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出家人，本該四大皆空，卻動了深情，著實不該。但只要能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秒，就算回到靈山，被師尊處罰，在思過崖孤獨面壁千千萬萬年也心甘情愿。

我還記得遇到師尊的那一夜，星落如雨，鳳舞銀河，當時我伏在師尊那寬廣溫暖的懷中失聲痛哭。他的手，拂過我的頭，登時我的長發(fā)如雪，飄落身后。他柔聲喚我：“金蟬子！”

跟隨師尊回到西天圣地，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廣大無邊。

恍惚間已是千萬年，我看夸父追日，曾笑他自不量力；我嘆愚公移山，也曾愛他的矢志不渝。

一日午后，師尊獨坐菩提樹下，拈花微笑。

看我搖搖晃晃地走來，師尊金口開啟：“金蟬子，你看這世界云長云消，花開花落，可知什么才是永恒？”

我不以為意地微笑，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日升月落，潮起潮滅，萬丈紅塵中無物可以永恒?！?/p>

師尊聽了我的話，仰天大笑，登時落英繽紛，花瓣如雨?！鞍V兒！癡兒！”

我被師尊笑得茫然，恭恭敬敬地道：“佛祖，還請您明示，以解弟子迷惑?！?/p>

師尊收起笑聲道：“且不急給你講明，稍后你代為師到東方之主玉皇大帝的凌霄寶殿走一遭?！?/p>

我雖然不明所以，仍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謹遵法旨。”

話音未落，就看到在阿難尊者的引領(lǐng)下，一個白發(fā)白須白袍白靴的老丈急急奔來，老丈身后還有個身影跟隨，卻不知為何不能看得真切。

花瓣紛飛間，他們已然奔到面前，我垂手低眉，站在師尊身后。

那老丈急急道：“啟稟佛祖，出禍事了！花果山產(chǎn)一妖猴，不知在哪里學得神通，聚眾猴攪亂世界。天帝降招安旨封為弼馬溫，他嫌官小返去。遣李天王、哪吒太子擒拿未果，復招安他，封做齊天大圣，著他代管蟠桃園，他即偷桃；走至瑤池，攪亂大會；仗酒又暗入兜率宮，偷老君仙丹，返出天宮。天帝復遣十萬天兵，竟不能擋。事在緊急，因此天帝特請如來救駕?！?/p>

“孫大哥他不是妖猴……”突然，太白老頭后面一個女子聲音響起：“他是個英雄！”

從此以后我怎么能夠再忘記她的聲音？嫦娥妹妹的聲音雖然甜美，卻沒有她的干凈；觀世音菩薩的聲音雖然親切，卻沒有她的清越……

慌得太白老頭喝道：“純裳，休得在佛祖面前放肆?！?/p>

那被喚作“純裳”的女子抗聲道：“孫大哥他天真爛漫，無拘無束。是你們心胸狹隘，容不下一個自由的靈魂?！?/p>

“自由？”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依稀記得千萬年前我本是個浪子，如同一顆塵埃般在世間飄蕩。

我將視線投向太白老頭身后那個纖細的身影。

我只看了一眼，再不敢看她第二眼。怕自己的目光會褻瀆她清秀的容顏，婀娜的身姿。

尋遍心中看過的無數(shù)典籍，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詞可以形容她。清麗，卻失了她的嬌媚；嬌媚，又失了她的絢爛；絢爛，而失了她的清麗。

看過她第一眼之后，我就開始害怕，如果從今后不能看到她第二眼怎么辦？

忽然一聲低低的嘆息傳入耳中，我驀然驚醒。

千百萬年來，佛祖那如山岳般的莊嚴寶相竟流露出了一絲的憂慮。

師尊拈花的手指一彈，春花如夢的西天世界立時變得白雪皚皚。

“阿彌陀佛，純裳仙子！孫悟空的法力比我如何？”師尊的話平淡依舊，不帶任何感情。

“佛祖，自然是您法力高強。”抬頭看純裳孤獨地站在雪國中，她單薄的身子讓我心疼不已，她立得久了會不會受了寒？可笑我竟忘記了仙界中人早已超脫生死。還是沒來由地擔心著。

