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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人游戲

        2007-12-31 00:00:00陳鐵軍
        長江文藝 2007年10期

        謀殺早在秋天就開始了,地點是在那個偏遠的避暑山莊。

        這年夏天,醫(yī)院因為亂開藥、亂漲價和亂收費,掙了不少錢,便組織醫(yī)生輪流去山里避暑。避暑活動以年齡資歷為序,牛醫(yī)生和馬醫(yī)生由于比較年輕,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批,等到輪到他們進山時,實際上已經(jīng)是秋天了。其時,荒山已然流露出灰黯凄涼的情緒,依稀有了些恐怖的氛圍,山莊又前不著村兒后不挨店兒,無依無靠瑟縮在深谷里,隱約也像似了殺人的場所。令人十分的觸景生情,不由自主地想順手干點兒什么。于是,事情自然而然發(fā)生了。

        當時天還沒有完全亮。夜間一場淡墨輕煙似的雨,將山谷的色調(diào)涂抹得越發(fā)灰黯,給人的感覺十分陰冷和壓抑。牛醫(yī)生在睡夢中忽覺身體內(nèi)部壓力很大,暈頭暈腦從床上爬起來,趿著鞋到廁所去放水。正巧馬醫(yī)生也在哪兒放水。兩人便肩挨肩站在池子旁,一邊宣泄一邊聊開了。

        馬醫(yī)生問:“昨兒半夜你去哪兒了,荒山野嶺也不怕碰上狼。”牛醫(yī)生說:“哪兒也沒去。昨晚咱們喝完酒我就睡了,要不是這泡尿憋得這會兒都不一定醒?!瘪R醫(yī)生說:“你別裝蒜了,我親眼看見你出去的。昨晚我喝多了點兒,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見隔壁你門響。

        當時我挺不放心的,以為你也喝多了要出酒,急忙起床跟了出來??珊髞戆l(fā)現(xiàn)你根本不像要出酒,倒像是正要去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偷偷摸摸、賊手貓腳地走出了山莊?!迸at(yī)生笑著罵了一句:“放你媽那屁?!瘪R醫(yī)生一邊提褲子一邊說:“騙你我是你孫子。開始我還不敢相信那是你,當時外面黑得一塌糊涂,只能隱隱綽綽看到個背影,而且走動的姿態(tài)也不像平常的你,說走動都能叫做用詞不當,更準確地說應該叫游動,恍恍惚惚、好似幽靈一樣,把我著實嚇了一大跳,一時還以為這老房子里鬧鬼了。當時我還喊了你一聲,可你不知道真沒聽見還是假沒聽見,連頭都沒有回一下?!?/p>

        牛醫(yī)生見對方說得有鼻子有眼兒,不由得愣那兒了。一邊提褲子一邊細致回憶了一下,最后認真道:“你認錯人了吧?我真的哪兒也沒去,一回去就睡了,一直睡到現(xiàn)在,說瞎話你把我蛋砸了。”這句咒語剛一出口,他看到馬醫(yī)生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半天,馬醫(yī)生猶疑不定地問:“難道你……對半夜發(fā)生的事兒一點兒不知道?”看到牛醫(yī)生一臉惘然,馬醫(yī)生警惕地退開兩步:“莫非、莫非你有夢游癥?”接著自言自語似的說:“許多夢游患者都有這種情況,晚上正睡著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回來以后接茬兒再睡,可是第二天醒來時,一點兒不記得夜里干了什么?!迸at(yī)生心說扯你媽蛋,你大爺才有夢游癥。但是沒容他把這個意思表達出來,便聽到了一聲驚險電影開頭部分常見的那種尖叫。失聲尖叫了一聲的馬醫(yī)生驚懼地望著他腳下:“你還說你沒出去,你看看你的鞋!”

        牛醫(yī)生一低頭,也不由地吃了一驚——只見自己一雙鞋上滿是泥濘,就仿佛在雨水里走了多遠的路。而雨是半夜以后才下起來的,按照他的說法那段時間他正睡覺。可是如果他真的在睡覺,鞋上便決不可能有這么多泥?!澳俏野胍拐娴某鲞^門兒?”牛醫(yī)生也不禁猶疑了起來。這時他并不相信自己是個夢游者。認為就算這次游蕩確有其事,那也是因為喝得太多了,自己干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這—批來山里的醫(yī)生有十幾個,這時候也陸續(xù)醒了來,他們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一齊拿牛醫(yī)生打開了哈哈。人們嘻皮笑臉的時候誰也沒有意識到,謀殺實際上已經(jīng)開始了。

