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北方浩瀚的群山中,有無數(shù)條蜿蜒伸展的溝谷。由于地勢的羈束,這些溝谷都多少顯出一種擠手夾腳的尷尬和無奈。秦晉大峽谷卻是個(gè)例外,它用一種排山倒海的氣概劈峰破谷,在陜西宜川和山西吉縣一帶形成了一條磅礴開闊、氣吞山河的大通道。
黃河有幸,倚身此中。
和那些在羈束中逶迤蛇行的溝谷一樣,此前的黃河盡管強(qiáng)悍兇猛,卻同樣不得不委屈著自己,用一種默默無聞的低調(diào)在峻梁雄峁中曲意周旋。在環(huán)境的逼迫下,它惟一的選擇只能是忍受和服從。但黃河是如此雄心勃勃,它從來都不屑隱忍,不甘遷就,更不愿受辱。它像一條蓄爪待撲的巨龍,隨時(shí)都在等待著機(jī)會(huì)。而現(xiàn)在,秦晉大峽谷終于為它提供了一個(gè)釋放的舞臺(tái),它沒有絲毫猶豫便騰空而起,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狂奔勁舞,瞬間便造就出一個(gè)自然景觀中的奇跡!
這就是壺口瀑布。
壺口瀑布誠如其名,誕生在一個(gè)地地道道的壺口中——瀑布之前,黃河的河床足有上千米寬,而到了這里,兩岸巖石陡然一縮,形成了一條只有二三十米的狹槽。不僅如此,槽道下又奇特地出現(xiàn)了一個(gè)高低懸殊、落差極陡的深谷。于是,漫天而來的黃河水流在這里聚為一股,齊心協(xié)力地朝狹槽里奔涌,也順著狹槽噴吐,由此形成“壺口”。
壺口瀑布之壯美、激越、狂放、豐富,是難以用語言描述的。
離壺口瀑布還有幾公里的距離,便可以看見峽谷里騰起一股股飄冉的“云團(tuán)”,那是瀑布迸濺形成的飛霧。飛霧如霞似煙,彌漫在河床上空。屏息凝聽,空氣中伴有一種駭人的震吼,好像來自天籟,似乎源于地底;仿佛驚雷滾地,猶如萬駿疾走。聲音撼天動(dòng)地,又包容萬千。那是一種捶胸哭天的蒼涼,又是一種國難共赴的悲壯;是一種無堅(jiān)不摧的剛烈,又是一種壯士斷腕的豪雄。無論從氣勢上還是從內(nèi)容上,它都令人無法不愕然,無法不肅穆。
黃河水量隨著四季的變化而變化。水量縮減時(shí),河床巖石堆壘,危崖肅聳,只剩那個(gè)天然的“壺口”中水流奔涌。水量充沛時(shí),無數(shù)上游的水流都任由著脾氣,也放縱了手腳,它們從亂石堆中穿崖越巖而來,條條水流,道道噴花,九曲迂回,奔涌直下。抬眼望去,水流和浪花高置于頭頂,仿佛直撲門面,直叩額頂。于是滿耳全是黃河水聲,滿眼全是黃河水流,滿身遍是黃河纏繞,一霎時(shí),滿腦子一片空白,恍惚中只有一句千古詠嘆涌上心頭:黃河之水天上來!
在種種難以描述的感受中,最讓人難忘的當(dāng)屬和瀑布貼身相逢又抬頭仰望的時(shí)刻。相信那一刻,任何人都難以擺脫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那些在遠(yuǎn)處看去吼喊奔撲的洪流,在近處更有著一種如山傾倒的壯烈。狂放不羈的黃河水流在壺口的限制下,有了核心,得以凝聚,統(tǒng)一和團(tuán)結(jié)使它們的力量排山倒海。一瞬間,狂潮嘶卷,天崩地裂,擊崖叩石,聲焰震空。那種瘋狂和奮勇的奔撲讓堅(jiān)硬如鐵的巖層也無法不退讓,無法不動(dòng)容。瀑布從高處飛流直下,每一滴水珠、每一朵浪花都不分彼此,都爭先恐后,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急迫向壺口流泄和噴涌。它們凝成一團(tuán),形成一根根粗大的浪柱,又由這浪柱組合成寬闊的扇面,齊刷刷地向下垂落。水浪砸在巖石上,迸起沖天的水柱,也碾為殘酷的碎片。碎片已完全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小水滴或者小水珠,而是一種完完全全的肢解,直至肢解成用手無法捕抓,用舌無法舔觸的水汽。一霎時(shí),霧氣漫天升騰,而腳下那些沒有來得及犧牲的黃河水流仍然前仆后繼地、毫不間歇也毫不猶豫地繼續(xù)瘋狂猛撲。
我看呆了。或許世界上還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偉大力量,或許生活中還翻演著無數(shù)撼人心魄的壯烈沖擊,但沒有哪一種景象能像眼前這樣,讓我們感受到一種空前的震撼。那種急急迫迫、義無反顧的獻(xiàn)身精神,那種粉身碎骨、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都讓我們心驚膽顫又瞠目結(jié)舌。那是憤怒的極致,激昂的頂端,兇猛的無限,力量的空前!那是我們永遠(yuǎn)無法說清,也永遠(yuǎn)無法完整感受的物質(zhì)和精神的全部!
哦,千古黃河!我們幾乎每天都行走在你的身邊,接受著你的潤澤,那些日常的行走和接觸使我們對(duì)你有了一種熟視無睹的平淡和麻木,但是只有此刻,我們才頓然醒悟,為什么作家和歌者都虔誠地要到你身邊來一覽姿容!為什么志士和仁人們都本能地要到你身邊來聆聽濤吼!為什么你能夠被眾口一致地尊為我們偉大民族的不朽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