“不過，有一樣您不如他！”純裳字字句句印在我的心里，仿佛一顆蓮子拋入水中蕩起了漣漪。

太白老頭剛要痛斥純裳的放肆，卻被師尊用眼光制止住。

“純裳仙子，你且說說我哪一樣不如他？”師尊的目光宛如一口深邃的古井。

“佛祖，請寬恕純裳的放肆。但是我想請問佛祖，是什么讓您起了好強之心?”這個舉世無雙的女子不卑不亢地回答著。是怎樣的胸懷才能在如此大法力大能耐面前鎮(zhèn)定自若。

師尊隨即仰天大笑，登時群山應和?！吧圃?，善哉。好個純裳，果然是冰雪聰明?！闭f話間滿天風雪驀地不見，卻是楓葉飄飛，稻香溢胸。純裳的如水容顏立時也被映得金黃。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著一襲綠色長衫。我仿佛看到生命的顏色，從此在我心中綠色就代表了她，看到綠色我會想到純裳；看到純裳我會想到綠色。

但是愚笨如我，我和阿難、太白老頭都猜不透他們對話里的禪機，不由面面相覷。

“金蟬子！”師尊開口喚我。這時純裳才向著佛祖身后卑微渺小的我望了一眼。雖然只是一眼，我卻仿如窒息一般。雖然只是一眼，卻似已讓我等待千年。究竟如何才能讓她的溫柔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就像那一縷神圣永恒的佛光？

“弟子在！”我強作鎮(zhèn)定，躬身回答。

“你隨太白金星走一遭，收服了那猴子便是，不可害了它的性命，否則我不饒你?！弊詮奈腋S師尊以來，他是第一次如此口氣嚴厲地對我說話。

“謹遵法旨。”

“善哉，善哉?！睅熥鹱谄刑針湎伦笫种柑?，右手指地，已入化境。

前路茫茫，云彩飄蕩。

很好奇純裳當時和師尊打的那個禪機。

我找了個機會，小心翼翼地問：“純裳仙子，方才你和師尊說的禪機是否可以講給小僧聽聽?！?/p>

純裳微微一笑，似有花開：“金蟬子大師，孫大哥其實沒有什么可以比得上如來佛祖的?！?/p>

我輕輕詫異，呆呆看她臉上燦若春花的笑容。

“小純裳，你可知道妖仙殊途，你們不會有結(jié)果的。你的命里自有你的仙配良緣?！迸赃叺奶桌项^突然開口。

純裳不屑地一笑：“我不要什么仙配良緣，我只要嫁個敢作敢為，敢愛敢恨的妖怪。他們就算多么不堪教化，也強似你們這些如同行尸走肉，沒有思想的神仙?！?/p>

太白老頭被她說得一呆：“行尸走肉……行尸走肉！真是可笑……”聲音卻茫然，似被觸到了痛處一般。

我無言，只能看著純裳臉上流露出對那個‘他’的愛慕。我雖然已然通曉天地變化，卻不知道如何讓眼前的女子再看自己一眼。

一路上，純裳仙子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心里變成了無法抹去的烙印，我用盡了法術(shù)，令人間春色滿園，夏河潺潺，楓葉飄飄，白雪皚皚，讓人間充滿了四季里最美麗的景色，可是都不曾令她微笑。

我很想知道，在她的心里究竟有著什么樣的煩惱？是否也會為我留一個位置？

天庭又是一番美景，天河繽紛絢爛，霓虹中透著萬道金光，紫色的清香隨風在空氣里縈繞，四圍神木參天，丹壁流金，陽光溢暖，和風鼓蕩。揉碎了的花瓣在空中循環(huán)飄浮，從我眼前經(jīng)過，彌散芬芳。這里一片祥和景象，哪里有什么猴子在大鬧天宮？

我當即拜見玉帝，不知為何妖猴的事他只字未提，只說我一路辛苦，邀我在此停留，與他共參佛法。

我心中固然非常疑惑，終究是舍不得離開純裳仙子。

知道此日一別，怕是相思無涯相見無期。

于是我不忍，也不舍得離開，能夠和她一起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我已沒有別的奢求。

幾日里閑暇時我有意無意地經(jīng)過瑤池，常遠遠地望見純裳仙子，遠遠地陪她看人間日升日落。

我是一個出家人，本該四大皆空，卻動了深情，著實不該。但只要能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秒，就算回到靈山，被師尊處罰，在思過崖孤獨面壁千千萬萬年也心甘情愿。

