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成都報紙屢屢提及“浣花遨頭”。其實。民眾大事出游浣花溪。自唐朝玄宗、德宗年間興起之后,直迄“文化大革命”,才被禁止。
邀游浣花溪的時地變異
“藍尾忽驚新火后。遨頭要及浣花前。”(蘇軾《次韻劉景文周次元寒食同游西湖》)自注:“成都太守自正月十日出游。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标懹巍独蠈W庵筆記》說:“四月十九日,成都謂之浣花遨頭,自開歲宴游,至是而止,故最盛于他時?!币罁?jù)坡老、放翁所言,足知當年時尚的浣花溪游樂,系從正月初十起始,到四月十九終結,長達百大。
年長于蘇軾三十多歲的宋祁、田況都曾任成都太守。宋祁《浣花泛舟》說:“早夏清和在,睛江沿溯時”。指明浣花出游為四月;而在《春日出浣花》里。則說。少陵宅畔吟聲歇,柳暗梅青欲問誰。又當是早些時日。田況《四月十九泛浣花溪》詩更顯示已離春天:“水通江渚容魚樂。草遍山梁報雉時?!眱晌惶匾捕颊f遨游“西南雅俗盛”,“十里綺羅青蓋密。萬家歌吹綠楊垂?!眳⒂稳吮娯毟唤杂?,只是富貴人家顯眼些。
稍早于蘇軾在世的張?zhí)朴?,更于《蜀禱杌》中說:五代前蜀“乾德元年四月十九日。壬衍出游浣花溪,龍舟彩舫,十里綿亙,自百花潭至于萬里橋,游人士女,珠翠夾岸?!弊阕C五代初期,已經(jīng)以四月十九為“浣花邀頭”主期?!痘ㄩg集》、《全五代詩》、《全五代詞》里,相關遨游浣花溪的吟詠,也多指作四月十九。
“浣花邀頭”無涉杜甫
由于宋祁詩語、陸游記述的。浣花遨頭。游地。相涉于杜甫草堂故居,遂引致此項游遨,系源于人眾懷念詩圣而發(fā)的說法:甚至還有談說者指稱:嚴武鎮(zhèn)蜀期間?!氨赜谌巳赵煸L詩圣草堂”其實。嚴帥的年齡僅小于杜老四歲,而杜老舉家遷居成都,即為求得嚴帥資給生計所致,還曾短時任小職于帥府。嚴帥一度還朝。杜老也就前去東川。以投靠高適。嚴帥再到成都,杜家也返成都。嚴帥遽逝任所,杜家不得不離蜀。而經(jīng)東川三峽去湘。
杜甫及其詩作。在唐朝并不有名:到了宋朝中期。“李杜高岑”才“現(xiàn)世”。從而方有“詩圣草堂”。由于杜家在蓉所住。乃是賃居的民房,離去時,必還房主。三百年后難覓其所在。因而趙摔就杜詩所說情景,別建于青城山下深壑中以作紀念。稍后,呂大防又重建在梵安寺側,以取代該尼庵作為“浣花遨頭”宦家宴飲場所。 實際上。唐朝年間名震于世的成都。草堂。乃是南北朝時期就有的“草堂寺”,《昭明文選》注文曾作詳談。如:”蕭齊周顴。昔經(jīng)在蜀,以蜀草堂林壑可懷,乃于鍾山雷次宗學館立寺,因名草堂寺?!庇终f:“蜀人語草為茨。成都令既歸金陵,乃仿蜀草堂寺遺意,于鍾山之麓草堂。亦曰:山茨,不忘蜀也?!敝茴澰谑馈T缬诙鸥θ倌?,其所說“草堂”、“草堂寺”。當然更早若干年就已存在了。宋朝王象之《輿地記勝,輿地碑記目》說:“益州草堂寺。列畫長史一十四人。代稱絕跡。李文饒跋云:余嘗于數(shù)公子孫之家。獲見圖狀。乃知草堂繪事。靡不逼真者?!?/p>
草堂村,乃草堂寺所在的民居村莊。岑參在蜀,就吟有《草堂村尋人不遇》。詩語:“數(shù)株溪柳色依依,深巷夕陽暮鳥飛”。表明該村在浣花溪畔。
浣花溪和百花潭的得名
歷代史籍地志,也多談說成都春游,提及的游地,皆為南城外邊,兩江間狹長陸地上。兩江的外邊一條,名為“流江”(俗稱南河、外江),內(nèi)邊一條,名為“郫江”(俗稱北河、內(nèi)江)。2260年前,李冰鑿造“都江堰”。穿。離碓(堆)。山頭成“寶瓶口”,引部分岷江江水入盆地。該河道入盆地后數(shù)里處。由土埂分作北、南兩支。續(xù)向東流。沿崇州、郫縣北境、南境,流到成都城北角金牛壩、南角百花潭。北支立即南折,流過“張儀樓”(西城大門)、笮橋門(新西門),在城墻西南角東折。流到城東南角外的“合江亭”。南支則經(jīng)崇、郫南邊,直流到百花潭、萬里橋,再到合江亭。兩支相匯后稱“府河”,而后經(jīng)安順橋、萬里橋(九眼橋)東去,在新津、彭山再匯入岷江主流。
