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子今年24歲,在我家鄉(xiāng)的縣城當臨時工,給一家“通訊技術(shù)”公司挖渠鋪線,每個月有千兒八百塊錢的收入。前年大侄子談了對象,姑娘是縣城的人,我大哥為此相當驕傲,在調(diào)動了多位親戚的財力后給我大侄子在縣城里面買了套樓房,并在年根底上舉辦了“隆重”的婚禮——把我們這些身在外地的七大姑八大姨全召回村里。當時大侄子給我祝酒,說兩口子要攢些錢,等幾年帶著孩子進大城市見世面。小伙子當時意氣風發(fā),我笑盈盈地喝干酒,為他們美好的前程而由衷高興。
但是,前些天我大侄子犯了事,他想風風光光帶孩子出來見世面的打算泡湯了。
事情是這樣的,三月間大侄子一伙4人在野外施工,返回時偷偷割了別人工地里的一段電纜,打算回去賣錢喝酒。結(jié)果,就在他們焚燒電纜時被事主發(fā)現(xiàn),一個電話召來了110。4個小伙子上警車時嘴里罵罵咧咧,神態(tài)輕輕松松——他們覺得這件事情微不足道,到派出所不過是挨頓訓斥而已。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進去后,幾個警察拿著拘留證走進來,他們被拘留了。
那天晚上派出所打電話通知我侄兒媳婦,告訴她她丈夫涉嫌破壞公用電信設(shè)施,被拘留了。侄兒媳婦立即哇哇大哭起來,半晌后想起來還有婆家娘家,趕緊給他們打電話。
第二天上午,幾戶出事的人家聚到一起,共同找了一位專門“撈人”的說和人。當天傍晚,這位說和人召集4家開會,通報消息?!八麄兊氖虑榭纱罅?,現(xiàn)在已經(jīng)報到檢察院了。我去的時候人家正準備向法院公訴,我好說歹說才答應(yīng)緩一緩。嗨,今天我的腿都跑斷了,嘴皮都磨薄了?!闭f和人邊表功邊叫苦。
“那咋辦?”沉不住氣的人家問。
“找人唄。找派出所,不能讓他們據(jù)實提供罪證,否則檢察院就一定得提起公訴;找檢察院,求他們不要公訴;找法院,叫他們輕點判。反正公檢法,每處都得找人,都得打點。好在我現(xiàn)在都找到人了?!?/p>
有人聽出一些門道:“檢察院要是給辦事,那就不用找法院的了吧?”
“嗨,你們瞧,我跑一天都累糊涂了。反正他們的事很嚴重,咱們要爭取輕判、不判,但事情到哪一步,要活動哪些關(guān)系,我心里可沒底?,F(xiàn)在辦事不容易啊,哪道人情都值錢?!闭f和人看了一看幾家的反應(yīng),單刀直入,“這樣,你們幾家先給我5000塊活動費——這些錢只是活動時用的,人家管事的要錢另算?!?/p>
各家沒辦法,湊上5000塊活動費給了說和人。但是擱了一晚說和人卻打過來電話說,檢察院已經(jīng)向法院提訴,現(xiàn)在只能爭取輕判;但是還是要求人,要求公檢法各個部門的人,否則哪個環(huán)節(jié)不配合,都會給判個七八年的。
說和人緊鑼密鼓,以后的一些天,時而帶來“法院的人”,時而帶來“檢察院的人”,時而帶來“公安局的人”,一遍遍訴苦說難處,宣傳4個青年罪行的嚴重,給各戶吹足了風,大家對花錢換輕判已經(jīng)心滿意足,也完全接受了。這樣,某一個晚上又聚會時說和人宣布:“你們知道現(xiàn)在案件已經(jīng)交到法院,經(jīng)過了很多人的手,要輕判必須對公檢法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澆些油——這可要花很多錢啊?!闭f和人沉吟一下直接開價了,“我看至少得花30萬。你們掂量下是否還救人吧?!?/p>
錢數(shù)一出來眾人像開了鍋,侄媳婦開始大罵丈夫,“死在局子里算了”,其他人家也罵自己的孩子。但罵歸罵,罵完后還是要談錢的問題。各家努力壓低價錢,如此這般,錢數(shù)定在每家出6萬上。我大侄子沒錢,我大哥也沒錢,沒辦法,侄媳婦貼出紙條賣樓房,不久便有買主上門,房子以原價5萬多元賣掉了。
2個月后,大侄子4人被宣判,以盜竊罪各判半年,刑滿后4個人都放了出來,這時我大侄子才知道自己沒了窩。他問明白全部過程后,知道家人被說和人給騙了,他們的罪和刑不過如此,一點便宜也沒撈到。他要去找說和人還錢,侄媳婦擋住他:“你又想惹事,那些人的厲害你不是不知道,他們敢收錢就是因為有靠山。你去要錢,他們會重新找個事讓派出所來抓你?!?/p>
出獄后的大侄子丟了工作,和媳婦抱著孩子擠進娘家。我大哥在電話里告訴了我這件事情,但我想不出幫忙或?qū)捨康霓k法,只有陪他多嘆息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