        接下來的事情發(fā)生在半個月后。

        半個月以后,就連最后一批避暑的醫(yī)生都返了院,醫(yī)院的一切重新恢復了正常,該收紅包的繼續(xù)收紅包,該開錯藥的有時還開錯藥,每個人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勤奮工作著,整個醫(yī)院一片繁忙景象。

        這天晚上又輪到牛醫(yī)生和馬醫(yī)生值夜班,兩人鎖著門兒喝了一瓶酒,之后到各病房轉(zhuǎn)了轉(zhuǎn),看看沒什么要緊事兒,便回值班室睡覺了。牛醫(yī)生翌日醒來時,覺得這一覺睡得很踏實,原以為就像俗話常說的“一夜無話”,不料一開門兒吃了一驚。只見走廊里亂七八糟圍了一群人,醫(yī)生、護士、病人都有,人人都是一臉的驚疑和緊張,弄得氣氛很是神秘,似乎剛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兒。而被人們圍著的,正是他以為先起床了的馬醫(yī)生。

        牛醫(yī)生一瞅馬醫(yī)生那張臉,不由得一陣驚心動魄。那臉可以說都不怎么像人臉了,不知被誰揍得青一塊紫一塊,左半拉還能勉強認出那是誰,右半拉臉淤得即使熟人不細認都叫不出名兒了。牛醫(yī)生的情緒當時就急躁了,咋咋呼呼地亂問咋了咋了。牛醫(yī)生和馬醫(yī)生是過命的交情,除了不共老婆什么都是伙著的,眼見自己哥們兒被人夯成了這樣子,簡直和那人拼了的意思都有。但話一脫口立刻發(fā)現(xiàn)情形不對,一圈兒人猛然躲閃開來,一齊用怪異的目光盯視著他,那表情就仿佛他是那種外包裝上畫著個骷髏頭的危險品。

        牛醫(yī)生從人們表情中感到了嚴重的隔膜,莫名其妙地愣那兒了,說你們都看著我干嘛,好像這臉是我打的。這么一說大家反而越加同仇敵愾地瞪視著他。最后還是馬醫(yī)生捂著臉說沒事兒沒事兒,大家該干什么干什么吧,勸散了眾人。牛醫(yī)生好生奇怪地問:“這幫孫子們怎么了,他們這是在跟誰過不去?”馬醫(yī)生面目凝重地望著他,好半天,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牛醫(yī)生從對方表情中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忐忑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兒?”

        馬醫(yī)生難過地別開了臉,十分吃力地說:“其實這也不是你的錯兒,說出來你別放在心上。昨天晚上我正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開始我還以為是做夢,掙扎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不是夢,確實有人想掐死我……”

        牛醫(yī)生隱約預感到了什么,臉一下子變得煞白煞白。

        馬醫(yī)生使勁咽了口吐沫,更加艱難地說:“事實上若不是我拼命掙扎,這會兒已經(jīng)被掐死了。撕捋過程中,這個人被激怒了,就像瘋子似的打開了我,從值班室一直追打到走廊里,直到把我打得昏死了過去?!?/p>

        牛醫(yī)生如見鬼魅似的睜大了眼睛,筆直盯視對方。

        馬醫(yī)生愈發(fā)難過,半響,沉重地垂下了頭:“是的,那個人就是你。”那語氣仿佛不是對方而是自己做錯了事兒。

        牛醫(yī)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你是說我,那個夢游癥又犯了,三更半夜爬起來,差一點兒殺了你,自己卻一點兒不知道?”

        馬醫(yī)生勉強點點頭。

        牛醫(yī)生立刻激烈地叫喊起來:“這不可能!”可是這個聲音連他自已聽起來都很遙遠很陌生,就好像不是他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在喊叫。

        不錯,這時的牛醫(yī)生已經(jīng)頭昏腦脹,完全弄不清自己是個什么鳥了。如果說他上次堅決不承認自己的夢游,是由于那時他還自認為對自己很了解,還敢為自己斬釘截鐵地爭辯的話,這次卻完全不同了。這次的指認有馬醫(yī)生皮開肉綻的臉做著確鑿的旁證,這一證據(jù)的不容置疑性,一下子使得他的自信發(fā)生了嚴重動搖,開始看著自己像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而對于這個陌生人的任何事情,他都無法再做言之鑿鑿的擔保了。因此他的叫喊與其說是辯護,不如說是逃避。他的歇斯底里只能說明他的心虛,嘴上很硬心里卻充滿了疑懼。

