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永在我心中

(接上一期)在激情四溢、如詩如歌、如夢如幻的歲月中，世界越來越奇妙，中國越來越富強，我們的廣播電視也越來越精彩，成為風云變幻的時代晴雨表。在傳播天下大事并及時反映日新月異的巨龍騰飛的情景，在團結(jié)和鼓舞中華兒女奮發(fā)向前的進程中，廣播電視本身也在演繹著神話般的奇妙變幻。還記得嗎?當初北京一條胡同只有幾臺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到了晚上，人頭攢動，左鄰右舍、大人孩子擠在一個有時閃著雪花、有時發(fā)出雜音的小小熒屏前，常年只能看到一套節(jié)目，而且每天只有幾個小時的播出時間。其實，那會兒我們的生活已經(jīng)比早先要好多了，但那時每個家庭和每個人可能有著同一個夢想：什么時候自己家也能有這樣一臺電視機呀!如今，都市家庭有兩臺電視機還算新鮮事兒嗎?如今，誰家客廳壁上嵌著平板液晶彩色屏幕，用遙控器隨意挑選幾十套節(jié)目，還會令人羨慕嗎?擠到別人家里看9英寸小黑白電視的時候，距今才不過20多年，而想起當年卻恍若隔世。

今天，我們正處在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新鮮事物撲面而來，轉(zhuǎn)瞬即逝，來不及細看，甚至也無暇回想。因此，能成為一個有心人，有責任感地記錄下值得記述的人和事物，誠屬難能可貴。我們在瞬息萬變的狀況下，要繼承我們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珍惜我們光輝的過去，重視我們燦爛的現(xiàn)在，否則會迷失于未來。

古羅馬先哲西塞羅在兩千多年前說過這樣一段話，也許至今仍對我們有所啟迪：“不知道自己出生前的事情，我們就永遠停滯于孩童階段，假使沒有歷史記載，我們的生活不能與祖先的生活融而為一，人生有何價值可言?！?/p>

詩人寫詩，文人寫書，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能留存于后世者都是紀念碑。著書者如能為當今和后世留些史料，彰顯前人，激勵后輩，則功莫大焉。

回憶齊越

宇宙無限大，銀河系只是它的幾千萬分之一：

銀河系十分大，太陽系只是它的組成部分；

太陽系也很大，地球只是它家族中的一員。

地球，我們60多億人口和難以盡數(shù)的生靈的共同家園。

然而，它在宇宙中，充其量只是一粒塵埃。

我們?nèi)耍覀冏约?，我們的祖先，我們的兒女，在宇宙之中，每一個人其實比滄海一粟還要細小，但是，人是有靈性的，有精神的，有博大寬宏的胸懷和氣吞八荒的境界，也有敬畏與感恩的心。

面對宇宙，我們懷著敬畏；

面對地球，我們永遠感恩；

面對一個人，即或是一位故人，我們思念他和懷念他的時候，情感忽忽難于凝定，甚或欲說還休，因為人雖渺若滄海之一粟，而靈性漫散無所不至，猶如宇宙，猶如地球，猶如大海，猶如藍天……

當我說到藍天就想到藍天，也就百感交集。她的播音名字叫藍天，對于她，我一無所知。我只在齊越家里見過她的照片，只一次……

1960年，我被電視臺選中。此前我沒看過電視，但是我聽過廣播。我對收音機中播音員的聲音很羨慕，也很喜愛。我早就知道齊越、夏青……當我邁進電視臺的大門時，我對電視播音什么樣、怎么干，一無所知。但我的榜樣是早就有的，那就是齊越，也會是夏青。我到電視臺報到之后，孟啟予同志就派我到電臺實習。

我至今深感有幸的是，我從開始工作的那一刻，就有機會見到了他們。

有一天，齊越請幾位年輕播音員去他家，我也跟著去了。一進他家門，就感到一種不尋常的氣氛。我那時，其實只算無知少年，第一次見到一位成年人，一位我心目中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面有戚容、情緒凝重地對我們說：“今天是藍天的忌日，我們敬她一杯吧!”只見他恭恭敬敬地舉起酒杯……一面白墻上掛著一幅照片，一個年輕人，一個女孩子燦爛地笑著……

在回來的路上，同事們對我說：“她是咱們的播音員，死于癌癥，跟齊越學過播音?！庇腥烁嬖V我，他們在她臨終前去探望她，她說：她不愿死……

我心中一陣發(fā)緊。她要活著，算我?guī)熃?，別的情況我至今一無所知，也不忍再去打聽，但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我記住了齊越的神情，不忘故人，即便她還是并沒有做出過什么成績的年輕人。

