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底層生活,持續(xù)了很多年,連他們都想不起還曾經(jīng)有過那樣多絢麗多姿的向往。但他們依然會為了孩子的學費,一家的衣食,以及一些瑣碎的愿望,相互攙扶著……
他們是最傳統(tǒng)的那種夫妻,通過別人介紹認識,還沒有了解彼此的脾氣,便匆忙走進了婚姻,爾后又與許多年輕人一樣,為了掙錢的夢想,雙雙來到了北京。
他們用難懂的方言爭吵
最初的那段生活,令他們幾乎不堪回首。他們蝸居在一個陰濕的地下室里,靠四處打零工維持溫飽。
濃重的外地口音,常常讓他們在刷碗洗盤、扛包運貨時,遭到別人的側(cè)目。這樣含著淡淡輕侮的視線,經(jīng)常讓他們感到手足無措,不知該怎樣做,才能回到無人關注的境地。
那時他們的卑微里是帶了羞澀的。兩個人在一個工地上幫人干活,他推車,她掌锨,誰也沒有話,只聽得到沙土與鐵锨摩擦的聲音。他偶爾看她累了,就默默拿過工具來,幫她填滿車斗。
這樣的關心,在人多嘴雜的工地上很少見。甚至她在其他男人的嘻笑里偷偷抹淚,甚至她的手指磕碰出了血痕,他都只是回頭淡漠地看她一眼,就繼續(xù)埋頭干活了。
她也早已習慣了他在外人面前對她的諸多冷淡。所以,干了很長時間的活,許多人還不知道他們是結(jié)了婚的。
但回到了住處,他們的克制與寡言則在閉鎖的空間里如刺猬相碰,取而代之的是彼此的抱怨和指責。他挖苦她做的飯難吃,她則諷刺他沒有本事,不能像別的男人一樣讓女人過舒服的日子。
這樣的爭吵,他與她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生活在地下室里,如他們手中那碗黏稠的粥,因為有了那沸騰的泡泡,才感覺到了它的芳香,喝下幾碗,就能讓疲軟的身體繼續(xù)生機盎然地運轉(zhuǎn)下去。
房東是個老太,心臟不好,聽不得吵鬧。可是,他們有時覺得只有大吵才能將內(nèi)心淤積的煩亂發(fā)泄出來,于是他們就會一前一后地走到外面的角落里,將種種的不滿吼叫出來。他們吵完了便又一前一后地走回地下室去。
他們的方言,外人幾乎聽不明白。所以,他們在人前的交流,從來都是用本土的方言,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弱外人的關注帶給他們的尷尬。
她記得有一次過年坐火車回老家,因為一點小事與他爭吵了一路。她并沒有因為許多人看就膽怯不敢迎戰(zhàn),反而在方言的掩蔽下愈戰(zhàn)愈勇,是最后他不再說話,爭執(zhí)才平息下來。
小心孩子記爸爸的仇
孩子的出生,帶來短暫的喜悅,隨之而來的是驟然加大的經(jīng)濟壓力。房東嫌棄孩子的哭鬧聲和奶腥味,就攆他們另尋他處。她與襁褓中的兒子哭成一團,他則將她狠狠罵了一通,就騎了車子去找尋更廉價的房子。
他像一個陀螺一樣不停地運轉(zhuǎn)著,很少會想到自己。只有每晚躺下睡覺的時候,他才會祈禱,明天一定不要病倒,否則這個家就癱瘓掉了。
她卻突然開始注意起他,似乎結(jié)婚三年來,他是第一次走進自己的心里。她一個人在家里守著兒子,看這個小人的眉眼越來越像他,連哭起來蹙眉的樣子都跟他相似。她被這種奇妙的變化迷住了,暫時忘記了生活的艱辛和苦澀。
她喜歡問他,看我們的兒子像誰。
他凝神看上片刻,輕聲說,大部分都像你呢。
她則滿意地笑笑,補充說,其實這小不點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跟你一模一樣呢。
他聽了則呵呵傻笑一陣,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兒子,用滿是胡子的下巴親昵地碰碰兒子紅撲撲的臉蛋。之后,他又自言自語地跟這小人兒說一陣話,告訴他長大了一定要知道孝敬爹媽,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根是牢牢扎在南方的泥土里的。
她在一旁給他縫松了的鈕扣,邊笑邊反駁他說,你再這樣扎他,小心長大了記你仇呢,咱兒子是在北京生下來的,將來的根當然也是扎在北京水泥地里,怕是硬移到南方去,他會水土不服呢。
他答:不服也要服。咱兒子就是將來做了皇帝,也不能離了土,斷了根。
這樣色彩絢爛的暢想,是生活惟一賜予他們的幸福,盡管短暫,可還是讓他們感激這樣美好的瞬間,且愿意為此背起生活給予他們的負累,彎腰執(zhí)著地走下去。
