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樂府》中記下她對他的誓言:“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p>
她曾對我講過他們的故事,短短幾句,猶如在復述別人的事情,平靜,卻飽含幸福。那種幸福就像被浸在蜜罐中的紅酒,愈釀愈香,愈釀愈濃。
合眼,可看到夜闌盡處,閃爍的微弱心火,映出她當時決絕的容顏。她也曾想過“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般的天長地久,她也曾夢過“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般的堅定……然而今日只可感嘆天不遂人愿,獨守一空房般的凄涼。
她告訴我兩人生活雖不富裕卻樂在其中,尚可肚飽衣暖,隨后他們便有了三個孩子,就像別人家一樣,工作,供孩子讀書。說著,她扶了扶頭上的棉帽。接著說,可世事難料,他卻違背了誓言,獨自離去,化成了枯竭江水,閉合的天地,使她的生活混沌不堪。于是,她冒風冒雨以賣帽為生,拉扯著三個孩子長大,可誰知正是這棉帽卻成了不離不棄的老伴,與她終身相伴。頭疼的病痛就是從那時留下,這厚厚的帽子就溫暖了她的后半生。說罷,她便離開了,仿佛講故事一樣……見銀發(fā)繞耳,我感嘆她的辛酸。
話雖只如此,短短幾句,卻引起我無盡的回想。想起往日她矯健的身姿,富足的生活,太極舞劍,八卦無極,生活充實而又無憂,卻從不曾感悟多年來她的苦痛。因為他的早逝,她義無反顧地擔起了全部,挑起了一切。不禁感慨,何等女子,如此堅強!
答案只能有一種解釋,他從未離開過她,那情如奔騰不息的滔滔大江,隱隱青山,溫暖她,保護她,任她依靠。
但是思念抵不住時間,愛情終會被時間晾干。在漫長無盡的時光中,她對他的思念,終于在枯竭之際化為芊芊細絲,纏繞愛撫在孩子們身邊,支持起了一個家。直至眼珠呆滯如魚目,直至臉色枯老似橘皮,直至紅顏成白發(fā)……她都默默承受,仍然愛著。此愛,纏綿繞骨,無可逃脫。
也許她相信“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現(xiàn)在仍可以真切感受到那已逝的人兒與眼前的這個她愛著且深愛著。她的愛戀如線,無時無刻不從內(nèi)心的最深處涌出,千絲萬縷,伴著她度盡浩浩余生。
“我欲與君相知”怎可知他們之間,似水流年,人鬼相間,地府相隔,心與心之間何嘗不是滄海桑田?
她的愛山平了,愛水竭了,天翻地覆,歸至洪荒,卻終不悔,永不怨。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有時,愛不會輸給生死時間。
她,如楊花般嫵媚的女人。
她,在他眼中永如花似玉,傾國傾城的人兒。
我叫她姥姥。
愛,滄海遺珠,只待她來拾。
我欲與君相知,生死兩綿綿。
我欲與君相知,此生為此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