        也就是從這時候起,牛醫(yī)生開始懷疑自己確實患有夢游癥。

        沒過多久,牛醫(yī)生的狐疑得到了一份終審判決性質(zhì)的證明。

        這個時候,整個醫(yī)院都已經(jīng)知道他是個夢游者了。而且還不是自得其樂出去轉(zhuǎn)一圈兒那種夢游,而是具有殺傷力的噩夢般的夢游,也就是俗話常說的“打懵捶”。所有同事都感到膽顫心驚,排著隊地找到領導那兒要求調(diào)班,說什么不愿再跟他值一個夜班了,一些特別膽小的女護士甚至大白天也不敢再和他共事兒。總之,他成了一個孤獨的人,不論誰見了都避之唯恐不及,因為誰也無法確認,他清醒著呢還是正在夢游。醫(yī)院考慮到這樣下去確實不是個辦法,掐掐同事問題還不大,左右都是自己人,萬一哪天把病人掐死幾個就事兒沉了,便調(diào)動了他的工作,讓這個醫(yī)生到行政科打雜去了,等于為了息事寧人而把他閑置了起來。而事兒就出在他在行政科這段時間里。

        這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一般人在這種日子里心情都會像天氣一樣的晴朗,但是對于牛醫(yī)生卻不是這樣的。這日牛醫(yī)生一上班,行政科長就問:“我給你那些藥你都投哪兒了,怎么耗子不見少反見多了?”牛醫(yī)生一愣:“什么藥?”科長說:“就是上禮拜街道愛委會攤派給咱的耗子藥,我不是交給你讓你去投放了么?!迸at(yī)生脫口道:“別開玩笑,你什么時候給過我耗子藥了?!笨崎L一聽著惱了:“誰跟你開玩笑,你這個同志對工作怎么這么個態(tài)度,那天我明明親手把藥交給你了,怎么翻臉就不認賬了?!?/p>

        牛醫(yī)生見科長急頭怪臉起來,才知道對方是認真的,便也認真地將往事追憶了一遍。但是他實在想不起來,有過耗子藥這么回事兒,便道:“真的,我真不記得你給過我藥。是不是你記錯了?”科長見他說得如此誠懇,看起來不是不負責任,而是確實不記得了,這才想起面前這人曾經(jīng)差點兒掐死個人自己都不知道,語氣不由得緩和了下來:“你要真想不起來就算了。”便不忍心再往下追究了。

        牛醫(yī)生覺得科長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殘廢兒子,又是憂愁又是憐憫,心跳驟然鏗鏘了,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說,你確實把藥交給我了,但是我對此一無所知,因為那時我正在夢游?我的夢游已經(jīng)不囿于夜晚,現(xiàn)在即使在白天也發(fā)生了?我在夢游中來到辦公室,我們一起說了許多話,很可能我還抽了你一棵煙,然后你給了我藥讓我去投毒,我還向你保證沒問題。我當時并不知道我是在夢游,你也沒意識到你正和一個夢游者打交道,我們就像兩個正常人嘻嘻哈哈把事兒說妥了,直到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

        科長表情尷尬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钡愣汩W閃的目光反而證實了,他就是這意思,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別的意思。

        牛醫(yī)生突然笑了,笑聲里充滿了悲憤。

        牛醫(yī)生這時才明白,原來他一直在等待著一份這種規(guī)格的證明??崎L是個正直的人,是牛醫(yī)生所見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不貪污不受賄也不搞破鞋的好干部之一。壞事兒就壞在人太正直了,動不動憤世嫉俗,這也不順眼那也看不慣,才一直升不上去。但正因為如此,牛醫(yī)生對他最尊重最信賴,什么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他都不以為然,但只要是科長說的他便絕對不疑有它?,F(xiàn)在既然連科長都這么說了,可見這事兒確然不假了。因此他就像一個驚聞噩耗的人,滿懷悲憤地仰天大笑個不休。

        牛醫(yī)生笑著笑著突然噎住了,瞪眼瞠視科長,半天才想起來要說什么,急切道:“那你還記不記得,你給了我藥之后,我把它擱哪兒了?”科長說:“你自己的事兒都記不得我怎么能記得,我每天事情這么多恨不能一個人當兩人。你再仔細想想看能不能回憶起點兒什么,那么大一堆東西總不致于說沒就沒了吧?!迸at(yī)生不待他說完立刻手忙腳亂翻開了自己的桌子和柜子。他之所以如此急慌,主要是一想到后果嚇壞了——因為夢游誤了投毒還好說,可是萬一在夢游中把毒投錯了地方那他這輩子就完了。

