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海成在餐車吃完晚飯后并不想急于回到宿營車,在宿營車上他和老周在一個房間,兩個大男人的房間永遠(yuǎn)有說不出的味道,腳臭、汗臭和煙草味的復(fù)合味道幾乎讓人窒息。
海成獨自一個人走到離宿營車不遠(yuǎn)的草棵里仰面躺下,讓自己的四肢舒展地攤成了—個“大”字,姿勢仿佛要擁抱天空。身下厚厚的茅草像女人的身體柔軟地襯著海成那厚實的身板,讓海成那勞累一天的身體徹底得到了放松。
大雁山的夜靜靜的,只有秋蟲發(fā)出唧唧唧的親昵聲。一根茅草抖動了一下,輕輕地?fù)徇^海成的臉龐像女人的手把海成弄得癢癢的。海成順手把它折下來銜到嘴里,口里立刻泛起淡淡的青味,讓海成想起小麥田里的氣息,于是海成又想起了老家,想起了他的媳婦秋玲。
秋玲跟海成結(jié)婚兩年了,可是實際上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也只有三個多月,第一次是結(jié)婚,第二次是生孩子,每次探親假是四十五天。海成記得秋玲生寶子快滿月他才趕回家,因為秋玲是早產(chǎn)。當(dāng)他趕到家里看見秋玲身邊躺著一個粉嘟嘟的小家伙,看見他連眼都不睜。他用他那粗大的手指撥弄著他的小臉,他竟?jié)M臉做著怪模樣懶懶地打著哈欠。海成幸福地抱著兒子高高舉過頭頂,大聲宣布,我海成終于有了兒子!我海成終于有了兒子!秋玲在產(chǎn)床上嚇得高聲喊,別摔著了,別摔著兒子了!夜間,海成把媳婦和兒子一起摟在懷里,女人的奶香兒子的奶香把他給弄醉了?,F(xiàn)在兒子已經(jīng)快一歲了,海成拼命地想兒子長得什么樣了?他會叫爸爸了嗎?他還想他的女人,想她的溫柔想她的甜美,想著想著海成底下搭起了帳篷……。他不禁如野獸一樣仰天嗷嗷地叫了兩聲。海成想家,想得心尖上顫顫悠悠;想家想得肺管子里都疼。他恨不得有雙翅膀立刻飛到老家飛到秋玲和兒子的身邊。
可他得忍著,他得熬著。秋天是線路大修隊施工的黃金季節(jié),每年春秋兩季都是鐵道線路大修的繁忙季節(jié)。海成只有到過年的時候才能有機(jī)會回去。
夜深人靜的時候是想家的時候;
是想家的時候很美好家鄉(xiāng)明月常在我心頭;
想家的時候有淚水,淚水就隨著那思念走;
……
不遠(yuǎn)處的宿營車?yán)镯懫鹆艘魳仿?,這是局工會關(guān)心線路工業(yè)余生活專門為宿營車配備的卡拉OK音響。也讓寂寞的大山終于有了歌聲??珊3陕犞犞蹨I竟順著眼角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海成是十八歲那年頂替父親的職來到線路大修隊的。那一年本來是該海成高考的,可是父親回來告訴他,這是鐵路最后的一次頂職,父親為他辦好了一切手續(xù)。父親當(dāng)了一輩子的鐵路工人,他對鐵路的感情如血一樣濃。鐵路的職業(yè)于他如同一個接力棒,他必須要親手交到兒子手里才放心。
線路大修隊,顧名思義就是專門給鐵道線路大修的部門。由于流動性大,工人常年都住在一個宿營車?yán)铮笮薜侥睦锼逘I車就開到哪里,常常是居無定所,也有人稱他們是鐵路的吉普賽人。有時宿營車開到深山里施工,除了專用通信,別的信號一概沒有,跟外界十天半月沒有聯(lián)系的事也是經(jīng)常的。報紙和各種信件通常是由隊里專門派人十天半月到大隊部去取一次,因此外界的新聞到了他們這里便常常是舊聞了。上次秋玲早產(chǎn)等到海成得信回去后,孩子都快滿月了。
這次鐵路第六次大提速,海成他們中隊在大雁嶺段換軌會戰(zhàn)已經(jīng)鏖戰(zhàn)了二個多月了。
把人累得疲憊不堪,昨天才算順利完工通過驗收,海成在這次會戰(zhàn)中榮立了三等功,并獎了一千元錢。晚上,隊里組織會餐,許多人喝得酩酊大醉。但海成什么也不想吃,他只想—個人靜靜地呆一會兒。此時,海成靜靜地躺在草棵中聽著遠(yuǎn)處不時傳來的火車汽笛聲,想家想得淚流滿面想家想得神魂顛倒。
海成,海成!海成仿佛聽見有人在喊他,他一個鯉魚打挺地坐了起來,果然一個人影朝他走來。湊著月光,海成看見上來的人是王隊長。王隊一邊走近他—邊說,你這個小子果然一個人這里,你就不怕山上下來野獸把你吃了?海成嘿嘿地笑了笑說,這里涼快空氣好。王隊說,都入秋了夜里寒氣大,可不能貪涼快還睡在外邊,小心落了病。你一個人在這里是不是想媳婦了。海成趕緊說,沒有,沒有。只是有點想孩子了,兒子都快一歲了不知道長成什么樣了。王隊笑了笑說,這小伙子嘴巴還挺硬。那我放你幾天假回去看看!海成忽然覺得腦子有些眩暈,他拉著王隊的胳臂有些不相信地說,王隊你剛才說什么?說讓我回去兩天?我沒有聽錯吧!王隊笑呵呵地拍著海成的腦袋上說,沒有聽錯!剛才隊委會開了個會,趁著會戰(zhàn)剛完讓大家輪流休幾天。第一批就有你,這次會戰(zhàn)你小伙子干得不錯呀!月光下,海成覺得王隊這小老頭特別地慈祥特別地可愛。他興奮地拉著王隊的胳臂連聲說,謝謝,謝謝!我替我兒子我媳婦我們?nèi)叶贾x謝您!
