

今晚相聚，純屬讓人困惑的偶然。

絕不偶然的是：

一群二桿子，牽著阿黃，仍在驚爪爪贊揚(yáng)你的美!

你說，你并不愿吃青春飯。

喝著冰水，遲疑了好一陣子，我還是忍不住告訴你：

初中語文老師，那個愛過你的人

前年就去世了——

得的是睪丸癌。在那芝麻點(diǎn)大小的縣城醫(yī)院里

大家都說他是條好漢!

回光返照之時，非得下病床來

有人在一旁啼哭，他都不抬一抬眼——

就這樣，紅著那火燒云似的臉，他跌跌撞撞地

竟然，竟然打完了一整套醉拳!

露營邛崍連綿群山

不知名之蔥蘢山凹中

于日記本上隨手寫下：

“我們相聚之時，不再恐懼紫色的閃電?！?/p>

或者：“勿以善小而不為?！?/p>

等等，等等……

然后，你會商人一樣端詳、揣摩

并輕輕地，將它們逐一抹去

這是南方初夏的午夜。

山影，水波一般漫進(jìn)帳篷每個角落。

你呢，只穿了件男式襯衣

腰身滑爽、細(xì)膩，擺蕩著火焰回甘之滋味

我們戲語，整理暗花床單：

剛才，瘋狂地，一次次揉皺、又一次次捋直……

哦，《白頭吟》正翠綠!

在詞語的灌漿和走神之間

南風(fēng)，吹裂了清新的、黑暗中沙沙作響的細(xì)雨。

戲劇

于小小彈丸之地翻云覆雨。按理講

這未免不是場戲劇?

晨曦，擠出薄荷味牙膏……

官城一排排舌苔暗集的口腔，被細(xì)心打理。

你，連短褲都沒來得及穿呢

坐于冰冷馬桶，惺忪著，那話兒翹得硬邦邦的。

似乎無需對話，無需

翻耕自我。她，蜷于繡榻之中，清明極了

星空紅移，揭開你顱骨。窗外

一排翠綠、慈悲的樹，手臂揮舞，狂草醉人《史記》。

聽音會

以德報怨吧。不甘心那甘美的心

被詭秘地氣驚擾——塞上風(fēng)云都接著地陰呢

或許某時、某地，會豆莢般爆裂：

一個受傷的孩子，被黑暗呵斥，驚得從皮椅上彈起

掙破了綠色羽衣——其實(shí)呢

五色迷人煙花，未必不是星云間璀璨的事情!

星流洶涌，銀杏樹依然古直。

清晨薄霧中，我君子一樣觀察過它們——

總是玉露凋傷楓樹林，總有一個白胡須亡魂

細(xì)數(shù)武侯祠、杜甫草堂、金沙遺址……

孩子畢竟悠久而縱目，想剜掉父母眼中那白霜。

他的手不能發(fā)抖?？耧L(fēng)催逼，也不能!

一束禮花，于星云火鍋店墻上題下反詩。

漫漫迷津中，有人大嚼花椒魚頭，連呼過癮……

清粥

晚餐，只喝一碗清粥。

這事可贊美。用哲學(xué)，或斜陽下的垂柳。

走進(jìn)一家粥店，看見老板娘

和兩個小妹，正埋頭點(diǎn)數(shù)一天收獲——

鈔票花花綠綠，壹圓歸壹圓，貳圓歸貳圓

暗花木盒中，不時落進(jìn)幾枚閃爍、

滾圓的硬幣。灶臺，聽了響動，竟一旁淡淡閑著。

這事，畢竟有些喜樂，可贊美。

能否喝上那碗清粥，完全不要緊啊。

她們有的穿紅、有的著黃，腰身里有火星

被我驚動，忙不迭跑過來時

多么像一條條破霧而來的河流——

真的，能否喝上那碗清粥，完全不要緊啊!

