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是一座古鎮(zhèn),有六百多年的歷史,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海,一條泛著碧波的護城河悠悠地從城東繞到城西又悠悠地繞回來。聽別人說,小鎮(zhèn)以前是個軍事要地和交通要塞,市井異樣繁華。如今,小鎮(zhèn)在光陰的剝蝕中消褪了以往的景象,年輕人離家遠去,剩下些老人們住在成片的宅子里,使得小鎮(zhèn)的容顏似乎如同老人一般頹唐倦怠。只見橫豎交錯的小巷延伸到傾圮的矮墻旁,被雨水沖刷了千百次的木門在磚石鋪地的大院里盡顯滄桑。
如同南方的其他地方一樣,小鎮(zhèn)多雨。雨水順著房檐在瓦縫間掛下,積水洼里交錯著一圈圈漣漪。屋內(nèi)的天花板上,昏暗中隱約滲出一片霉暈,而雨水滴下的“叮?!甭?,卻在耳旁清晰回蕩。老人們在宅子瓦檐下沉默著,茫然的眼神在雨水騰起的迷霧中暗淡無光。青灰的天色溶在屋內(nèi)混濁的黑暗中,露出了老人們半張古銅色的臉,灰白相間的幾縷發(fā)絲散在額前,想要掩飾歲月刻畫過的痕跡。四周浸著淅瀝的雨,巷子卻顯得更加寂靜。偶見著一位老人蹣跚的背影默默地挪進長長的巷子里,雨水拍打著橫躺的青石板,清脆的聲音中彌漫著淡淡的傷感。
外婆的家,是座帶大院的老宅,聽父輩們說它打外祖父的祖父那輩就傳下來了。到了外祖父這代,家道沒落,老宅也在歲月的蹂躪中變得不堪。圍墻角長滿了雜草,木欄油漆已經(jīng)脫落,露出了松木的年輪。高大的木門在開合中“吱呀”地呻吟,仿佛老宅已經(jīng)在時間的暗流中靜默擱淺了。
記得幼年時,我總愛趴在大院高大的門坎上,靜靜地看外祖父做完農(nóng)事后抽水煙的側(cè)面。他習(xí)慣坐在門柱旁的石階上,駝著背,一手托著煙壺,一手用火柴去點燃煙草,把水煙抽得“咕嚕咕?!钡仨?。煙筒里的星光閃閃地亮,許久之后又暗下來,白煙像墨汁點在水中一般彌散在整個大院里,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煙草味,偶爾傳來幾聲咳嗽,混沌又消寂。那時候,外祖父常在天剛亮?xí)r牽著我的手,繞過幾道矮墻去菜市場一角的小餐館里吃早點,老板倚在長椅上守著鍋上氤氳的熱氣,店內(nèi)的空凳子在菜市場里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冷清地“站”著。
搬家后,好幾次回老家,匆匆地逗留又匆匆地離去,老宅在一次風(fēng)雨中意外地坍塌,留下了堆廢墟和斷殘的磚瓦,墻角的雜草長得很是茂盛,地上鋪著層厚厚的苔蘚。廢墟被大院的木門緊掩,似乎刻意地掩飾小鎮(zhèn)曾經(jīng)繁盛后面臨的衰敗,門上掛著一把布滿銅綠的大鎖,懸在銹蝕的鐵圈上。風(fēng)蝕了的磚墻已褪去了棱角,老宅在風(fēng)雨的肆虐中無奈地畫上句號。外婆時常從那兒經(jīng)過,偶爾會打開門進去看看,一個人呆愣許久,然后拎起過去的回憶,背著水,嘆息著朝巷子盡頭蹣跚走去。
老宅沒了,小鎮(zhèn)也似乎在頃刻之間一蹶不振,外婆因為老宅的坍塌而搬進了新家,就在城北的小樓里,那時候,外祖父已去逝,靜靜地沉睡在鎮(zhèn)旁深山的矮墳里,去傾聽老宅覆沒時的那聲震響。
時間不動聲色地流逝,開始讓人淡忘小鎮(zhèn),淡忘老宅。時間帶走了小鎮(zhèn)過去的一切,讓它在回憶里定格。老宅遺留的廢墟也只能用時間隱埋。那些雜草,隨著春來秋去,成了廢墟的主人。
一次偶然的閑逛,我又邂逅了小時候的那家小餐館。餐館門已關(guān)閉,破舊的門面上仍立著舊日的牌匾,曾經(jīng)的赤字已然淡化,只留下淡淡的輪廊,依稀可見:昌隆點心店。
(指導(dǎo)老師 陳良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