王隊看著興奮的海成又收回笑容正色地警告著說,記著四天,只有四天,一天也不能超!你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海成轉(zhuǎn)身就跑,一邊跑一邊說,知道了,我馬上就走。英州夜里十二點鐘還有一趟車呢。王隊在他身后叫道,海成,你瘋了!現(xiàn)在都快十點了,英州離咱們這里還有兩個區(qū)間,三十多里路呢!海成大聲喊,沒事,我沿著線路走,要不了兩個小時就到英州,這樣可以節(jié)約一天的時間!話說完人早不見了。王隊搖著頭笑瞇瞇地跟著海成的身后一點一點地下了山。
大雁嶺是四等小站,一天只有兩輛慢車在這里停。從大雁嶺到海成的老家需要一天的路程。如果海成趕上今晚英州這趟十二點的火車,那么明天中午他就可以到家了。時間對于海成是多么的寶貴呀!
這是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海成挎著個小包興沖沖地沿著鐵路線朝英州的方向走去。三十里地算什么?讓他回家走五十里地、一百里地他都不怕累。海成三十歲年輕的身體一想到家,想到馬上就能和媳婦在一起渾身燥熱充滿了力量。路上海成滿腦子部在設(shè)計著他忽然回家的情景,當(dāng)他明天推門進(jìn)家時,秋玲正跟兒子玩著,忽然抬頭看見他走進(jìn)來,那副吃驚的表情一定是先愣片刻,然后捂著嘴吃驚地拍著胸脯叫道,我的娘嘞,你咋回來了?然后一頭撲進(jìn)他的懷里……因為走得急,海成沒時間通知家里,因為大山屏蔽,大修隊的人幾乎都沒有手機(jī)。海成原打算到英州給家里打個電話,可是路上海成又決定不打電話了。他要突然回去給秋玲一個驚喜。海成一想到家想到秋玲想到兒子心里就甜美的不行。他興奮地扯下路邊搖曳的一枝茅草穗,一邊揮舞著一邊哼唧著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自己編的詞:
回家,啊我要回家
回家,啊我要回家
千山萬水擋不住我回家的腳步
我長著一雙飛毛腿
…………
海成哼著無韻無仄隨心所欲的小曲在鐵道心走著,他的腿長步子大,一腿一個格。遠(yuǎn)處火車開來時海成就跳下路基,火車開走后他又重新走上道心。海成覺得回家的路像爬天堂的梯子越爬越興奮。
月夜里,海成就這樣一路走一路唱地朝英州火車站走去,天上有繁星給他照路,路上有鐵路跟他相伴。三十多里山路竟然一點也沒有覺得累。
走著走著海成一抬頭看見遠(yuǎn)方的燈火與天上的星星交相輝映。海成激動地脫下身上的小褂在夜空中揮舞著,他興奮地叫道,英州!英州到了。海成赤裸著年輕的胸膛朝著燈火通明的前方拼命跑去……
海成趕到英州車站時,他要乘坐的那趟列車已經(jīng)到站放行,海成趕緊掏出免票上了車。因為是深夜的車,上的人并不多,海成找了一個靠窗口的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火車徐徐開動了,海成心里很慶幸自己終于趕上了這班車,明天就可以到家了。
深夜的英州站臺幾乎空無一人,隨著車體的徐徐前行,海成看見前方站臺上有個穿著玫紅色上衣的年輕女人抱著孩子孤獨地佇立在空蕩蕩的站臺中,臉朝著出站口的方向張望著,在她的腳下是一大堆行李。列車從那母子倆身邊掠過時,海成看見女人抱著的那個胖嘟嘟的孩子趴在母親的肩頭早已睡著了,他的小臉歪在母親的肩上像皺著眉頭。海成看了心里一動,他再想看仔細(xì)時,列車已經(jīng)過去了,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入夜,火車有節(jié)奏地朝前走著,車廂里的人都在昏黃的燈光下打著盹。而海成卻心里有些發(fā)堵,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在作祟,剛上車時的那份興奮勁被另一種莫明的情緒所代替。站臺上那母子倆孤獨的身影像電影在他腦海里定格,海成想那一定是個等丈夫接車的女人。海成在心里責(zé)備那個丈夫怎么那樣粗心,怎么把接妻兒的大事給耽誤了。海成又想,也許那位丈夫遇上堵車,也可能是忘記了時間,再或是記錯了車次或者是遇上了什么更緊急的事。不過不管什么原因海成都覺得不可饒恕,讓一個年輕的妻子抱著那么年幼的孩子深夜站在月臺上焦急地等待,無論什么原因都是丈夫的罪過??蛇@個女人會不會是秋玲呢,海成這個念頭剛一冒出,自己把自己就嚇了一大跳,絕對不可能是秋玲,有娘在家一定不會讓秋玲一個人帶著孩子來的,海成拼命地安慰自己。