忽一日風雨如晦，我正詫異天宮本是圣地，怎會有如此惡劣的天氣。卻聽有兩個掃地的仙童言說天帝要捉拿純裳仙子，不由心中一驚，急忙奔向靈霄寶殿。

整個大殿一點不見常日里的祥和瑞氣。天帝滿臉怒火，正對純裳喝道：“小小純裳，你還不知罪？！”

一個女子，一個美麗而又堅強的女子站在凌霄寶殿的正中央，凜然站在那里，面對著橫眉冷對自己的大羅神仙。一頭秀發(fā)風中飄逸。

“純裳何罪之有？我愛孫悟空，有什么不對？如果神仙不可以有愛情，我就不做這神仙?！彼従彽?，一字一句吐出，那么堅決?！澳銈凃_得他被壓在山里，讓他吃鐵丸喝銅汁，我偏要下去陪他！”

我只聽見了開頭那一句，頃刻間如夢幻象在我眼前呼嘯而去，一個雷公嘴臉的猴子的所作所為盡然映入我的心底，然后轉(zhuǎn)眼毫無蹤跡。也只有被觸動尊嚴的神仙們嘩然不絕于耳，讓人煩躁不已。

“你觸犯天規(guī)，私自下凡闖出大禍，自當受罰。哪容得你再次下界?”天帝說話時，我分明看到那個美麗女子眼神中流露出的無畏。驀地我有一絲心疼。

她為誰而無所畏懼？難道就是那個讓她悶悶不樂，偏要與整個天庭對抗的猴子。

“增廣天王何在？速速將她拿下?！碧斓鄣脑捯粑绰?，急掣的風在頭頂旋過。

她空蕩蕩的身旁突然爆起一團幽藍的光芒，藍光散去，現(xiàn)出一個金甲武士的模樣。增廣天王乃一介武夫，又怎懂得憐香惜玉，一張蒲扇大手便向著純裳抓來。

“且??！”我右手中打了個結(jié)印，輕輕揮動，一道佛光罩住純裳。我的話音與時間一起停頓?？諝庵幸黄兰?。

“金蟬子！難道你要為她求情？”天帝的聲音中帶著低沉。

“是的。希望陛下能網(wǎng)開一面，放過純裳仙子。”我雙掌合十，躬身回答。

“可是為什么要為她求情，你可知她觸犯天規(guī)？”天帝的聲音明明聽起來和藹可親，卻讓我不寒而栗。

“我佛慈悲，她不過是個弱女子，陛下何必苦苦相逼？”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如來教的好徒弟啊！可是這些日子你不思靈山，在朕這里盤桓不去，我還當你是仰慕我天庭威嚴，誰知你竟是動了凡心。我且問你，每日里你是否都去瑤池邊窺視純裳？”那個聲音充滿了譏笑諷刺。

“善哉！陛下這話從何說起？”我心微微一顫，知道今日恐怕不會是一個喜劇收場。

“哼！看來你還想嘴硬?！辈坏任叶嗾f，天帝圣手輕抬，在天庭的正中竟現(xiàn)出瑤池的景象。

純裳蹙眉獨立，遠處一個年輕僧人癡癡地凝望她，他的眼中充滿了悲哀。

“啊……”我無言以對，當下心一橫。

“阿彌陀佛！陛下既然你已認定我是為純裳美色所迷，小僧自然無話可說?！?/p>

“哼！自古便說情害眾生，現(xiàn)在就連佛祖的弟子也參不透，四大天王聽令，速速將其拿下?！?/p>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佛尚可作獅子吼，小僧今日就當領(lǐng)教天庭各位的道行！”

這一切似乎都在天帝的預料中，他優(yōu)雅地對我伸出兩指那么點了一點，不屑地一笑。

“既然如此，就讓我等替佛祖教訓你?！?/p>

就算無數(shù)次的轉(zhuǎn)世，一個畫面總在我腦海里無法抹去。那個從容鎮(zhèn)定的女子轉(zhuǎn)過婀娜的身形，笑著對我說“謝謝你”。

然而我卻不敢接觸她似水的雙目。

天帝話音一落，在我面前立時人影閃動，刀戟碰撞，不絕于耳?？墒侨嗡麄兪褂煤蔚确?，均無法穿透這透明的金光，反而法力被金光吸納融合。一時間四大天王看似花哨的圍攻對我毫無威脅。

只是我無暇和他們纏斗，口中催動咒語，一枚金光燦燦的舍利逐漸在我手中成型，我大喝一聲，立時舍利中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只震得天宮不住搖晃，可笑的是如太白金星那樣的膽小之輩嚇得抱住了柱子，瑟瑟發(fā)抖。