妻子需要安靜地哭一場
兒子5歲那年,為了攢錢供他讀書,他們咬牙買了輛三輪車,在各個居民區(qū)里四處轉(zhuǎn)著收廢品。兒子無人看管,當然要帶在身邊。
這并不是個省心的孩子,見到小區(qū)里的孩子漫不經(jīng)心地嚼著糖粒,便會哭鬧著也要吃。
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都任他一個人哭鬧,并不理他。但有一次,她身體不舒服,勉強跟著他出去干活,不想兒子看到一個小孩子在吃雪糕,哼哼唧唧地蹭在他們左右,開始提“非法”的要求。
起初,孩子只是故意礙他們的眼,后來干脆用大哭和打滾兒來“威脅”他們。
他急了,將兒子摁在地上便打。路過的人都停下來,有人笑說小孩子不聽話就該打。也有人一臉同情地說,不就是一支雪糕嘛,這點錢都不舍得花。
她起初不出聲,任他打。片刻之后,她卻將他推出老遠,抱起兒子到小賣鋪旁買了最大的一支雪糕給他。
他打了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卻沒有像往昔那樣朝她大吼,而是假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繼續(xù)干活。
回到家后,他趁她做飯的時候,抱起兒子,小聲問道,今天爸爸打得屁股疼不疼?
兒子怯怯看他一眼,輕聲吐出一個字:疼。
他的心在那一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罩住了。但是,他并沒有說對不起,而是將兒子嘴邊殘留的雪糕印痕擦掉,又幫他理理蓬亂的頭發(fā),這才說,走,咱們吃媽媽做的飯去。他們還沒有走到廚房,卻聽見她壓抑又無助的哭聲。
他站著聽了片刻,然后抱起兒子又走出了大門。他知道,那一刻,她需要一個無人打擾的空間,自由地哭一場。
她失去了對手孤單而死
這樣卑微的底層生活,持續(xù)了很多年。他們的生活,始終在貧困的周圍游走。昔日的那些夢想,在現(xiàn)實面前早已沒了色彩,甚至到最后,連他們自己都想不起還曾經(jīng)有過那樣多絢麗多姿的向往。但他們依然會為了孩子的學費,一家的衣食,以及一些瑣碎的愿望,相互攙扶著,努力向前走。
沒有人會認為,他們之間曾有過小說里描寫的那樣純美的愛情,即便是她跟著他來到北京時,也沒有顯露過愛情的痕跡。
但是,也沒有人懷疑,他們在這個世間是一對最合適的伴侶。他們漸白的鬢角、粗糙的肌膚、素樸的衣服,討價還價時偶爾的精明,奔赴老家時刻意營造出來的風光的模樣,為了幾百塊拖欠下的工錢奔走半年的執(zhí)拗……這樣真實瑣碎的生活,構(gòu)成了他們明亮與灰暗間或相生的過往。
她這一生,為他生養(yǎng)了四個孩子。她看著他們長大成人,爾后有了新的家庭,給她生出一個個孫子。他在60歲那年,還為了能夠給孫子買一個玩具,推著車子,叫賣雪糕。她則倚窗聽著他的喇叭聲,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
她總是抱怨他說,老頭子干嘛這么拼命呢!孫子又不缺你這一兩個玩具,在家里喝喝茶多好。
他則白了她一眼,回說,你還不是比我更寵他們,一個星期不見,就催我去叫?
這一輩子,他們就是靠這樣的方式,了解著彼此。他們也慢慢將另一半,血肉一樣,與自己熔鑄成一體,直至再沒有人能夠?qū)⑺麄兎珠_,即便是死亡。
她在他去世后的一個月,也安然離開了人世。所有的人都說,她是因為失去了一個對手,孤單而死。但他們的孩子,更愿意將之解釋為,她心甘情愿地隨他去的。因為,相比于他走后的那一個月,她走時的最后一刻是如此地安詳、快樂。
他是我的爺爺,她則是我的奶奶。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太大的風浪,也沒有擁有太多我們處心積慮想要追尋的奢侈,但是,我一直深信,淺淡如茉莉花香的幸福,在他們相攜走過的50年里,從來就沒有走得太遠。
(編輯/李賢平)
益智游藝答案
字字成雙96×6=576;9×8×8=576。
智力競賽原來老柯專門為還沒學會走路的嬰兒的襪子作畫。對于把孩子當成掌上明珠的父母來說,恨不得多幾雙這樣的美麗襪子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