汽笛發(fā)出了長長的嘶鳴,海成知道要錯車了。很快,左邊開過來一輛相對而行的列車,窗外的燈光如流星一閃,錯車時列車發(fā)出一陣陣鏗鏘的腳步聲,重重地敲打著海成的心。很快兩輛車分手了,車廂里又回歸了夜的平靜,海成的心情也慢慢趨于平靜,他又溫情地想起了家,想起了妻子秋玲,也想起了許多的往事。
其實,海成當(dāng)年有個女朋友叫小霞,小霞跟海成是高中的同學(xué),當(dāng)年小霞沒有考上大學(xué)得知海成出去工作后狂熱地給海成寫了很多信追求海成。小霞人長得很漂亮家境也不錯,小霞的父親開了個小賣部,在鄉(xiāng)下也算是個富裕戶。當(dāng)年小霞的父親放話,誰要娶他女兒最少要先拿四千塊的彩禮,后來人們給他起了個四千塊的外號。聽聽小霞爸爸放的話就知道小霞當(dāng)年的價值。海成跟小霞好的時候村里的人都拿海成開玩笑說他是“四千塊”的女婿。兩人談到該論婚嫁的時候,小霞還自己跑到海成的單位去玩了一次,那一次正趕上海成他們大修英山隧道,小霞的突然到來讓海成欣喜若狂,他沒有想到小霞會翻山越嶺地來看他。大修隊看見海成的女朋友來了特意在宿營車上給小霞騰出一個房間,還給海成放了一天假讓他陪陪小霞。海成記得那是個春天,英山的山坡上開著一叢叢紅艷艷的杜鵑和野薔蔽,這也是英山最美的季節(jié)。興奮的海成帶著小霞滿山坡上轉(zhuǎn)悠,并不時地給她講這里發(fā)生的一些趣事。但小霞似乎情緒并不是很高話也很少,只是跟在他身后不時地彎腰折一些花草拿在手里。海成領(lǐng)著小霞爬到了山頂,正看見山腳下的工地。此刻工友們正在隧道邊揮舞著洋鎬跟著領(lǐng)工員的口哨有節(jié)奏地翻著道渣。海成告訴小霞這就是他工作的地方,那些全是他的工友。鐵路馬上要大提速,他們的工作就是要確保這些線路的安全暢通。小霞淡淡地看著山腳下那些忙碌的工人忽然開口說,海成,我真佩服你在這樣的地方竟然呆了這么多年。海成聽了小霞的話愣了,他呆呆地看著小霞不知小霞的話是貶是褒。小霞看見海成發(fā)窘的表情立刻淡淡地笑了笑說,海成你別多心,我是佩服你的毅力。這樣的地方簡直讓人忘記了外邊的世界。也挺好的挺好的!……小霞像自言自語。
第二天早晨,海成要上班了。他悄悄地推開小霞住的房間,小霞還沒有起床。海成想,小霞連續(xù)幾天舟車勞頓昨晚他們倆又在宿營車外坐了很久,她一定是累了。海成在餐車找了個空酒瓶把小霞采來的野花裝在了瓶子里躡手躡腳地放在了小霞床頭邊的茶幾上,這才扛著工具上工地去了。
一上午海成因為惦記著小霞怕小霞寂寞覺得時間過得特別的慢,總想早點下班好回去陪著小霞。中午的時候當(dāng)領(lǐng)工員的哨聲一落,海成第一個朝回跑。同事都跟在海成身后笑話他,他也不理會。
海成趕回宿營車推開小霞的房門叫道,霞!屋里空無一人。只有茶幾上那蓬紅丹丹的杜鵑花望著他笑,海成連忙到別的地方找。餐車的大嫂說,海成,早晨你一走,你媳婦就走了。海成的頭嗡了一下不相信地問,你說什么?她到哪里去玩了?大嫂大聲說,是走了!回家去了,把行李都帶走了。我們都沒勸住。海成木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看見在他的床鋪上有一個疊成燕子形的紙箋。海成展開一看:
海成:
對不起我走了,我沒有想到你會在這樣的工作環(huán)境下工作了這么幾年。在這個與世隔絕居無定所的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再呆下去我想我會瘋狂。我不敢想我們以后會過什么樣的生活……
小霞即日