光亮的大殿立刻黯淡了下來，烏云陣陣，電閃雷鳴。小宇從舍利中掙脫而出。

只是須臾間，這只兇悍的龍王原形畢露。小宇本是八部天龍之一。它們是隨天地而生的靈獸，在茫茫大海中自由地生存，可是天帝說他們是危害眾生的兇靈，最后師尊派我將其收服，便以自己的佛性將其感化。

天帝臉色變得慘白，顫聲喝道：“天龍傲宇，這兩人觸犯天條……”還未說完，“阿嚏”一聲，小宇一個噴嚏硬生生地把天帝的話堵了回去。

有不知來自何處的五彩祥光從天庭之頂透過來，照到小宇那猙獰的面孔上。他臉上龍筋暴起，雙眼凸突，充滿了不屑。

我雙手合十，以傳音告知小宇，不可傷人，帶我與純裳離去便可。小宇張口，整片天幕更暗，像是被它吸入一般，強勁的氣流涌入。只聞它腹中雷鳴不斷，更比夔鼓。

悠悠千萬載之后我又一次見小宇發(fā)威，果然他的法力精進了許多。

眾神仙都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也是，一群烏合之眾，怎能戰(zhàn)勝那精通七十二般變化的靈猴呢？

正感嘆間，天地為之一震，小宇一聲龍吟，身子一低，已經(jīng)把我和純裳仙子馱在龍背之上，眾神仙只是大聲吆喝著，卻是誰也不肯上前一步。

小宇又是一聲怒喝，立時天庭上大雨傾盆，眾神仙無不慌忙躲閃，待到風停雨歇之時，只留下他們面面相覷。

從天庭逃出來的短短一剎那，我已看透這結(jié)局。

我看見樹葉轉(zhuǎn)為枯黃，我看見繁華化為凄涼。

“孫悟空……他……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望著她的眉，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愛的是什么樣的人。

“他是個勇敢的……自由的人，是個我很愛很愛的人……”

她望著溪邊的樹，落葉飄零被流水卷入，不知流向何處。

“他有一身的毛，還有好多虱子，我最愛看他捉虱子時尷尬的樣子?！?/p>

她望著峰巒秀麗的山，嘴角掛起了一絲甜蜜蜜的微笑，就好似她的心上人就在山那邊等待著。

原來她還不知翻過那座山只不過是走到了另外一個沙漠罷了。

“為什么我會遇到了你？”我心里一嘆。

“那都是天帝的安排?！彼路鹗锹牭搅宋倚睦锏囊蓡?，凄然一笑，有戲水的魚沉。

“什么？”

“天帝讓我與太白金星一同前去靈山，他說只要我往靈山走一路，他就會讓我和孫悟空在一起。”她又是一笑，有南歸的雁落。

“天帝讓我去靈山，是為了將悟空騙去，一來一回之間，我們與悟空剛好錯過?！?/p>

“也許我們見面是因，悟空被降是果，又也許悟空是因，我們相識是果?！?/p>

她自說自話，每一句都深情地念著“悟空”。仿佛只有這兩個字，才讓她心境平和。

“那我陪你去五指山，救出孫悟空?！?/p>

我看到這個女子心碎，突然感覺自己失去了這世界上最可寶貴的東西。

她搖了搖頭。

“金蟬子大師，不必勉強。世事皆有定數(shù)，只是我拖累了你?！?/p>

不必說抱歉，我只是想看著你幸福就已足夠。

抬頭望望滿天浮動的螢火蟲，化出了一道道輕盈美妙弧線，縈繞在這個清麗脫俗的女子身前。

我該說些什么？“留下來，陪在我身邊，好么？”我可以在心底重復一萬遍，卻不能對你說一次。

你回過頭，一雙秀眉輕輕蹙在一起，望著我的眼神似乎帶著些許哀怨。

你到底在哀嘆什么？是否又想起了孤獨在五行山下受苦的他。

很想，很想就這么溫柔地撫平你緊蹙的眉頭，趕走你心中的哀愁。

可是我只能站在距離你最近的地方，卻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

我寧愿自己是一尊冰雕也好，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就可化作溪水圍繞在你的腳邊，映照出你清麗的容顏。