        當牛醫(yī)生終于在自己的柜子角落里確切地看到那堆耗子藥時,整個人先是難以置信地愣那兒了,接著如釋重負地癱在了椅子上,一時間幾乎連句囫圇話都不會說了。好半天好半天,才強打起精神對科長道:“要是科里沒什么要緊事兒,我想請那么幾天假,這—段兒就不來上班了?!闭f罷也不管科長批不批,失魂落魄似地游走了。

        牛醫(yī)生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怖。

        當牛醫(yī)生確認了自已是個夢游者,第一個反應是饑不擇食地拜訪各種庸醫(yī)。他的這種努力所得到的結(jié)果是,幾乎所有醫(yī)生都告訴他夢游是一種睡眠障礙,是人在睡眠中的無意識活動。正常情況下,人們睡眠時,大腦皮層處于抑制狀態(tài),但是這種抑制不夠深厚和廣泛時,就會有個別腦細胞群仍處于覺醒狀態(tài),醫(yī)學上叫做孤立興奮點。這個孤立興奮點如果在語言中樞,人便不斷地說夢話:如果在大腦皮層運動區(qū),就會發(fā)生夢游。醫(yī)生們大致認為,導致這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有白天過度興奮或疲勞,心情極端郁悶和壓抑,長期處于恐懼與驚嚇之中等等。除了勸他開朗樂觀,西醫(yī)讓他吃安定和利眠寧,中醫(yī)則讓他服用酸棗仁、柏子仁、合歡花和夜交藤。牛醫(yī)生本人就是醫(yī)生,因此沒怎么費勁便聽出了他們說的全是廢話。這類廢話聽過幾遍之后他便明白了,自己所患的是人們束手無策的不治之癥,這使得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絕望中。

        先是他的睡眠出現(xiàn)了真正的障礙。由于擔心發(fā)生夢游,神經(jīng)總是處在過分緊張和焦灼狀態(tài),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常常困得頭昏腦脹,眼睜睜地望著天色越來越亮可就是睡不著。接著心智也出現(xiàn)了障礙,也就是說他的精神也變得失常了。由于夢游行為和范圍的不可預知性,以及理智對這種“睡眠中的無意識活動”的不可操控性,他沒有把握一旦夢游發(fā)生了會不會出現(xiàn)意外事故,便開始胡思亂想,擔心自己隨時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整日疑慮重重、憂心忡忡,想象自己可能在夢游中走出門去,在樓梯上一腳踩空,滾下樓去摔死;在人行道上對沒蓋蓋兒的窨井視而不見,掉進窨井里淹死:在大馬路上對震而欲聾的汽車喇叭充耳不聞,撞在轱轆底下軋死。他甚至無緣無故地懷疑自己可能在夢游時開窗戶跳樓,連吭一聲都來不及便摔成了一張肉餅。他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地沉溺于這些荒誕離奇的假想中,每當一個新的想法出現(xiàn),他便立刻恐懼得渾身亂抖,迫不及待地采取防范措施,一會兒將門鎖換成難開的雙保險,一會兒把窗戶焊上牢固的鐵柵欄。盡管如此,他仍覺得沒有做到萬無一失——既然他都能在夢游中掐人,誰又能擔保他絕對不會打開門鎖或鋸掉窗柵——因而仍不敢高枕無憂,動不動在夢中夢見自己正在夢游,嚇得高聲尖叫、驚醒過來,虛汗將被褥浸得都能攥出水。以至于最后發(fā)展到正常出門時,他都懷疑是夢游,要用許多辦法才能證實自己是不是確實清醒著。

        牛醫(yī)生就這樣自己恐嚇、折磨著自己,日復一日地生活在驚恐萬狀中。沒幾天,人們便發(fā)現(xiàn)他憔悴了,走路有氣無力,尿尿瀝瀝拉拉,恍若一個大病纏身的人,顏色說不出的衰老和灰黯。比面容更憔悴的是他的精神,和他說話的人越來越頻繁地發(fā)現(xiàn),這人說著說著神思會驀然恍惚起來,目光空洞地望定一處,令人明顯地感覺到他的魂不守舍和心不在焉。而且記憶越來越差,動輒把張三錯認成李四,神智也越來越混亂,常常辭不達意和答非所問。總之,人們在他身上越來越強烈地嗅到了一股行將就木的氣息,無不暗暗惋惜:“這人完了!”