海成讀到這里信紙從手中飄落下來,他知道他和小霞之間的關(guān)系完了。以后的三年中海成沒有回過一次家,他把自己的情緒埋在心底拼命地工作。每逢春節(jié)時海成總是要求值班守車。每到大年三十,海成總是自己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整整地睡上三天。有一年春節(jié),局領(lǐng)導(dǎo)到現(xiàn)場慰問第一線的工人知道海成三年沒有回家過春節(jié),局領(lǐng)導(dǎo)對大隊長說,這樣的好青年你們要好好樹樹典型。于是海成成了大修隊的標(biāo)桿人物還當(dāng)上了工班長。
第四年,老家忽然來了電報說,母親病危請速回。海成趕緊請假日夜兼程地朝家趕。他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家,一推門見母親正坐在堂屋里搓玉米呢,見海成回來母親立刻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說,我的兒呀,你還知道回來,你心里還有沒有媽了。說著眼睛一紅就流了淚。海成趕緊拉著母親的手問,媽您身體咋不好哇?母親一邊撩起衣襟擦眼淚一邊說,媽就是想你呀,你三年多沒有回家了。你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你就不想你爹你媽呀!
后來海成才知道爹媽把他騙回來是又給他提了一門親,姑娘就是隔壁村的秋玲。秋玲的爸爸原來是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海成的母親有哮喘病每到冬天總是發(fā)作,海成沒少去他家請過醫(yī)生。秋玲比海成要小好幾歲,一雙大眼睛讓人記憶猶新。母親說秋玲是見過世面的女孩子,她在深圳打工好幾年,才回來的。海成苦笑著說,媽,小霞那在鄉(xiāng)里長大的姑娘都嫌我的工作,秋玲在那么大那么開放的大城市呆過的女孩怎么會看得上咱們這些鉆山溝的工人呀!媽說,是你姑介紹的,去看看吧興許你們有緣分呢。你都快三十了,你娶不上媳婦媽死也閉不上眼。
海成沒有辦法只有去姑家,姑家跟秋玲家是一個村的。臨出門時父親很神秘地把海成拉到一邊,讓他換上鐵路制服。海成嘀咕著說,這么熱讓我穿制服別人還以為我有毛病。父親含笑著說,你聽我的沒錯。
海成看見秋玲更沒有信心了,秋玲穿著一件牛仔服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一個精明能干見過世面的女孩。海成的姑把海成夸成一朵花兒,她把海成的獎狀證書都拿給秋玲看。海成心里很好笑姑的陳舊,如今的女孩最在乎的是你能賺多少錢,這些東西能當(dāng)飯吃,能當(dāng)錢花?海成覺得秋玲的條件太好了自己又比秋玲大好幾歲,秋玲心里不會樂意。
姑夫從瓜地里回來,摘了幾個香瓜抱回來。姑趕緊洗了洗拿給客人吃。秋玲咬了—口瓜感嘆地說,還是老家的瓜香甜,我們在外吃的香瓜不是甜的沒有瓜味就是味道跟惡水一樣。姑打趣地說,那你嫁到我們海家,我保管你每年這時都有瓜吃。秋玲臉微微有些紅了,低著頭不做聲。
這時,姑站起身來拍著身子說,該死的雞又鹐我的指甲花,一盆花骨朵都被它們快鹐光了。院子里有兩盆開得很鮮艷的指甲花,幾只雞咕碌碌地正不慌不忙地鹐著花頭。姑找了個理由出去了,她給倆人留了個單獨說話的機(jī)會。臨走時姑給海成使了個眼色讓海成先開口說話。
姑走了,海成倒覺得好開口說話了,海成問秋玲,你還回深圳嗎?秋玲說,不去了,我已經(jīng)辭了工。海成問,為什么不去了?秋玲說,葉落歸根,深圳只是打工的地方,它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在那里我們沒有歸宿感,仿佛總在半空中飄著一樣。深圳每年有幾十萬打工的女孩子,最終都陸續(xù)回到自己的老家。就像給人當(dāng)保姆一樣待遇再好最后還是要回家的……。
秋玲說話很有分量。海成覺得秋玲是一個不簡單的姑娘??墒呛3上?,秋玲既然這樣戀家怎么肯嫁給他這樣一個常年不在家的人呢。