當年，在播音部，好幾位有名的播音員都教過我，齊越?jīng)]教過我，但是在實習中，能近距離地在他身邊看他工作，就足夠了。一個人要是沒有悟性，手把手教也學不到東西，要是想學、會學、真心學，能直接看到，就該知足了。當然，那僅是學習的開端，人要學到老。

記得那一年我進播音部時，齊越38歲，已被周圍的同行叫“老頭子”了，一是在當年的播音部他年齡最大；二是他的知名度和權(quán)威性，再加上他工作時的神情嚴肅，在進直播間時，凜凜生威，活像罩袍束帶持槍跨馬的大將軍。他平時也一臉的莊重，整個播音部大大小小的、男男女女的播音員們，好像都是這么一股勁。由于身擔重任，不容絲毫有錯的要求，壓力和責任感達到極大的“等級”時才會形成這樣的風氣。我尊重他們，幸虧我只在這個集體里呆了兩個月，我那時才剛滿18歲。我實在想象不出從那時起就那么不茍言笑以后會如何。

但是我印象中齊越有時還是挺幽默的，開個小玩笑，臉上偶爾綻出孩子般的笑。承蒙他給我起了個外號，叫我“大熊”。這個外號跟了我近30年。因為現(xiàn)在我不是大了，而是老了，年輕人不可能叫我“老熊”。

在播音部，我天天屏氣凝神，一方面多看、多聽、多學；一方面畢竟客居“他鄉(xiāng)”，生怕稍有差池，可說謹小慎微，但麻煩還是找上了我。有一回在同一走廊的技術(shù)部門的同志到播音部領(lǐng)導那兒奏了我一本。林田把我叫到部辦公室，她本來就不茍言笑，這次嚴肅地傳達了別人對我的批評。我有點——不，不是有點，是挺害怕的：“人家說，你一個年輕人對人家不尊重，管人家叫播音員，招呼人家哪能這樣叫呢?”天呀，我不知道他們?nèi)魏我晃坏淖鹦沾竺?，別人告訴我他們的工種是播音。有一次帶我班的劉煒大姐讓我請他們過來處理一個技術(shù)問題。我就招呼他們：“播音員在嗎?這兒有請。”天地良心，我絕對沒有絲毫不敬。唉呀呀，怎么說呢，我不知如何解釋。我怎么有膽子對別人呼來喚去呢?可人家認為你一個毛孩子，也敢這么招呼人，讓你們領(lǐng)導管管你!

正在“危難”時刻，一個渾厚的男聲在我耳畔響起，我至今都還記著：“他們不也叫我們播音員嗎?這也算事兒呀!”我一回頭，看到齊越那眼神透出一股孩子般的笑。我不記得后來怎么走出領(lǐng)導辦公室的，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繼續(xù)在播音部實習，齊越還是沒教過我。但有一回，他叫我準備一篇朗誦作品，他帶幾個播音員。也帶上我，到北京師院(現(xiàn)首都師范大學)禮堂舉行一個朗誦會。我準備的是俄國作家契訶夫的小說《小公務員的死》。為什么選擇這篇作品?是由于我在收音機中聽過—位名叫黎鏗的演員朗誦這篇作品，我太喜歡他的聲音了，于是我就也準備了這一篇。一出場，開口沒幾句，就輪到這位小公務員打噴嚏了。別的學得一般，這個打噴嚏學得真的很地道，當時坐滿了觀眾的禮堂，隨著我的表演“啊——嚏!”笑聲、掌聲爆了一樣，整個禮堂開了鍋。這以前，那之后，我當了40多年播音員、主持人，再也沒遇到過和享受到那么熱烈的掌聲和笑聲。是齊越給我創(chuàng)造的那個機會。從業(yè)伊始，我就有了肯定能干好這一行的信念。以后我遇到過各種坎坷、挫折，但沒有一次是工作上的失利。有時，說不清的一件事，就對你的事業(yè)起了幾乎是點石成金般的作用。

唐朝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器，草書大進。那是在事業(yè)中途更上層樓，我不敢跟這么有成就的人比，但我心中明白，如果一出道就被一件事給嚇回去了，和一出道就意外得彩，天差地別。

1960年以后，我和齊越私下沒有接觸過，他一定不會知道，我一直感謝他。他所有的深情，都一直在我心中掀起波瀾。沒有感情的人，沒有人文關(guān)愛的人，不可能成為藝術(shù)家。齊越在性格中最感人的是他對朋友、對同志、對陌生人的真摯而深切的感情。這感情成就了他的事業(yè)。