——晚風(fēng)，吹開胸前大片晦澀的自由。

七月某周末，

與老孫、李君等游邛崍花楸山

山色清郁，竹蔭懷抱一些骨頭

細(xì)小、卑微的骨頭。

我們浸在涼快之中，不免談到喜悅、虛無——

這山名喚花楸山，歇腳的

院落，祖上以造紙和制茶秀潤四方

現(xiàn)在，游客眼中，惟剩一空洞、破敗的所在。

它的神色，曾朝氣勃勃

蔭庇一聲聲犬吠、一茬茬孩童的歡樂……

竹蔭里，我們?nèi)栽陲嬘媚劬G茶尖

吸入暮靄與朝露，偶爾遠(yuǎn)眺連綿群山

——此處，曾綿綿不斷運(yùn)出紙張

精心印上誰誰誰的燦爛詩句，供人誦讀

現(xiàn)在，它們又在哪里呢?

或許，它們，曾是你我某時的讀物?

——暮色降臨之時，去爬山。

石梯陡峭，兩邊傾瀉著浩瀚的綠竹、茶樹

近處，遠(yuǎn)處，不知名的山禽正“咔咔咔”、“咕咕咕”

我們說笑，分辨天籟、地籟、人籟

感到清涼、寂靜，感到虛無。

任何時候，都有一種刀子，刮擦我們的骨頭

——接近山峰處，有一祭天臺。

我們站在那里，抬首向上，希望

月亮，那一小朵銀色的火焰

能夠跳躍著，沖出寬廣、低垂的夜幕!

北風(fēng)

你這糟老頭，風(fēng)卷茅屋時，如何看待言語之妙?

別著急。喝完這杯卡布奇諾，我會

給北風(fēng)的貓爪發(fā)短信。

冰涼、傲慢，蟄伏在苦膽里，弓起細(xì)細(xì)的閃電形茸毛。

你一直想看清某些東西，譬如它眼眸中

的陰影。那安靜、粗暴，那突然

翻臉時星河倒灌之玩笑……

有人成天躲著，像膽怯的保險商，把自己都搞傻了。

你運(yùn)氣似乎好點(diǎn)，懂得不妙之妙。

嗨，神會勸它對你更好些——濁酒人夢時

總該跳出二三風(fēng)騷貓爪，潛入浣花溪

撈得數(shù)條濕漉漉小青魚——

小青魚娃娃一樣叫喚著，身體破布般呼呼亂抖

——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那貓爪：

山河漶漫的膽汁里，有清涼月光，也有猩紅鐵銹。

昨晚，我在因英特網(wǎng)上搜索，竟看見

成千上萬人，仍在化驗(yàn)?zāi)隳懼泥秽粊y叫

——某個為“革命”急得流下鼻血的人

悻悻然，于這憋悶、平庸的年代

用6612個漢字，力挺你為“爛醉是生涯”的代表!

他寫過詩，毒害了江南空氣。

嗨，糟老頭，舌尖的鐵器上開優(yōu)曇婆羅花

的糟老頭，你之亂劈材、言語之妙

真、真會把我等搞糊涂耶……

山河欲向暖，且讀讀北風(fēng)回復(fù)的短信吧：

“春日典衣，濃苦即香；瑟瑟幻象，魚肉清涼?！?/p>

“那男孩站在燃燒的甲板上”

窗外照例洶洶烈日。街角稀疏樹陰下

瘋扯扯奪得風(fēng)景之錦標(biāo)者，照例是花褲衩二桿子。

赤膊，光頭，腰際天然救生贅肉

張牙舞爪，朝飛馳的快艇(奧迪、紅旗等)吐痰，

姿勢也瀟灑——吆喝著，嗷嗷沉浮著

好一場大流鼻血的喧嘩：斗地主、砸金花……

請原諒，卡撒比安卡!環(huán)顧左右

騎龍御象者，羽化登仙者，都是如此屌樣!

——第18層市政辦公室內(nèi)，中央空調(diào)嗡嗡低鳴。

她起身，為上司續(xù)茶。她是安全的。

指間波浪，如此熟悉上司身上冒煙的甲板、纜繩——

嗨，泱泱華夏皆燃燒，何況上司這小魚小蝦!