        流血事件恰到好處地在這時發(fā)生了。

        出事兒那天晚上,牛醫(yī)生由于一籌莫展,獨自到一家飯館借酒澆愁。這是一家晝夜營業(yè)的小飯館,位于醫(yī)院附近一個鐵路和公路交叉口,公路橋橫跨鐵路線,一串桔黃色橋燈宛若蚌珠懸浮在夜幕里,所以飯館名字就叫橋頭酒家。牛醫(yī)生之所以到這里來,是因為他和馬醫(yī)生都是這兒的???。他們不僅自己來,日常宰個病人家屬什么的,也把人帶到這里來。有時彼此找對方有事兒,到處找不著最后在這兒準能找著。

        牛醫(yī)生喝完半瓶白酒,離開橋頭酒家時,大約摸已是午夜了。他搖搖晃晃,沿著大橋回家去。時令已經(jīng)是初冬,夜寒越來越濃重,特別是在這樣的深更半夜,大街上已經(jīng)很少活動的東西了。牛醫(yī)生猶如離群的候鳥,孑然躑躅在空寂的橋上,行至橋當中他停了停,趴著橋欄、居高臨下俯瞰了一會兒夜景。這時的景物分外寧靜,數(shù)不清的鐵軌鋪張開來,紅黃藍綠的信號燈盞明滅閃爍,偶爾有一列夜行火車從橋下鉆出,鳴著潮濕的汽笛駛向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嗚嗚”的汽笛聲愈發(fā)深化了夜色的清冷和靜謐,這使得牛醫(yī)生身臨其境,感到頭腦十分清醒,可以說最近一段時間從沒這般清醒過,因此他對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記得很清楚。

        牛醫(yī)生記得就在這時,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身后。開始他并沒注意,以為是個過路的夜游人,隨即醒悟過來,意識到這并不是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但是沒容他回過臉,后腦已挨了某種鈍器的沉重一擊,眼前景狀霎時模糊了,五顏六色的信號燈盞全都虛無縹緲起來。接著,他像一袋棄物似的,被人從橋上扔了下去,實打?qū)嵥ぴ阼F軌上,摔得整個人都癱散開來,血水糞水流了一地。

        這張肉餅是被一個上夜班的鐵路工人發(fā)現(xiàn)的,送進醫(yī)院搶救了三天三夜才勉強留住性命,又昏迷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逐漸清醒過來。盡管昏迷了很長時間,但是清醒過來之后,牛醫(yī)生仍然清晰地記著事件的全過程。因此他一睜開眼,看到同事們都來探視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他們向派出所報案。這顯然是一起故意傷害案,盡管兇手很可能認錯人了。但是他發(fā)現(xiàn),在他有條不紊敘事的時候,聽的人完全是敷衍搪塞地點著頭,臉上全都掛著怪譎的微笑。不由住了口,茫然不解地問:“你們笑什么?”他絲毫不知道,這時全醫(yī)院早已傳開了,人人都說那個牛醫(yī)生又犯了病,黑燈瞎火在大街上夢游時,一個不留神從立交橋上栽了下去,摔得差點兒永遠醒不過來。

        牛醫(yī)生是在傷愈出院后,瘸著一條腿重新上班時才意識到處境危險的。

        本來出了這事兒后,他一直以為醫(yī)院已經(jīng)報了案,但過了很久也不見有警察來詢問他,到派出所找了個熟人一打聽,才知道人家根本沒聽說過這回事兒。拐回頭來再找院里時,得到的答復只是一味的推諉,說你說的情況我們都知道,你什么都別管只管安心上班就行了,其余的事情相信組織上會處理。明顯地流露著不拿他話當人話的意思。至于一般群眾,更是確信不疑地,將他的這次意外完全歸咎于了夢游。任憑他百般解釋,說得有頭有尾有整有零,不僅沒有一個人肯聽信他,反而就像俗話常說的“字是黑狗越描越丑”,愈發(fā)認定了他精神的不正常。正是這種有苦說不出來,使得牛醫(yī)生冷不丁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中。

        是的,牛醫(yī)生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一個陰謀中。因為如果按照人們這種舉—反三的心理定勢,那么從今以后,他被人推下樓梯摔死,便會被認為是在夢游時一腳踩了個空;被人推進陰溝里淹死,便會被認為是在夢游時對沒蓋蓋兒的陰井視而不見;被人推到汽車底下軋死,便會被認為是在夢游時對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充耳不聞??傊徽撍隽耸裁词聝?,都會被人解釋成是夢游所至,都會將兇手視做他自己。也就是說,從今以后,誰都可以利用人們的這種不容分說,投機取巧地殺了他。反過來說,任何一個殺了他的人,都可以借助人們的這種無意識包庇,金蟬脫殼、安然無事、殺個人等于白殺。

