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沒什么文化,小學只念到三年級,也沒出過遠門,幾十年只在小山村里跟著日升日落忙活。然而,母親常常能說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話來。在心中,我牢記著母親的三句話。因為這三句話,深深地影響著我的成長。
說不冷不冷,也就不冷了
小時候,每年冬天都要下好大的雪,鋪得漫山遍野白雪皚皚。為了讓家里養(yǎng)的兩頭豬能在年前賣個好價錢,母親每天都要給豬們喂得飽飽的。盡管下了雪,母親也每天都要到白雪覆蓋的地里去砍一擔白菜回來。有一次我跟母親到地里去??諘绲囊暗乩锉憋L呼嘯,刮得裸露在外的皮膚生疼。我們從雪層下扒出白菜,只一下兩下,我的手就冷得刺骨,似有萬箭穿心。偷偷看母親,卻見她一點兒也沒有冷的意思,“嘩啦嘩啦”地扒開結冰的雪層,拔出已被凍結的白菜,扔到雪地上去。我又扒了幾下,實在忍受不了,便袖手站在一旁,問母親不冷么。母親答道,不冷。見我很驚訝的樣子,母親繼續(xù)說,對自己說不冷不冷,也就不冷了。
我聽得一下怔在那里。忽然我第一次懂得了母親。我學著母親的樣子彎身下去,一下,兩下,三下,我們扒開厚厚的雪層,掘出一棵又一棵白菜。每一下,我都咬著牙對自己說,不冷,不冷。
當母親跟我把滿滿一擔白菜堆起來的時候,我們把冰塊一樣的雙手攏在一起搓著。母親把我的手放到肚皮前的毛衣里暖著,不知是淚水還是雪花蒙了我的眼睛。
從此以后,每當我遇到困難時,都會記起雪地中的母親。我會輕輕地但堅定地對自己說:不冷不冷。就是這句話,伴我走過人生中一個又一個冬季。
別把繩子牽得太緊
黃昏時我把牛從5里外的鄰村牽回家。那時候我還沒學會騎在牛背上趕牛,只會在前面遠遠地拉著牛繩走。天就要黑了,我心里就開始著急。然而這牛卻跟我作對——我牽得緊,牛卻偏要走得慢。我用力拉,它使上性子就是不肯邁步。我只好一邊罵牛一邊心急。
眼看著天越來越黑,沿路的村莊里昏暗的燈一盞盞都亮了起來。我心一急,就從路旁折了一根藤條,繞到牛屁股后面狠狠地抽了它一下。這下可好,牛一驚,掙脫了我手中的韁繩向前狂奔起來。
當我沒命地跑了半個多小時終于趕上牛的時候,牛正悠閑地停在村口的路邊吃草。母親也站在那里等我。我把牽牛的事一說,母親反倒笑開了,母親說,你把繩子牽得太緊,牛鼻子就疼,牛鼻子疼了,它當然不會跟你走了。
我恍然大悟。
18歲那年的高考,由于我思想壓力太重,平時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的我竟失利了。后來母親跟我說,別把考大學看得跟命一樣重。想起你小時候牽牛的事么?繩子牽得太緊,牛反倒不跟你走了。
第二年的夏天,我終于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江南一所著名大學錄取。離家上學那天,母親送我到村口,眼睛紅紅地對我說,你現(xiàn)在長大了,我不能把你永遠拴在身邊……
沒事兒時你就小聲唱歌
畢業(yè)后到一個企業(yè)里工作,由于對工作不是很滿意,心里覺得很委屈。自己好歹也是一中文系高材生,沒想到竟找了份看老板臉色的工作!兩個月后的一天,老板批評我整天板著臉孔竟還要扣我獎金時,我一時火起,跟老板吵了幾句,氣得他拂袖而去。
正好那幾天母親到城里來看我,知道這件事后,她說,孩子,一頭牛不可能永遠拴在一個樁上,你也不會永遠呆在一個地方,但是干什么都要盡量干好。你不順心我知道,我跟你父親沒能耐,幫不了你,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個辦法,有事兒沒事兒時,你就小聲唱歌。
我記起來,小時候和母親一起下地,母親總一邊干活兒一邊小聲地唱歌。在母親的歌聲里,那些繁重而枯燥的農活兒不知不覺被我們一樣一樣地干完。
后來我養(yǎng)成這樣一個習慣,不管是在騎自行車上班的路上,還是在工間的休息時間里,我都輕輕地唱歌給自己聽。盡管我從小缺乏音樂細胞,但我相信,母親從小教我的旋律是世界上最美的音樂。
一年后我被老板賞識提拔為公司副經理。第三年我放棄了企業(yè)的優(yōu)厚待遇,跳槽到一家報社當起了普通記者?,F(xiàn)在,我已經出版了兩本文學著作,并且在本地圈子里,人們常常將我稱為“作家”。
如果你站在我身旁,你也許可以聽見我常常在小聲地唱歌——這是母親給我的財富。
摘自《新青年》2007年第7期
編輯/麻 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