記得我上小學時的一天，斯大林逝世。我小小年紀已感到周圍不安的氣氛。街道旁的收音機中傳來的訃告播音：“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深沉、悲哀，而又隱忍。我們班的同學，我們學校的上上下下，人人都很無助的樣子，天要塌了似的——但不會，有這聲音，無比有力的，堅忍不拔的聲音，像擎天立柱，支撐著我小小的內(nèi)心。我到電視臺之前，早就知道了那是齊越，是他的聲音。

后來，我聽說齊越在1965年播出《縣委書記的好榜樣焦裕祿》時聲淚俱下，極大地感染了聽眾。但我沒聽到這篇作品，那會兒，我是在北京鄉(xiāng)下，遠郊區(qū)。我也念過這篇通訊，是在一座舊廟改造成的小學的一間教室里，聽眾是我所在大隊的全體干部和幾十位農(nóng)民。這篇文章令我們都哭了。

我深知齊越是一名堅定的中共黨員，是一位杰出的播音天才。他雖不茍言笑，但內(nèi)心里卻是充滿了感情。我曾說過他“俠肝義膽，鐵面柔情”。他的播音大氣磅礴，剛?cè)嵯酀?，富于激情，莊重樸實。他特別強調(diào)一個“情”字，那就是愛憎分明的態(tài)度，就是對黨、對祖國、對人民的真情實感、滿腔摯愛，同時也體現(xiàn)在他對老同志、老戰(zhàn)友、老朋友的情誼和對年輕人的關(guān)懷。

他在播音教學中，把久已流傳的“聲情并茂”，調(diào)換了前兩個字的順序，把這個原則改成“情聲并茂”。

1947年，齊越就奉命奔赴河北解放區(qū)，成為我黨電臺的第一位男播音員。此后，他的全部情感都與新中國的播音事業(yè)血肉相連。他的聲音深入到中國幾代人的心中。他在1975年6月離開了話筒，又一次奉命去了原北京廣播學院，擔任播音系教師、教授，成了一位教育工作者。廣院有幸多了一位值得稱道的老師，而電臺，從1947年解放區(qū)傳出的那標志式的正義之聲，卻戛然而止，消逝了。

迄今為止人很難長命百歲，工作年頭又少于壽數(shù)，因此誰都有偃旗息鼓或所謂激流勇退的一天。但齊越還在當打之年，既無須掛靴，也不用解甲，何況我當時猜想，事后證實，他對這樣告別話筒實在依依難舍。

廣院在齊越逝世后為他立了塑像，我參加了那天的儀式。齊越在我心中，仍是一位杰出的有鮮明特色的播立員。雖說電臺少了一位出色的播音藝術(shù)家，廣院卻多出了一位優(yōu)秀教師。

“革命戰(zhàn)士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p>

齊越遵循了這條原則。服從調(diào)動也是他的天性，但那是1975年，正值“文革”之中，知識無用和知識越多越反動正當其道。若說那時就以教書育人為重，豈非笑談，真的沒必要給趕走“有功之臣”的人涂脂抹粉。

但不論把他搬到哪兒，搬不走的是他深入我心中的、深入到億萬聽眾中的凜凜生威、情感四溢、動人心弦的時代之聲。

我們有無限的認知能力，但我們永遠無法窮知宇宙。我們面對一個人，對他進行評價時，其實就像對宇宙一樣，永無窮盡。我不需要多知道多了解多剖析齊越的一生和他的一切。我只需知道我們的隊伍中有過這么一位值得尊重的前輩，并且提起他仍令我感動就夠了。

我是職業(yè)播音員，只要我手捧文章，無論是播音還是默讀，我都會為每一行文字斷句。剛開始播音時，每篇稿子都劃滿了橫線組成的記號，斷句、停頓、邏輯重音、專有名稱、容易出錯的地方，都寫下記號。我那時知道專業(yè)播音員備稿時都必須劃稿子，除非時間來不及——因為急稿經(jīng)常會在播音進行時塞入播音員手中。

我的啟蒙老師是夏青，他教過我劃稿子，在技術(shù)上這是直播的保險帶、救生圈和險路的護欄。如果句子當斷不斷，不當斷而斷，不僅在表情達意上會影響語言傳達，削弱情感色彩，同時也會出差錯、出笑話、成笑料。