海成低頭自語地說,家是好,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呆在家里。
秋玲說,男人跟女人不一樣,男人是風(fēng)箏女人是線,風(fēng)箏在天上飛,女人得在地上握著線。海成看了看秋玲覺得這個女孩果然跟別的女孩不一樣。
海成回去的時候母親正站在院門口手搭涼棚地望他回來呢,見海成進(jìn)院,母親一邊給海成舀洗臉?biāo)贿厗?,那姑娘怎么?海成一邊脫下制服一邊洗臉說,希望不大。母親說,咋,不好?海成把水撩到臉上,那汗汲汲的臉立刻滾出許多水珠兒。海成擦著臉對母親說,媽,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我怕沒戲。母親聽了有些黯然。
晚飯,母親烙餅海成幫助母親燒鏊子,母子倆一邊烙著餅一邊聊著天。母親嘆著氣說,唉,當(dāng)年都怪我,我要是攔住小霞去你那里就好了。小霞一心想進(jìn)城生活,自打去了你那里回來就變了心。海成一邊朝鏊子里添秫秸柴一邊安慰母親說,媽,婚姻是講緣分的,我跟小霞可能沒有緣分。母親說,話雖然是這么說,可是只要你一天沒有娶上媳婦,媽就一天心里不踏實。母親一邊翻著鏊子上的烙餅一邊叨咕著說,后來小霞嫁給了鎮(zhèn)上的一個包工頭,現(xiàn)在孩子都滿地跑了……。鏊子底下的火一明一暗,海成沒有說話低著頭似乎一心—意地?zé)俗印K煌5亟o鏊子底加秫秸,結(jié)果柴塞多了反而把明火給壓滅了,倒憋出了一屋子煙。嗆得他直咳嗽。母親看見后連忙把鏊子底的柴撤了些說,傻孩子柴多火不著。
這時大門外響起姑的大嗓門,嫂!海成!姑的大腳板把院里覓食的雞驚得四處飛竄。等海成和母親抬頭時,姑已經(jīng)扶著廚屋的門框望著他倆咯咯地笑,海成,妥了!秋玲愿意了。姑說,秋玲說這些年她在外打工,看多了花心大蘿卜男人,她就是要嫁個像海成這樣踏踏實實的男人過日子……姑說話的時候一般人很難插上嘴,母親聽得一臉燦爛。忽然,姑皺起了眉頭吸著鼻子問,什么糊了?母親這才想起來鏊子上還有一個餅?zāi)?,趕緊轉(zhuǎn)身翻餅,餅早就糊透了,姑看見了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說,嫂,你樂迷糊了。
母親要留姑吃晚飯,姑說,不行,我沒跟家里人打招呼,一得到秋玲的準(zhǔn)信就趕緊往這里跑,家里還有幾張嘴等著我回去燒火做飯呢。母親一聽趕緊把已經(jīng)烙好的餅—卷又包了幾個雞蛋讓姑帶走說,我正烙著呢,你先拿走省得回去再燒火了。
晚飯時家里的氣氛很愉快,母親炒的西葫蘆絲和小蔥炒雞蛋,海成用烙餅卷著一連吃了四張餅。父親在一邊得意地對海成說,怎么樣還是我讓你穿制服對吧,我就說,只要你一穿鐵路制服,那大姑娘一定會跟著你屁股后面跑。不信你問你媽!你媽當(dāng)年就是看見我穿上制服才不顧一切地跟我跑的。母親抿著嘴搖著頭笑了笑,她們那個年代的姑娘,只要能嫁一個吃商品糧的男人就心滿意足,跟現(xiàn)在的情況可大不一樣。海成笑著說,還是爸爸有經(jīng)驗。心里卻想,這么熱的天非要讓我捂了件制服,人家姑娘看見我沒有嫌我傻就算不錯了。
第二天海成把秋玲約到西地的蘋果園見了面,秋玲穿了件天藍(lán)色水洗布的連衣裙顯得十分的干練和利索。秋玲依著蘋果樹說,海成哥,當(dāng)年你穿著制服到你姑家很神氣的!我們村好多小姑娘都偷偷地從門縫里看你。海成聽了很爽,笑著說,我記得當(dāng)年到你家請你爸給我媽出診,你還是個小丫頭呢。秋玲抿著嘴說,你出去得早,見過大世面自然沒有把我們放在眼里。海成囁嚅地說,秋玲,我工作的地方遠(yuǎn),一年只有一次探親假。你跟我……會委屈的。秋玲說,我在南方虛偽的男人看多了,像海成哥這么實誠的男人還真的很少見,我現(xiàn)在就想找一個能把我放在心上的男人,跟著他天涯海角再苦我心里也有底。
海成看見秋玲的目光是那么堅定。海成的心感到特別的溫暖。一時竟然不知該說些什么了,只覺得眼眶都有些發(fā)酸,于是他仰著臉裝看著樹上的蘋果,樹上的果子真多,結(jié)得一咕嘟擠著一咕嘟。