“浣花邀頭”所游之地,就是流江與郫江并行中間狹長地帶西段,即百花潭到萬里橋那段。該段江流以距城區(qū)稍遠。極少有污水匯入,因而官府設“織錦署”于西頭。以致多有貧家民女在江邊,借代替其廠子浣絲紗為生。江流也就獲名“浣絲”、“浣紗”。至于“浣花”名字。則涉及一段神話。
中唐至于民國年間,古籍和報刊無不記述:唐朝代宗某年四月十九日,陰云密布,但浣絲紗的民女照常群集濯洗。中午,暴雨來至,恰有老僧路過,滑倒溪邊。他艱難爬起,懇求浣女代為洗滌臟臭的袈裟。浣女們無不怒罵,唯姓任女子自愿代洗。袈裟入水。頓時漂出百花滿潭,天空驟晴,那老僧也騰空飛去。于是。那江段就此獲名“百花潭”和“浣花溪”。
這位姓任的姑娘,后來名震天下,引起更多的人眾游邀浣花溪:只是人眾對她的稱頌。卻非緣于這段神話,而是她所建立的“衛(wèi)民功業(yè)”。
徽賤任氏為何受人尊崇
在唐朝后期面世的《蜀志補遺》里,任姓貧女被稱為“浣花夫人”,云:“浣花溪有石刻浣花夫人像。三月三日為夫人生辰,傾城出游。”文士唐求撰《成都記》,說那像碑名為《冀國夫人像碑》,碑主“姓任氏,崔寧之妾?!北彼蚊軈侵袕?,更專為任氏像碑撰有碑記,提說“百花滿潭”,略及她的衛(wèi)民功業(yè)。碑刻現(xiàn)立于“浣花祠”殿堂右側。
宋朝高宗年間,文士馬倩專吟《浣花溪》,盛贊任氏帶同民人,抗擊暗奉唐朝德宗皇帝旨意。率領兩三千慣匪寇掠成都以及多地的瀘州太守楊子琳。詩語為:“浣花溪畔濯錦裳。百花滿潭溪水香。寶奩散盡買霜戟。草林匹馬不敢當。當時濯衣只偶爾。豈似取履張子房。烈烈遽能蔽此蜀,喪亂懷爾徒悲傷!……”
當然。相關任氏衛(wèi)民業(yè)績的詩篇。該當以岑參所吟《冀國夫人歌詞》最為杰出。詩云:“夫人封賞國初開,寶札綸音天上來。期鵠日邊鸞不去,蟠龍印處鵲飛回。柳暗南橋花撲人,紅亭獨占一江春。為愛錦波清見底。時時羅襪躊成塵。錦帽紅纓紫簿寒,織成團禱鈿裝鞍。翩翩出向南城獵,幾許都人夾道看。歌聲一發(fā)世間稀。數(shù)片行云不肯歸。弱腕醉口口扇落,談令翻酒污羅表。翠口珊珊糴口裙,清歌口管聞開口。流彩不向巫山住。厭作陽臺一片云。甲士千群若陣云,一身能出定三軍。仍將玉指調(diào)金簇,漢北以東誰不聞。碎葉稅覦金燭盤。繁弦急管夜將闌。自憐丞相歌鐘貴。卻筻陽臺云雨寒?!?此詩不見于傳世的岑參詩集中。系聞一多教授錄自敦煌石窟唐朝寫本長卷內(nèi)。原卷破損。無法辨認的文字。聞教授留以空白,現(xiàn)用口取代。)
唐德宗以所派攻打成都的楊子琳,被任氏打敗之后,不得不“賜封”她作冀國夫人。卻更加憤恨崔旰——當時,他也得皇上“賜名寧”。之后,終于因朱瀧、李懷光叛亂,德宗出逃鳳翔。崔寧與眾多大臣趕往。護駕’時。德宗竟然暗伏刺客。殺死崔寧于殿堂立柱間。他還頒發(fā)早已撰存的圣詔,誣稱崔寧“意圖弒君”,故予誅除;同時下另一圣詔。“籍沒”任氏為奴。這是皇帝誣殺忠臣的空前事例。幸有殿中侍御史陸贄會同六十多位正直大臣,上奏替崔、任鳴冤,迫使德宗分別予以“赦免”,既“賜復”任氏“民籍”,還“賜準”備邊名將韓潭收葬寧尸。當然。這又是一項“空前”的歷史事例。
盡管皇帝假裝認錯,老百姓倒真正崇拜解救他們的任氏。從而發(fā)起“浣花邀頭”。正直的文士、官員,當然也同于民眾,所以與西川民人一樣地受到楊子琳危害,并獲得任氏解救的岑參遂吟成《冀國夫人歌詞》予以贊頌。
作者:四川師范大學中文系(成都)退休教授郭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