        牛醫(yī)生做出這種推理之后不由震驚了。

        直到這時,他才第一次意識到,整個事情是一起蓄意的謀殺。

        謀殺這個想法剛剛被肯定,詞匯本身所意味的鋒利和緊迫,便使得牛醫(yī)生像受到什么真實的攻擊,情不自禁做了一個躲閃和阻擋的動作。但他立刻感到了這個動作的有名無實和姍姍來遲。這種虛弱不堪的感覺來自對遲鈍的警醒——有人正試圖殺死他,而且至少有一次接近了成功,令他就像俗話常說的差點兒“交了面本兒”,而他對此卻一直昏然不覺,就像個渾渾噩噩的植物人。這使得他駭然放大了瞳孔,仿佛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什么恐怖異常的東西。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策劃并實施了這次謀殺呢?

        驚駭之余,牛醫(yī)生急切地開始在腦海里搜尋這個兇手。

        對于一個醫(yī)生來說,這無疑是一項十分艱巨的工作,這項工作的最初的茫然無緒,令這個對嚴謹?shù)倪壿嬎季S十分陌生的人,感到嚴重的束手無策。

        顯然,這不是一次謀財害命。兇手的目的只是將他置于死地,而并沒有搜去他的錢。也不是情殺。他至今未婚,對男女之事十分淡漠,有時他自己都懷疑自己這方面反常。更不會是仇殺。他不管對誰都把自己位置放得很低,哪怕跟小孩兒都不笑不說話,甭說仇人,就連意見不和的人都很少。既然什么都不是,那么兇手動機何在呢?一個人總不能任何動機都沒有地信手殺人吧?

        推理一開始便陷入絕境,使得牛醫(yī)生痛苦地感覺到,世界是那么的無邊無際,而個人卻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最后他只得先做出這樣的假設——也許他無意識得罪過什么人,這個耿耿于懷的人一直想干掉他,而他自己卻一點兒不知道。

        牛醫(yī)生這么假設原本是出于絕望,但是連他自己都沒料到,這一來整個推理竟然意外地峰回路轉(zhuǎn),使得前景豁然開朗。因為,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搜尋范圍就從茫茫人??s小到了他身邊為數(shù)不多的人。也就是說,可以肯定兇手就在他附近,甚至很可能就是他最親近的人。原因之一,他的生活范圍一般局限在醫(yī)院內(nèi),被他得罪的人也只能在醫(yī)院內(nèi);之二,既然兇殺利用的是他的夢游,便只能是個知道他患有夢游癥的人,而了解他夢游的范圍只限于不大的醫(yī)院。

        這簡直是個意外收獲。一下午,牛醫(yī)生激動得差點兒喘不過來氣兒。

        至于他的假設能否成立,牛醫(yī)生認為完全可以成立。理由很簡單,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最可能的。這一假設之所以能成立,就是其他的假設都不能成立。

        可是這樣一來又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他開始夢游的時間問題——

        牛醫(yī)生不知道何時得罪的那個兇手,但可以肯定不是最近——最近他一直被該死的夢游折磨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不可能再有閑心去開罪什么人?,F(xiàn)在的問題是,既然這個人早就對他懷恨在心,如果他一直就是個夢游者,那么殺人的機會便始終都是存在著的,為什么拖拖拉拉直到現(xiàn)在才下手?

        這只能解釋為他從前并不是個夢游者,他的夢游癥是后來才有的。

        但既然他這操蛋的病是后來的,為什么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卻在有人想殺死他、只缺個什么掩護時,不早不晚、準時準點地趕來了,恰如其分和恰到好處得就像收過此人紅包,俗話常說的“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也不過如此了。難道這僅僅是巧合嗎?

        想到這兒牛醫(yī)生不由得一陣心驚。因為一個可怕的想法就在這時出現(xiàn)了——會不會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夢游者,是兇手為了殺人,人為地制造了他的夢游!這個冷不丁的奇想一下子駭?shù)盟康煽诖簟?/p>

        盡管這想法只是一閃念,就連牛醫(yī)生自己都認為荒誕不經(jīng)、聳人聽聞,但是這個想法太出其不意、匪夷所思了,因此充滿了不可抗拒的誘惑,使得他欲罷不能,不得不順著這個離經(jīng)叛道的思路胡思亂想下去。就像一部恐怖小說的讀者,越是不忍卒讀越是不忍釋卷。

        “是的,”牛醫(yī)生對自己說,“也許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夢游者?!?/p>

        “你是一個醫(yī)生,很清楚夢游癥患者主要是兒童,成年人很少;既使是兒童,隨著年齡的增長一般也都能不治而愈,不可能一直持續(xù)到成年。因此從理論上說你這種歲數(shù)的人不可能還是個夢游者。退一步說,就算你真是個夢游者,也早該聽到人們掛在嘴上說三道四了,決不會直到這會兒才略有耳聞。可是為什么從小到大,不論看著你成長的父母親、和你住一頂夏令營帳篷的少先隊員、還是睡你下鋪幾年的醫(yī)學院同學,都不曾指出過你患有這種病?這只能說明你什么病都沒有,你從來就不是個夢游者!”

