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否認,否認我是一個知識分子。因為我查過字典,知道知識分子這個單詞意味著什么。我沒學過本科,身不在大學,不在研究所,在任何一個領域內(nèi)都不是專家,所以知識分子這頂帽子戴不到我的頭上。后來,“公共知識分子”這個詞差一點就挽救了我,因為這帽子看起來比較合適,而且不用太修正自己的發(fā)型。但是,考慮到良知和正義兩個單詞時,我向周圍看了看,發(fā)覺有更多的人也正在四處張望,所以我一下子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知識分子這個概念在中文里極其復雜。按說它是一個集合名詞,屬于復數(shù)概念。于是在爭取待遇時,我聽得見關于“我們老九”貢獻多么大、草料多么少的話語。在那時候,我們的人非常之多。后來,江湖上流行“砍張五?!钡挠螒?,我又突然發(fā)現(xiàn),在某一個領域內(nèi),一般只存在一個知識分子。在這時候,我就是我,絕對單數(shù)。到了公共領域,當余杰質(zhì)問余秋雨的時候,當我閱讀很多反思文章的時候,發(fā)覺不僅僅知識分子是單數(shù)概念,良知和正義也是單數(shù),它們之間滿足一一映射的關系。當然,這也就意味著存在一種可能,良知和正義是一種復數(shù)概念,它由無數(shù)彼此完全不同且彼此絕對不相容的特例構成。
這就把我弄糊涂了,然而情況沒有就此終結(jié),反而變得越來越糟糕。在分類學出現(xiàn)以后,知識分子又被分為各種門、綱、目、屬、種,有左的,有右的,有左偏右的,有右偏左的,有不左不右的。要命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承認自己就在那張分類圖上的某個確定位置。后來,我設想了一個知識分子運動圖。各種知識分子圍繞質(zhì)量和能量中心,占據(jù)不同的軌道。不同的軌道具有不同的能量,當一個知識分子從中心吸收或者釋放了某當量的能量以后,就會發(fā)生躍遷,占據(jù)某一新的軌道。這就是無法確定他們準確位置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又仔細研究了這種能量,發(fā)現(xiàn)這質(zhì)能中心主要是由兩種粒子構成,一種叫RMB粒子,簡稱R子。另外一種稱為$粒子,簡稱D子。吸取其中哪一種粒子的能量,取決于一種位能,叫臀部位能。臀部位能接近R子,就會吸收R子的能量,行為模式滿足R子的運動學規(guī)律。反之,則滿足D子的運動學規(guī)律。
通過這種研究,我在粒子運動的層面上深刻理解了為什么成為一個知識分子是那么一件困難的事。同時,我也因此了解到此種復雜運動規(guī)律的內(nèi)部機制。因此,我將研究方向轉(zhuǎn)到了孤立子上。孤立子顧名思義,它不受R子和D子的作用影響,因而出現(xiàn)一條更怪異的運動軌跡。這種粒子的存在時間很短,而且數(shù)量非常稀少。它可以不受任何阻礙地穿透物質(zhì),因此非常難以捕獲。幸運的是,我多少發(fā)現(xiàn)了幾個。
這一發(fā)現(xiàn),讓我重新建立起成為知識分子的希望。雖然這種孤立子沒有光芒四射的時候,但是他們不提出“兩房論”這種天方夜譚;雖然這種孤立子沒有驚駭世俗的新發(fā)現(xiàn),但是他們最低限度上不會發(fā)明“負增長”這種“非中文”。
他們走在自己的路上,甚至有些頑固。但是腳步堅定,不離不棄。
我希望做這樣的人,他永遠都是一個人。星空如萬古不變的謎題懸掛在他的頭頂,蒼茫的大路通向天邊,不知何處是盡頭。他就走在這路上,從來不回過頭去張望,看看周遭有幾個人跟隨?他絕不停頓,呼喊其他人斬去路上的荊棘,點燃火把嚇退巨龍和猛獅。他只一個人,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他自己承擔這路上經(jīng)歷的一切,默默無語。他不以為除了自己以外,自己還要為了誰而行在這路上,因而他不去抱怨,不去指責旁人。他只朝著自己的方向前進,他以為這就有了全部的意義。
因此,在那夜里,他大聲地喊出:“這不可以!”
一個粗重的聲音問道:“你是誰?是誰讓你這么說?”
他回答說:“就是我,只有我,以我的名字,及我的生命和靈魂的全部承擔。我如此說。”
你前往何地,我亦前往。
(摘自《泉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