秋玲在南方看多了花言巧語的男人,像海成這樣淳樸的男人真是不多了。秋玲說,海成哥現(xiàn)在交通這么發(fā)達(dá),距離不是問題,如果我們想念了就可以坐火車相見嘛!海成哥你在鐵路上是開火車呢,還是列車員呢?女孩子對鐵路職業(yè)的概念就是這些。海成說,我不是開火車也不是列車員,我是給鐵道整治病害的。秋玲吃驚地問,難道鐵路也會生病?海成這下子就有話說了,他把鐵道線路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毛病和如果不整治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都一一告訴了秋玲。秋玲聽得很入神。問,那你們不是要天天坐火車。海成笑了笑說,什么天天坐火車,我們就住在火車上。秋玲很吃驚地說,哇!好浪漫呀。秋玲興奮得臉紅紅的,跟樹上快摘的蘋果一樣。海成看了很動心,于是他跟秋玲顯擺地說,是呀!你平原長大的孩子,沒有進(jìn)過山,你不知道大山的四季有多么美麗。春天,我們的火車開到大山里,放眼看去紅色的杜鵑、紫色的葛藤、黃色的迎春、白的玉蘭……滿山遍野燦若云錦,那個美呀,比畫還好看。秋天,山上的楓葉紅了,在萬綠叢中紅的比丹霞還燦爛。樹林中有野山楂、野栗子、野柿子都結(jié)的一嘟嚕一嘟嚕的,隨手可摘。我們上班正走著時,遠(yuǎn)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冷不防從山林中還能躥出一只野兔子或撲棱棱地飛出只漂亮的雉雞……。海成繪聲繪色地給秋玲講著,海成把他工作的大山描繪成一個美好的地方。秋玲入神地聽著,兩只大眼睛迷離著,她是平原長大的女孩從來沒有見過大山,在海成的描述中秋玲仿佛看見了人間仙境。
海成說的正得意的時候,忽然覺得脖子里有些癢,用手一抓竟是蘋果樹上掛的吊死鬼(一種掛在樹上的蟲兒)落到他脖子里去了,海成趕緊把蟲兒丟了,用手直撥弄腦袋。秋玲看著海成的緊張樣子,在一邊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忽然,秋玲看著海成有些羞澀地說,海成哥,什么時候你帶我到你們大山去玩一趟。海成想起了小霞就有些后悔自己說的太多,當(dāng)時沒敢表態(tài),海成看得出秋玲有些失望,就趕緊說以后機(jī)會多著呢。
回到家他把秋玲的話告訴了母親,母親用手點著他的頭說,你傻呀!還沒有接受小霞的教訓(xùn)?這次不結(jié)婚說什么也不能把秋玲帶到你們單位去。海成答應(yīng)了母親,但內(nèi)心總覺得秋玲不會是小霞那種姑娘吧。
海成跟秋玲確定了關(guān)系,三個月后海成回來跟秋玲結(jié)婚?;榧俳Y(jié)束后海成要走的那天晚上,秋玲依偎著海成眼淚漣漣地說,海成哥,你帶我一起去吧!海成也舍不得離開新婚的妻子離開溫柔的故鄉(xiāng),但是此時正是冬天,冬天是大山最殘酷的季節(jié),山里冷得厲害,宿營車也擋不住寒,他不能帶秋玲去受罪。
于是,海成許諾,等春天來了他來接她。春天來了,秋玲懷孕了。婆婆不讓秋玲去,海成快三十歲才有了孩子婆婆讓秋玲在家好好養(yǎng)胎。等到秋玲生下了寶子,媽又說孩子太小等寶子滿歲了再去。于是媽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拖著秋玲不想讓秋玲到海成的單位,怕她去了跟小霞一樣失望。
大山因為屏蔽,通信工具極少,只有一個內(nèi)部專線電話連接著山外。大修隊的職工跟家屬聯(lián)系主要還是靠寫信。大山里生活單調(diào),海成想家想秋玲想兒子想得刻骨銘心。海成只要有時間就跟秋玲寫信,秋玲在家也想海成,封封信讓海成柔腸百結(jié)欲罷不能。多少個夜晚海成都是在思念的夢中度過。