        牛醫(yī)生越是這么信馬由韁隨想開來,越是覺得接近了問題的實質(zhì),也就是說越發(fā)認定了這里面有鬼。最后他終于確信了這不止是個想法,而是一個驚人的事實——關于他夢游的說法純屬誣陷,這一切都是別有用心之人強加于他的!這一點剛一被確認,他立刻明白兇手是誰了——企圖謀殺他的人就是第一個暗示他有夢游癥的人。謀殺早在秋天就開始了。

        這一剎那間,牛醫(yī)生整個人都因這一猝不及防的發(fā)現(xiàn)而僵硬了。

        一點兒不錯,兇手正是這個人。這人在整個謀殺中所采取的手段正是暗示。

        得出這一結(jié)論的牛醫(yī)生不禁百感交集,浮想聯(lián)翩。

        他想起了他和這人是醫(yī)學院同學,他們在學校時曾跟一位農(nóng)村學生開玩笑,每人見面時都關切地詢問那學生氣色為什么不好,面黃肌瘦、無精打采,是不是生了什么病。那學生起初還不以為意,認為自己身體很好,什么毛病也沒有。但當越來越多的同學全都異口同聲這般詢問時,那學生的自信終于發(fā)生了動搖,開始覺得身體確實不太好,這兒也不舒服那兒也不得勁兒,一段時間以后竟然真的大病不起,被迫中斷學業(yè)回家將養(yǎng)去了。

        這是牛醫(yī)生第一次親眼目睹了暗示的力量。那時他們這幫人都對心理療法感興趣,課余時間讀了幾本書,明白了人的一切行為都受制于潛意識,都是由潛意識決定的??刂屏巳说臐撘庾R,就等于控制了這個人,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左右這個人。而控制潛意識的最好方法,就是暗示。所以最著名的醫(yī)生希波拉克底說了一句最反醫(yī)學的話:“最強大的醫(yī)療手段不是刀子和藥物,而是語言。”這樣的例證古今中外都不鮮見。在最愚昧的非洲,部族巫師口頭詛咒誰死去,那人由于對巫師的神通深信不疑,在巫師宣判的期限內(nèi)果然一蹶不振,郁郁而死。在最文明的美國,醫(yī)生做過一個試驗,事先告訴一名死囚,如果人流血過多,就會循環(huán)衰竭、導致死亡。然后在行刑時,將死囚雙眼蒙住、割開脈搏,讓他聽到嘀嘀嗒嗒的流血聲。其實死囚的血片刻就凝結(jié)不流了,那聲音是醫(yī)生用水模擬的,可是死囚卻一直誤認為自己的血在流,不一會便氣盡身亡。而這個兇手所使用的正是同樣的手法;殺了牛醫(yī)生也想不到,現(xiàn)在這樣的事兒居然輪到了他。

        這人為了殺死他,同時將兇殺處理得看起來像是意外事故,真可以說是處心積慮、殫精竭慮,一再地從各種角度暗示他是個夢游者。期待著他終于堅持不住,自己也懷疑自己是個夢游者,直到最后真的成了一個夢游者。即使他最后沒有成為夢游者也沒關系,因為這個暗示是雙關的,不僅暗示著當事人,同時也暗示著旁觀者?;蛘呖梢哉f,這人所暗示的雖然是當事人,最終還是要通過當事人再去暗示旁觀者。只要旁觀者的潛意識被這個暗示控制了,認定了他的夢游,這個人的目的也就達到了,真正的夢游實現(xiàn)不實現(xiàn)都無所謂。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殺法,牛醫(yī)生想到這兒,不禁被此人異想天開的殺法震懾了,四肢百骸間嗖嗖亂竄的都是寒意。

        這個大前題弄清楚了,具體細節(jié)就好解釋了。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已變得一目了然——