我們業(yè)內(nèi)流傳這樣的笑話：“外交部長姬鵬，飛到機場迎接”。外交部長姬鴟飛，起碼在新聞播音員中無人不知，之所以出錯實屬斷句錯誤，當然也是緊張所致。但備稿時劃了記號就基本保證絕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笑話。還有，非洲的莫桑比克原來稱為莫桑比給。播音員有這樣一個笑話：“莫桑比給、幾內(nèi)亞、葡萄牙”，一串國名，念對了，什么彩也沒有，幾個國名而已，但要是這么斷句，就樂子大了：“莫桑比、給幾內(nèi)亞葡萄……”

女聲一旁提醒“葡萄牙”，“啊，還有牙”。

這個例子很可能是杜撰出來的，但很有“示范性”。

如果劃上記號：“莫桑比給、幾內(nèi)亞、葡萄牙”，在直線內(nèi)的詞組打死了也不能斷開，這就是劃稿子，夏青教我句子該怎么斷和稿子怎么劃。

凡是新聞播音很棒的人，都會仔細劃稿子，播得越規(guī)整，劃得越細致，斷、連、重、輕，一絲不茍。對異讀字、生僻字一定要查字典，標好讀音，這幾乎就是“金科玉律”。專業(yè)播音員拿過一份同行劃好的稿子(換班或重播)，如果來不及按自己習慣略修一下，就這么照劃好的念也絕不會有錯，不包括打結(jié)巴。

我在播音部兩個月左右，每一位當班播音員備稿時，我都默默看過他(她)怎么劃稿子，每個人的特點我都記住了。也許因為是我老師的緣故，我認為夏青是劃得最好的，也是播得最棒的新聞播音員。學習是漸進過程，老師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越修行就越應該懂別人的長處，過了幾年我才越發(fā)領(lǐng)略到夏青播音的功夫和吐字斷句的精致。

雖說夏青帶過我，但播音部指定的老師是費寄平，那是一位和善的老大姐。她當年外派到莫斯科擔任對華廣播播音員。夏青剛到電臺時就是她帶著訓練的。費寄平告訴我，她當年是掐著秒表教夏青斷句、停頓。難怪夏青在標點符號的停頓上猶如機器般(現(xiàn)可稱電腦般)準確，頓號1秒，逗號2秒，句號3秒，我每次聽他播音都暗中贊嘆不已。直播首要是準確性，其次是連貫性。我們叫準確、鮮明、生動，功力中很重要的是斷句。要說明一點，標點符號的處理僅是斷句的一部分，并不是斷句的全部，斷句是保證稿件口語表達準確的重要措施。但夏青那樣處理的我從不敢嘗試。偶爾必要時，個別地方我可以比他斷的時間還長，但新聞專稿這么斷也僅他一人。如果沒有他那樣的功力，只模仿他斷句，會把一篇稿子播成一盤散沙，支離破碎，但夏青這么斷卻會讓人感到完整、完美。

夏青當年教我劃稿、斷句，目的是為了更好的領(lǐng)會原意，他告訴我：古人文章原稿和古本書籍早先是囫圇一篇。把這一本天衣無縫的文章分成句子，有停、有頓這是一門學問，稱句讀學，這是大學問家對古文的斷旬。播音員和朗誦者對古典文學或現(xiàn)代文學的文章、詩詞進行口頭創(chuàng)作時，也都會按自己的理解表述。備稿中的一道重要工序是劃稿子，劃稿子中重要的一環(huán)是斷句，斷句不僅標明停頓之處，其實也標出絕不能斷的部分。斷名決不是只依靠文中已有的標點符號。其實斷句處理不僅是要求斷，而且還要連意。

現(xiàn)代漢語文章中的標點符號就已形成斷旬停頓的基本框架，但是僅靠標點符號的句逗還不能全面和順暢的表情達意，于是就應當在標點符號斷開的句子中，特別是長句中再進行斷句，根據(jù)語意，根據(jù)重音，根據(jù)情感形成，采用詞斷而意不斷和意斷字不斷的表現(xiàn)手段和處理方法。

在斷句的處理上，形成語言表達的完整和情感貫通的跌宕，讀者表達順暢，而聽者明白曉暢。

夏青的聲音更是沒人能比的，他的聲帶一定閉合的異常良好。偏高的男中音，字正腔圓，而且在松弛中也帶著金屬色澤，加上他的功力，使他的播音聲聲入耳，打動和震撼人心，我聽他播音覺得是一種享受。