可惜我不是，所以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你，卻什么也做不了。

說什么呢？又有什么可以說呢？

如果說出來你會明白我的心，我可以對著全世界吶喊——“我愛你”。

可是后來呢？沒有后來吧！

就在相識的最初，如果你不曾對我微笑，如果你不曾對我那么無意的一瞥。

也許就不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我突然想起了師尊望著我憂郁的雙目，那一聲嘆息！竟又在我靈魂的深處回蕩起來。

“你……為什么還不走？”你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望著不知所謂的地方。

“你……為什么不走？”我反問你。

“走？去哪里？”你似乎看起來很無奈。

“天地雖寬，但到處都是天帝的人，我能躲到哪里？”

“不用擔心，有我陪著你?！蔽液芟脒@樣對你說。

如果我這樣對你說，那需要多少的勇氣填滿我的胸口。

我從虛空中輕輕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舍利子，遞到純裳面前。

她遲疑了一下，“大師，這是……”

我微笑著將舍利子掛在她的頸項間。

在她低頭的那一剎，她的長發(fā)隨風飄起，溫柔拂過我的臉龐。

那是我和她第一次接觸，但是我知道也是最后一次。

“帶著它，它會好好地保護你的。”是呀！它會好好地，好好地替我守護你一生一世。

“可是大師，這是你修煉的法寶，沒有了它，你豈不是會法力盡失?！?/p>

“這是你的精魄，這也是你的命運。”師尊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沒關(guān)系，我們釋宗弟子舍利子很快就可以再煉結(jié)一枚。”

我已做好進入無間地獄受苦的準備，所以多說一個謊言又有何妨？

“大師，那就多謝你了?！彼屑さ赝?。

可我寧愿你不是這樣地望著我。我不要你的感激，我只想能為你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讓你微笑一下也好。

“大師保重，我走了?！彼龘]手遠離，獨自踏上她的命運之路。沒有我的陪伴。

我無言，只能眼睜睜望著心愛的女子越走越遠，最后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之后，我回到了天庭。我看到天帝的眼睛，望了望那深邃的，湛藍色的瞳孔，那里面裝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有個聲音從空中劈下:“金蟬子，如今你法力盡失，看你又能鬧出什么動靜？”

我衣衫輕拂，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再回答。

“稟天帝，純裳她……”增光天王的聲音響起。

“什么？她一人手持舍利子居然已將五指山抬起，那妖猴是否……逃脫？”

天帝的聲音全然不似先前那么從容鎮(zhèn)定。

“天帝寬心，五指山上空阿難尊者現(xiàn)身，擲下一張?zhí)?，立時那座山又壓住妖猴，動彈不得了?！笔菑V目天王的聲音。

“那純裳賤人怎么樣了？”西王母問道。

“稟王母，純裳竟化作一條小溪圍繞在山邊?！?/p>

“……”他們說些什么，我已聽不清。

只是生命中第一滴淚自眼角流下，流到了嘴里。

果然苦澀……

心中默念梵經(jīng)，我有生以來，從未這么認真地觸動經(jīng)文里的每一個字符。

立時漫天飄蕩著花瓣，似她的容顏……

冥冥中那個聲音問我，如果有來世…

來世？若是有來世，即使我只剩下這滴淚，這殘留的記憶，也一定會指引我去完成她的心愿。這才是我永世唯一的執(zhí)念。

就這樣，直至灰飛煙滅。

太白金星晉見天帝，詢問怎么向佛祖復命。

天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算計了很久。

“天庭可有死傷？”

“回稟陛下，沒有?！?/p>

天帝眉頭一皺，

“煉丹房是否有丹丸失竊？”

“回稟陛下，沒有?！?/p>

天帝大怒，喝了一聲“蠢材”，隨手將一個琉璃盞打翻在旁，命太白金星附耳過來。

太白金星受命。

“金蟬子打翻王母琉璃盞，應劫下凡轉(zhuǎn)世為唐三藏，并昭告凡間妖魔道他乃西天羅漢下凡，食其肉可長生不老。”

后記：

五百年后，唐三藏救出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

孫悟空感謝其救命大恩，當即捧上山前溪水。

唐三藏欣而飲之，卻入口苦澀，有如淚水。

雖不知其故，三藏心中卻似有一股柔情縈繞不去。

只聽山風哽咽，其中似有個女子的聲音在輕聲訴說：

“謝謝你。這是我還你的眼淚?！薄?/p>

（責編：琦凌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