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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的時候,莫小小喜歡稱呼一個瘦瘦的男生為“張狗?!?,悄悄的,低低的,如同保護一個巨大的秘密。
張狗剩其實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他來自一個偏僻縣城的普通中學,但這并不妨礙他的優(yōu)秀:他是學校里最帥的男生,成績優(yōu)異,并有著無窮的精力和無限多的笑話。走廊上的燈突然滅了,他會用驚恐的聲音大叫:不是我干的——我真的什么都沒碰!下了課,他會高聲沖同學喊:司機,把我的車開過來,就是那輛28的!
莫小小由衷地為張狗剩的有趣而大笑,也為與他擁有一份共同的秘密而驕傲。高三的生活緊張而且壓抑,莫小小常常都會覺得自己要爆炸了,看書時能從床上看到地上,用十八種姿勢來讀書,沉默地死記硬背。如果沒有張狗剩,以及他那些小笑話,她肯定自己不會有那么愉快的高中生涯。
莫小小曾經(jīng)做過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比如說她集郵,偶爾看到學校收發(fā)室里貼著花花綠綠郵票的信件,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她會在放學時,把信悄悄取走,撕下郵票后,悄悄送回去。
偶然一次,她不但撕下了郵票,還撕破了信封,然后她就看到了這個讓人發(fā)笑,只在東北話小品里才出現(xiàn)的名字——狗剩。
一開始她的動機很簡單,她只想要一份學校門口的水果冰,但在以后的生涯里,她逐漸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福利。
張狗??梢栽谒蛩臅r候幫她搶水龍頭,不做作業(yè)的時候可以拿來抄,到期末,可以把課本從頭到尾給她講一遍,哪些是需要背誦的、哪些是可能會考的……
生活多么美好,作為回報,中午打飯的時候莫小小通常會非常大方地要兩只雞腿,強硬地換掉張狗剩的白菜豆腐,她想,一定是白菜豆腐讓他這么瘦的,一定是。
大人們都是嚇人的,他們喜歡把高考搞得很隆重,比奧運會還隆重一些,其實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該跳水的跳水,該跳高的跳高,每個人都有一個想去以及應該去的地方。
莫小小并無遠大理想,她把目標鎖定在一所沿海城市的H大,她鼓起全部的勇氣對張狗剩說,我——喜——歡——你,我們一起去H大好嗎?
張狗剩的目光像深沉的湖泊般清澈,看莫小小的眼神里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他說,他是要考北大的,他的女朋友一定要是配得上他的那種女生。
張狗剩開始不理莫小小了。
莫小小打水的時候再也找不到張狗剩的身影,她買的零食再也沒有他來分著吃,他也不再對她放聲大笑,仿佛一夜之間,他們已成陌路。
記得高三的一個下午,莫小小在張狗剩的課桌上畫了一個流淚的小人兒,可是他竟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指責她,讓她擦掉,同學們詫異地注視著莫小小,在他們的目光中莫小小難過得無地自容。
莫小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她要做一件之前自己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站在陰暗的走廊盡頭,深深地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張狗剩高高瘦瘦的身影就遠遠走了過來,當他面無表情路過她身邊的時候,她滿臉悲憤卻固執(zhí)地攔在他面前:你,張狗剩,我們北大見!
眼淚嘩啦啦地流出來,莫小小留給張狗剩一個孤零零的背影。
莫小小幾乎陷入癲狂狀態(tài),時常低頭走路,口里念念有詞;一邊吃飯一邊看英語;一邊背古文一邊過馬路,短短的半年內(nèi)她帶上了260度的眼鏡。她的生活里呈現(xiàn)出一種有秩序的混亂,沒有人相信,她就是曾經(jīng)最不肯用功的莫小小。
唯一能夠讓她感到溫暖的,只有成績榜上自己的名字一路向上攀升。
9月11日,夏天還有一個尾巴。
莫小小穿著白色的裙子,走在校園寬闊的操場上,高考的成績單下來了,她以高出錄取分數(shù)15分的成績考入北大的中文系,她在等張狗剩,笑得像一朵花。
但張狗剩去哪里了,他考得怎么樣?他似乎已經(jīng)在她的視線里消失很久了……
學校的收發(fā)室里空無一人,孤零零地只有一封信,莫小小走過去,再次抬起頭時她還掛著淡淡的笑意,但睫毛上仿佛有一層霧氣,輕輕一動就會變成水珠子撲簌簌落下來。
小小: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離開校園,纏綿病床已久的父親去世了,我不得不結(jié)束我拮據(jù)的高三生活,原諒我無法完成與你的約定。
有人說人的潛力就像牙膏是要靠擠的,如果我傷害了你,對不起。但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認識的,最漂亮,最聰明,也是最善良的女生,你值得擁有更好的學校,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男生。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張你寄來的匯款單所帶給我的全部溫暖。
張狗剩
2007年,莫小小寄出了生平第一張匯款單,給一個叫做張狗剩的男生的家人。
莫小小與張狗剩的2007年,暖暖的,似水,流年。
(摘自作者個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