上世紀60年代初，夏青的播音藝術(shù)已經(jīng)達到巔峰狀態(tài)。而這時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歷史上著名的中蘇兩黨論戰(zhàn)開始了。按照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我們要回到那個年代去體味那個年代的是非、情理和爭論，要體味到那時世界的狀況、中國的國情和中國人民的情感。1961年之后，中共中央發(fā)表了九篇政治文章，史稱“九評”，每篇約萬字左右。首先在電臺廣播，夏青的幸運降臨了，非他莫屬。播音功力上無人能及他，理解與把握文章的才華在當時團隊中無出其右者。他趕上了，趕上了當一位名垂青史的播音藝術(shù)家的千載良機。夏青不負眾望，他的義正辭嚴的氣概和響遏行云的華彩之聲大氣磅礴、余音繞耳，使我十分震撼和感佩不已。

每當?shù)弥A告，哪一天，什么時間要播“九評”了，我都會一個人找一個安靜房間，離收音機很近，等著夏青的聲音。這聲音帶給我力量、鼓舞，還伴有享受和美感。神州大地同時聽到這充滿正義感和感染力的發(fā)自內(nèi)心又深入人心的聲音。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聲音，這是當時8億中國人民的聲音，沒有一個聽眾不為他叫好，因為“九評”通過他的理解、他的表達、他的聲與情引起舉國上下的共鳴，我有時會莫名其妙地涌出淚水，真的，那是被夏青傳神的功力打動的。

“九評”還沒播完，周恩來總理親臨廣播局祝賀、表彰!還有小平同志、陳毅同志，一道前來，這是廣播史中的重要時刻。

周總理看望夏青等參加“九評”播出的所有人員，代表黨中央、國務院表揚并感謝他們所作出的出色成績，領(lǐng)導人也是聽眾，夏青的播音感動征服了所有聽眾。

當天，總理在人民大會堂設(shè)宴為有功人員慶功。那是一個崇尚英雄和崇尚氣節(jié)的時期，當然也正是中國人民處于3年自然災害之中，因而國家處于困難的時期，“九評”的播出也極大地振奮和激發(fā)了中國人民在黨的領(lǐng)導下奮發(fā)圖強的斗志。周總理十分激動，據(jù)說當即決定從國務院撥專款給全國每個播音員提1－3級工資，那時全國人民正在挨餓，總理決定再給播音員每人每月發(fā)4斤雞蛋，作為營養(yǎng)補助。

我早已離開電臺播音部，奉調(diào)回電視臺，從事建臺初期的播音工作。我和“九評”的播出連邊兒都沾不上，充其量我僅是一個忠實聽眾。但黨的陽光雨露卻沒落下我，我才播了幾次音呀，竟忽然接到通知，給我加薪兩級，每月發(fā)給我4斤雞蛋。我雖感榮耀，但也有無功受祿的想法，努力吧，好好干吧!

就我所知，以一個人的功勞給全行業(yè)的同仁都帶來光榮和重獎，除了夏青，再也沒有過第二人。幾十年來，這是絕無僅有的事例，播音行當在國家最困難時期，得到過最特別的關(guān)懷。

我個人深深感念著夏青。他該得重獎，我心服口服，而他帶給我們的是全體受惠。以后，我與他在路上相逢，跟他打招呼，他仍只淡然一笑，一襲布衣，默默地上班來，下班走。居功至偉，竟仿佛他自己并無察覺，仍是儒雅地、默默地盡職盡責，收音機中仍不時傳來他的各種播音作品。

我們當年的風氣，沒大沒小都直呼他“老耿”。他姓耿，原名耿紹光，夏青是播音名字。

他是我接觸過的同業(yè)中文字功底最扎實的一位學者型播音員。一直到他臥床休養(yǎng)前，每逢我在播稿時，遇到字典查不到的生僻字，或?qū)ψ至x有疑問時，都會打電話向他請教。他會耐心地、客客氣氣地告訴我某字如何讀，怎么講?！捌シ蚨鵀榘俅鷰煟谎砸詾樘煜路ā?，他是活字典。

日子一天天過著，4斤雞蛋早就不領(lǐng)了，曾折換過多少錢，不過在今天已無人稀罕這4斤雞蛋錢，所有人的工資也提了若干回了。跟先前比，我們過上好日子了。隨著全國人民物質(zhì)生活的提高，曾至關(guān)重要的物質(zhì)補貼已經(jīng)淡化于無形，可是往昔的榮譽卻彌足珍重，我只要一息尚存，自不會忘記黨和政府給我們的關(guān)懷厚愛。我心中的夏青也永遠會讓我掛懷。

他去世了。2004年夏天，我參加了他的追悼會，我們在他靈前致哀，我想著有一天我們會為他辦個研討會，研討一下，齊越、夏青之后為什么還沒有人趕得上他們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