“日他媽!豬肉都十五、六塊一斤了……”

那假惺惺欲窮經(jīng)皓首者，也叫喚，粗口連連。

沸騰海水，如呼哨山賊砍斷桅桿時

你與最小的兒子，正在燒烤攤上大嚼噴香烏賊

小家伙慌神了，攤開航海圖：怎么辦?怎么辦?

你狂笑，身體光溜溜：宜用火炭，畫一黑色泳圈。

等待

街邊女貞樹下，他做擴(kuò)胸運(yùn)動。

比小學(xué)生課間操還認(rèn)真：揮臂如槳

嘴緊嘬?？床灰姷牟ɡ酥?/p>

有點(diǎn)禿的腦袋瓜，一聳一聳向前劃。

夏日陣雨，來得猛烈，嘩啦啦一陣沖刷

之后，就咽氣了。涼意未至

卻濺起絲絲甜腥，讓煩悶更為廣大——

植物比起人類，也許豁達(dá)許多。

女貞樹又綠又亮，繁盛得有些逼人

風(fēng)起，那一嘟嚕一嘟嚕小腰子

好似充盈著用不完的神秘汁液

在頭頂鬧喳麻了：一個月前

這精致、可愛的寶貝疙瘩們，還是些

枝葉間沉默、細(xì)碎的花——

他，還在樹下做擴(kuò)胸運(yùn)動。他背濕透了。

而她腰際，有一船形詭秘刺青

如細(xì)細(xì)撫摸，會涌出真實(shí)的海水：

“帕耶羅珀，也是朵細(xì)碎的花?”

唉，他很想大呼一口氣，讓秘密減壓。

夢

如其所是。天上有淡墨色積雨云

希望，為它鑲上金邊——這樣，即使

那些悲觀者，小小的悲觀者

團(tuán)身墜下，雨點(diǎn)一般將船塢敲響

你也可收獲寬慰之落日。難道不是嗎?

太陽心臟，貯滿神秘液體。

沙灘，細(xì)膩而微涼。一排排海浪

從赤裸足旁，一直鋪展到不斷蒸騰的遠(yuǎn)處：

其剎那涌現(xiàn)、剎那碎裂之裙邊

于某種顫栗余光中，從深藍(lán)

漸至淺藍(lán)、微黃，進(jìn)而，璀璨至金黃!

我們都曾在海浪里呆過，作為

海藻、氣泡，抑或清寂而慈祥的海象……

現(xiàn)在，錦官城就是那荒涼船塢?

曲街彎巷，如海底褶皺，塞滿咸腥淤泥。

我們卻是旱鴨子，嘎嘎?lián)u晃著

瓜兮兮，慢慢托身于榨取體液的伎倆

——死亡，或許是個戰(zhàn)栗的出口：

向著寂靜，側(cè)耳擱淺身體中的片片海浪。

昨天，我們一同仰望著錦官城上空

淡墨色的積雨云，看她在風(fēng)中悠悠消失……

晚上，你就不爭氣地做了夢：

細(xì)膩、寬闊的海灘，落霞絢爛至極。

海浪轟鳴聲中，兩頭體形龐大如山的抹香鯨

沖上清涼海灘做愛——不慌張

不頹唐，優(yōu)雅性器戰(zhàn)栗著濕潤的光——

從深藍(lán)，至淺藍(lán)、微黃，進(jìn)而，璀璨至金黃!

折騰

瓜娃子，你以為自己是誰呀?

周周鳥?翠微風(fēng)?笨手笨腳折騰吧

依我看，頂多呀，豬鼻子上再插一根蔥。

嗨，食了蠶蛹，你，以為就能吐絲?

還口水滴答的，蘸膽汁，鋪宣紙畫小粉蝶——

一扇一扇的，紫薄翅膀呀，御微風(fēng)。

腸子竟一寸寸嘔青了。紙的白光中

一雙清涼之手，會突然伸出來，讓你破繭成蝶?

唉，瓜娃子，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已過四十的人了，還不肯屈服時光的

堅硬、沉重。沒膽生吃豬肉，總見過豬瘋跑吧：

其實(shí)，你這瓜娃子，和它沒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