列車在中午時分到達(dá)了平川車站,海成從火車上下來感到家鄉(xiāng)的氣息撲鼻而來,家鄉(xiāng)的氣息讓海成感到異常親切,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覺得五臟六腑都異常的舒暢。從平川縣城到海成的老家還要坐一個半小時的班車,海成趕到汽車站時,離最近的一趟車還有四十分鐘。因為走的急沒有來得及給家人帶禮物,海成就抽出這四十分鐘的時間趕緊到附近的百貨大樓給家人買了花花綠綠一大堆禮品然后上了班車。
班車在家鄉(xiāng)的新柏油路上飛快地行駛著,路兩邊護(hù)道的白楊樹像士兵一樣守護(hù)著家鄉(xiāng)的道路。海成看著兩邊掠過的村莊:熟悉的景象和一步比一步更逼近了的家鄉(xiāng),心里十分興奮。他心里暗自慶幸自己連夜趕回來多爭取了一天的時間,這樣就可以在家多呆一個晚上。
下了車走到村口,海成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家院里的那棵熟悉的老槐樹,像一個胡須飄髯的老人正向他招手。海成仿佛看見院里秋玲正追著蹣跚學(xué)步的兒子喂飯,父親手拿著小半導(dǎo)體聽?wèi)颍赣H正在廚房里搟面條……想到馬上就可以看見家人看見秋玲,海成抑制不住自己激動心情。
海成三步并作兩步地朝家趕去,他咣當(dāng)推開院門大聲叫著,秋玲、媽、寶子……。
院里那棵白石榴樹上結(jié)滿了咧嘴的石榴,母親跟父親正在石榴樹下的小石磨下吃飯。母親看見海成突兀出現(xiàn)驚慌地站起來叫道,我的娘呀,你咋回來了?你沒有看見秋玲娘兒倆?海成懵懵地說,秋玲他們娘兒倆上哪了?母親說,前天晚上秋玲帶著寶子到隊上看你去了,是你爸親自給送到火車站的。海成一聽呆了,手中花花綠綠的禮品咣當(dāng)?shù)舻降厣狭?。父親也站起來說,秋玲不是說半個月前就給你去信了,還讓你到英州車站去接她倆呢。海成想起來了,隊里的事務(wù)員生了病,已經(jīng)有一個多星期沒有到大隊部去取信件了。海成的心立刻像掉到冰窖里了。
母親搓著手著急地說,這可咋辦呀!這母子倆第一次出門會不會丟了哇!父親問,你小子咋突然回來了?海成說,隊里會戰(zhàn)完了,領(lǐng)導(dǎo)照顧我給放了四天假讓我回來看看。海成看見母親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睛連忙安慰母親說,媽,不要緊。秋玲是見過世面的,決不會丟的。只要她找到大隊部,大隊部一定會用車把她送到我們隊上的。話雖然這樣說,可是海成心里更是沉甸甸的。他想起昨晚站臺上那個孤獨的紅衣少婦,想起那張熟睡的小臉,他忽然記起,秋玲結(jié)婚的時候就是穿著件玫紅色的上衣。他才明白他在不知不覺中錯過了他們。
晚上,海成獨自躺在床板上嗅得到秋玲無處不在的氣息,他失望的情緒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唉,世上的事情怎么就會那樣巧呢……。
第二天一大早,海成起床后就對母親說,媽我得趕過去,她們母子倆不知怎么樣呢。母親也連聲說,快去吧,我也不放心。走時,海成給母親留下五百元錢,剩下五百元錢準(zhǔn)備見了秋玲給秋玲。
于是,海成趕了頭班班車到平川縣城?;疖囀巧衔缡稽c的,還有一個多小時。海成心里掛念著秋玲母子,心焦地圍著平川火車站邊漫無目的游走著盼望著時間早點過去,火車早點來。
歷來火車站周邊都是嘈雜哄亂的,各種生意都圍著火車站衍生。不時地有人問海成住不住店,或要不要車。海成在車站的廣場上躑躅著,忽然有個女人在他身后小聲問他,先生要發(fā)票嗎?海成一邊搖頭一邊回頭,四目相看倆人都大吃一驚。原來那個女人竟然是小霞。
