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說起中國來往往就是“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說起中國的文化來就是“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這話是對的，但怎么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怎么個“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能說上來的人就不多了。這固然是因為人會短于自知，而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在于“中國文化”這個對象的博大和精深。

我們不妨換個說法，來談一下更有講頭的“文化中國”。唐詩專家聞一多先生就曾反其道而形之，提出了“詩唐”的概念。他說：“一般人愛說唐詩，我卻要說‘詩唐’——懂得詩的唐朝，才能欣賞唐朝的詩。”他這幾句話實在是別出心裁，他所提倡的并不僅僅是對“唐詩”——字詞的賞析和故實的考索——的研究，更是對“詩唐”——詩歌的創(chuàng)作、流傳、詩人的社會地位和文化心態(tài)、詩歌與社會現(xiàn)實的互動關(guān)系——的探究。正是因為對“詩唐”的探究，才會有唐詩初、盛、中、晚的分期，才會有“初唐四杰”、“文章四友”、“大歷十才子”等用來稱呼詩人的種種名號，才會有盛唐詩歌以博大雄渾見長、中唐詩歌以抑郁凄清為宗的時代特征?？梢哉f，聞一多先生關(guān)于“詩唐”的說法并不僅僅適用于唐詩研究，它也是一個很有理論思辨意義的命題，召喚我們?nèi)Q位思考，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進行現(xiàn)代評價和重新闡釋。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由喬力和丁少倫兩位先生主編的《文化中國：永恒的話題》叢書(濟南出版社出版)就有了重要的意義。

先說叢書對話題的選擇。對于當代讀者來說，想要認識這個“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文化中國”，究竟從何下手呢?從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當然可以，可實行起來卻如老虎吃天，不太現(xiàn)實；從叢殘小語、野史巷議去管中窺豹，則又太不系統(tǒng)，容易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明末的狂人賈鳧西在《歷代史略鼓詞》“開場致語”講到他的鼓詞對歷史題材的選擇時說道：“古今書史，充棟汗牛，從何處說起?天祿、石渠，千箱萬卷，于那里講開?啊!有了!釋悶懷，破岑寂，只向熱鬧處說來?！薄段幕袊河篮愕脑掝}》叢書選擇的話題就是文化中國的這些“熱鬧處”，即如主編喬力先生所說：“特意選擇那些人們普遍感興趣即茶余飯后可供談資的歷史事件或人物作為題材——這是一些世世代代都在反復談?wù)摰脑掝}?！边x題涵蓋了文學、哲學、歷史、藝術(shù)等多方面，基本可以從中窺測文化中國的密碼，感受幾千年來的這個龐大身軀上敏感神經(jīng)的每一次悸動。

該叢書最主要的特點就是知識性、學術(shù)性、可讀性和創(chuàng)新性共存兼融。主編喬力先生在“總序”中說：“本叢書強調(diào)知識性，但不是一般性的知識讀本；強調(diào)學術(shù)根基，但不是純粹的學術(shù)專著；強調(diào)可讀性，但不是違背史實的任意杜撰；強調(diào)個人新見，但不是只顧新異的鑿空立論和華而不實的游戲筆墨”。我們注意到，雖然叢書的語言通俗易懂，但作者的寫作態(tài)度卻是嚴肅的，從材料的征引、論點的羅列，到史實評述和對有爭議話題的分析論斷，都顯得嚴謹平實，能以理服人。

從已推出的三輯來看，《文化中國：永恒的話題》叢書共分為以下主題：一，對著名歷史人物的評述，如《專制變奏曲：從呂后到慈禧》、《流民皇帝：從劉邦到朱元璋》、《清官崇拜談：從包拯到海瑞》、《才女風流：從李清照到柳如是》；二，對單個朝代文學精神的概括和論析，如《俠心劍膽：唐代詩人的文化精神與人生意趣》、《淺酌低唱：宋代詞人的文化精神與人生意趣》、《粉墨功名：元代曲家的文化精神與人生意趣》；三，對中國文化精神流變的梳理，如《自然與自我：從老莊到李贄》、《人格的獨立：從屈原到陸游》、《文人的理想品格：從陶淵明到蘇軾》；四，對中國文化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話題的評述，如《諸子百家與文化元典》、《落日輝煌：雍正王朝與康乾盛世》、《盛世情懷：天漢雄風與盛唐氣象》。叢書在架構(gòu)上采用以點帶面的方式。例如，《才女風流：從李清照到柳如是》一書，通過李清照和柳如是這兩個重要的點，去引出其他重要人物與事件，進而探討整個中國古代的才女文化；《詩畫人生：從王維到鄭板橋》則從“詩畫同源”、“詩畫一律”等藝術(shù)概念引申出“詩情畫意”、“詩畫家的人生境遇”和“詩畫家的人文情懷”等文化話題。這種從大處著眼、小處落筆的寫法頗像庖丁解牛之刀，對“文化中國”的剖析解讀可謂“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莊子·養(yǎng)生主》)。

《文化中國：永恒的話題》叢書留給我們一個期待；因為它并不是一個短期的項目，而是一個長期的品牌選題。它選取那些在中國文化史上有“話題”意義、有“永恒”力量的主題，分輯推出，以形成文化史意義上的中國“面貌”，“逐步完成對文化中國重大歷史、文化主題的另樣解讀”，“形成一個大眾精品系列群”。這種中國“面貌”并不僅僅是文化中國所顯露在外的五官和四肢，也包括她的內(nèi)部肌理，她的血液，甚至包括她的心理和精神。作為研究中國文化的一個重大選題，叢書至今已推出三輯十九冊，覆蓋面較廣，社會反響良好。

值得一提的是叢書的版式設(shè)計——每種書開頭的彩色插頁和點綴于正文中的黑白附圖是一大特色。中國書籍有配圖最早始于唐代咸通九年(868年)刊印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扉面。至明代，一些著名的小說戲曲，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廂記》等都有了插圖本。最早在中國文學史著作中插入圖片的是鄭振鐸的《插圖本中國文學史》(1932年由北平樸社出版)。作者在“例言”里談及插圖的作用時說道：“在那些可靠的來源的插圖里，意外的可以使人們得見各時代的真實的社會的生活的情態(tài)。”這句話用來形容《文化中國：永恒的話題》叢書，十分貼切。叢書立足于對文化中國的透徹的闡釋，努力尋找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讀者閱讀口味的契合點?，F(xiàn)在來看，已是大獲成功。拿它與時下頗為流行的圖文并重的“圖志”、“圖說”系列圖書相比，它應(yīng)該更接近于《插圖本中國文學史》。

作者：山東省社會科學院語言文學研究所(濟南)助理研究員，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