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事件
據《新民晚報》等媒體報道,4月25日下午,在南京和燕園小區(qū),發(fā)生了一幕當眾用柴油焚燒流浪狗的慘劇。已在此安家8個月之久的流浪狗母子一死兩傷。據燒狗者朱萍一家講,燒狗是因為狗叫擾民。事發(fā)后,某動物保護機構對傷狗進行了救治,并安葬了死去的小狗。此事在網絡上引起軒然大波,憤怒的網友甚至趕到朱萍工作的醫(yī)院門前抗議。
南京燒狗者似乎認為,她與可憐的流浪狗一家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她的生命中究竟缺少了什么?促使人們挺身救犬的力量又來自于什么?答案其實只是一個基本的心理學概念:同理心(Empathy)。
簡單地說,同理心是以人類天賦的同情心為基礎,支撐著個體通過設身處地、將心比心來擴充自我的心量,釋放體諒與關懷。
人類具有強烈的自我中心傾向,為此常會屏蔽掉內心柔軟敏感的同情。當自己的利益受損,私欲沒得到滿足,甚至是他人的觀念和信條與之相左,人們都有可能將其行動建立在其他生命的痛苦之上。能否以開放的胸襟,批判性地反觀自我中心的局限和約束,能否放慢腳步去理解、體會、認同對方的立場和感受,能否從彼此“站位”不同的多元之間培育感通力,這些都要看一個人是否有完好和穩(wěn)定的同理心。沒有基本的同理心,人將無法可持續(xù)地生存于世,更不能不斷拓展屬人的生活世界。
從潑熊到虐貓,再到南京燒狗事件,我們看到的是從文明積累向著本能宣泄的可怕退化。燒狗者缺少同理心,幽閉在本能的局限之內而無法成長,其實是可憐的。那些以激烈言辭咒罵燒狗者的網友,其實也并不具備完好的同理心。畢竟,憤怒、暴力和攻擊也是一種人盡有之的原始本能。
人類步入文明社會的數千年歷史,其實一直伴隨著同理心的培育與增長。否則,無法解釋孔子“四海承風,暢于異類”的仁德和孟子“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的善良,無法讀解白居易“誰道群生性命微”的反詰和“物物貪生樂自全”的體認,更無法理解張載“物吾與也”的境界和朱熹“愛惜物命”的襟懷。客觀地講,基本的同理心是內生于古典文明之中的。
那么,對那些殘害動物的人而言,對我們這些只知憤怒不知反省的看客而言,同理心是怎樣喪失的呢?在20世紀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的結構性沖突之后,在百年反抗暴力與暴力反抗的風雨洗禮之后,同理心的本土精神傳承發(fā)生了嚴重的斷裂。傳統(tǒng)斷裂之后,人們會在失衡狀態(tài)下,一下子向自我中心的方向急劇反彈。在1920年的俄國,哲學家羅素被那些官員、知識分子、文化人陪伴著,坐船游伏爾加河。余秋雨曾在文章中總結了羅素對那些人的厭惡之感:“他們能夠評判大千世界的一切事物,既評判人類的所有歷史過程,又評判各種政治制度的成敗得失,他們似乎已經不必探索未知了,歷史規(guī)模和人類方向全已經胸有成竹。其實據羅素觀察,他們的日子過得不好,他們在鉆營中打發(fā)日子,他們沒有屬于自己的精神信仰,因此,是站在氣泡上的高瞻遠矚、俯視萬物?!蹦睦飦淼摹案哒斑h矚、俯視萬物”的氣概?不過是喪失了基本的同理心之后的螳臂之狂而已。內心封閉的狹隘生命就像井底之蛙,無知者無畏。聽說過全民敲著臉盆打麻雀嗎?一聲令下,“戰(zhàn)天斗地”的人們毫不含糊地將大量山林中的食蟲野鳥送上刑場,郭沫若詩云:“犯下罪惡幾千年,今天和你總清算。毒打轟掏齊進攻,最后方使烈火烘。”聽聽看,焚燒流浪狗的暴行不是已經找到了更為激烈和殘酷的先驅嗎?
斷裂易,重建難。在一個靈性缺失的年代,外在自我與深層自我之間難以建立正向的關聯。外在自我是對抗性的、自私的,而深層自我是開放的,一體性的。余秋雨說,在這個時候,我們很容易“以金錢為信仰、以物欲為信仰、以成功為信仰、以地位為信仰、以權術為信仰”。也就是說,外在自我只能在一個完全功利性的領域來緩釋壓力,麻痹神經,強行壓抑失卻深層滋養(yǎng)之后的靈性痛苦。這種外在自我的放逐會表現為許多形式,而兇殘的折磨動物只是表現形式之一。那么,我們這些譴責燒狗的看客也難免正以其他形式(包括謾罵)放縱著我們的孤獨而干涸的外在自我。同理心喪失的問題,既是外在自我與深層自我的分裂的結果,也是其原因。燒狗者也日日夜夜生活在同理心喪失的氛圍里。他們脫韁的憤怒,也是以可怕的方式所表達的呼喊:要求被施以同理心,要求被像有尊嚴的生命那樣對待。燒狗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被視為他們對沒有生命的尊嚴感和實現感的報復。沒有對同理心的培育與堅持,沒有對深層自我的呼喚與呵護,就不會有自我的和諧,更不會有社會和諧。療救同理心,這并不是燒狗者的問題,而是我們每個人自己的問題。
編輯:盧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