小霞臉上訕訕地想退走。海成吃驚地問,小霞,怎么會是你?小霞低頭不語,海成說,不是說你嫁了個包工頭日子過得還不錯嗎?小霞眼睛紅紅地說,海成別問了,我好后悔呀!兩人走到廣場的花壇邊坐下,小霞啜泣著告訴海成,那個包工頭欠了工人工資帶著一個小丫頭跑了,現(xiàn)在民工天天找她要工錢,她帶著個孩子連生活來源也沒有了,只好幫人賣點假發(fā)票混口飯吃。小霞昔日光潔的臉上已經(jīng)憔悴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是皺皺巴巴。海成說,那你為什么不回家呀?小霞吸了吸鼻子說,我哪還有臉回去呀!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錢是什么,只有人是最重要的,我還沒有秋玲這個小丫頭看得遠(yuǎn)呀!海成聽了一時也無話可說。兩人就這樣尷尬沉默地坐著。這時,車站的廣播傳來列車進(jìn)站的播報。海成站起來說,他要上車了。小霞低著頭說,海成你多保重!海成從口袋里掏出剩下的500元錢塞給小霞,小霞執(zhí)意不要,海成堅決地說,不說別的,就當(dāng)朋友一場吧!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
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掠過的樹林村莊,看著火車風(fēng)馳電掣地穿過河流穿過山脈飛奔著。海成的心情忽然明朗起來,生活就是這樣一往無前,它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停住腳步,此時海成更加渴望見到秋玲見到兒子,在海成人生的道路上,有這兩個人相伴他永遠(yuǎn)不會孤獨的。
火車又是半夜到達(dá)英州的,下車的人寥寥無幾。海成走在空曠的站臺上想,前天夜晚他就是在這里和秋玲錯過,秋玲那孤獨的身影讓他這一輩子也忘不了。他想,秋玲那晚該多么失望呀!秋玲,他的秋玲,世界上他最愛的女人,她只要受一點委屈他這輩子都不能釋懷。想到這里,海成一刻也等不得,他要馬上趕回去盡快看見秋玲,只有這樣他的心才會踏實。
于是,海成又一次星夜走在鐵路線上,他要連夜趕回去,早一點看見秋玲,否則他會瘋的。海成順著鐵路朝宿營地匆匆走去,來時的激動興奮,此時早已被焦急不安所代替。連著幾夜未曾好好休息,海成的步子已經(jīng)變得踉踉蹌蹌,走在路上也覺得眼皮沉得睜不開。但海成心里有一個信念,那就是秋玲正在宿營車上等著他呢,想起秋玲他覺得渾身都是力量。
不知走了多久,東方的熹微下,天空變得寧靜,路邊的灌木叢飄出了薄薄的輕霧,山林中發(fā)出果樹和青草的味道。海成看見一條尚未蘇醒的綠色大蟒靜悄悄地躺在大山的腳下,林中萬籟無聲。啊,綠色的大蟒是他的宿營車,海成呢喃地說,秋玲!我回來了,我趕回來了。
黎明前宿營車靜悄悄的,海成仿佛聽見宿營車輕輕的鼻息聲。啊,秋玲和寶子正在熟睡,先別驚醒她們,讓她們安生地睡到天明……想到這里,海成一屁股坐在了宿營車對面的草叢里,深情地守望著眼前的綠色宿營車,等待著黎明的蘇醒。林間的薄霧一點一點地散去,微風(fēng)像一只溫柔的手輕輕地?fù)崦3傻哪橗?,漸漸地海成醉了,他渾身一軟倒在柔軟的草叢中,發(fā)出了輕輕的鼻息聲。他已經(jīng)三個晚上沒有好好休息了,此時他徹底放松了。
不知過了多久,海成被說話聲給驚醒了,抬頭一看太陽已經(jīng)高高地掛在樹梢。他像一只躲在灌木中的兔子敏捷地跳出草叢,向宿營車連蹦帶跳地跑去。宿營車的大嫂正在準(zhǔn)備中午的飯菜,把菜板剁得嘭嘭響。
海成拉著一個正洗米的大嫂問,譚嫂子,我媳婦在哪個房間?譚嫂子看見海成倒吸一口冷氣道,天哪!你們兩口子怎么像玩捉迷藏一樣,她來了你走了,你來了她又走了。海成急促地問,你說什么?她走了?上哪走了?譚嫂子說,昨天中午秋玲帶著孩子到了。聽說你走了就非要走。我們跟她說這個點已經(jīng)沒有車了這才留下。今天一早,就是剛才工隊長專門派了個車送她們母子倆去車站了。海成聽了大腦一片空白,譚嫂子嘖著嘴說,海成,你媳婦真不錯,一來就把你的被子全拆洗了,還幫著老周和其他幾個工友把被子也部給拆洗了。有這么勤快漂亮的媳婦,海成你真有福氣呀!此時海成已經(jīng)聽不到譚嫂子說什么了,只見他拔腿就朝著火車站的方向拼命地跑著,他一邊跑一邊喊著,秋玲你等等我,一定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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