        最初的暗示發(fā)生在避暑山莊里,整個謀殺由此拉開了序幕。盡管這只是一出戲中無足輕重的開頭,但是為了引人入勝,這人還是處理得獨具匠心。具體做法是乘他酒后昏睡之時,穿他的鞋到雨中走了一圈兒而使之沾滿泥濘,將整場戲中最不易交代的那部分內(nèi)容做了活靈活現(xiàn)的暗場處理,所表達的不言而喻的潛臺詞,將暗示旁證得無可置疑。

        接下來是在他們值班的那個夜晚,可以說這是整個謀殺中的重場戲,這個人在這里以被傷害者的身份出現(xiàn),用流血的方式引起了所有人們的注意。這次流血似可以做兩種解釋:一,有預謀的自傷;二,純屬偶然,這人不知半夜查房還是如廁時,不慎撞在墻上或者摔下樓梯,造成了鼻口竄血的事實,于是靈機一動,反正白摔也是摔,還不如利用這個意外干些什么。但不論兩種的那一種,最后都因給人的印象過于觸目驚心,而使得暗示從此變得無可回避了。

        整個謀殺的最精采部分,是那次所謂的鼠藥事件,全戲在這里漸入了高潮。這個人在這場壓軸戲里沒有出現(xiàn),而是巧妙地利用他人——他尊重、信賴的行政科長——轉(zhuǎn)達了暗示。但高明之處恰恰就在這里。事實上這時他已經(jīng)準備接受這一暗示了,他之所以還沒有最后接受,是因為正在等待一個能使他覺得無法推辭的理由。就在這時,這個人想他所想,恰到好處地為他提供了這樣的理由——一個他深信不疑的人的旁證——使得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不接受的借口。這看似復雜實際上很簡單。這人既然是個暗示專家,都能把好好一個人暗示成夢游者,那么通過有力的暗示,使得科長確信將藥交給了他,也是完全可能的。

        牛醫(yī)生這時甚至能夠想象當時的情景。事情很可能是這樣的,那天這人到科里來找他而他不在,恰巧街道愛委會正向科長攤派耗子藥,被此人無意之間看到了。很可能科長確想把投毒工作交給他的,不僅在這個科在別的單位也一樣,人們總是習慣于將雞毛蒜皮的雜務交給那些新來的人。但是因為當時他不在,而科長正如其本人說所的,“每天事情這么多恨不能—個人當倆用”,只是想交給他但還沒交的時候,又被別的什么事情纏住了。于是一件原本無聊的事情,從這時起變得富有意味了。這個人原本就一心要加害他,這時候觸景生情靈機一動,乘人不備順手將藥塞進了他的柜子,就這樣等到科長回來時那藥已經(jīng)不見了。科長很可能還奇怪我的藥哪兒去了,甚至問了在場的人你們誰見我藥了。這時這個人說話了,語氣貌似漫不經(jīng)心但卻絲毫不容置疑:“你不是交給牛醫(yī)生了么,怎么一轉(zhuǎn)臉就忘了。”由于這個人說得有鼻子有眼兒,也就是俗話常說的“說得跟真的似的”,而科長本來也確“想”將藥交給他的,雖然事實上還沒把“想”字化為“做”,但是由于忙得頭昏腦脹丟三落四,對一般小事兒很難持有清晰而完整的記憶,便在不知不覺中被這個別有用心之人誘導著,真的認定了已經(jīng)將藥交給了他。一篇奇文章就這樣被這個人輕描淡寫地作成了。

        牛醫(yī)生就這么順藤摸瓜地梳理著整個謀殺,越梳越覺得順乎自然、順理成章,越理越覺得心驚肉跳、心有余悸。以前他從不知道這個世界如此可怕。你本不是一個這樣的人,只是有人信口雌黃地硬說你是,說得回數(shù)多了大家竟然信以為真,將你真的認做了這樣的人。久而久之,連你自己都可能被弄糊涂了,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最后便也人云亦云,相信了自己確是這樣的人。最可怕的,說你這人如果是信口開河也就算了,損失還不大,可是萬一這是個心懷叵測的人你就完了,就從一個好好的人被說成了狗屁不是的人。仔細想想這是何等的黑暗。

        最后是謀殺的動機。

        這是最令牛醫(yī)生震驚和氣憤的。

        一開始他無論如何想不出,這個人為什么要殺他。他和此人過命的交情,除了不伙老婆其他都是伙著的,說誰殺他他都信,唯獨說這人他絕對不信。但后來往開了一想,覺得這也不算個啥,其實有很多理由都足以使得這人對他動殺機。

        他想起他和這人在醫(yī)學院讀書時,曾經(jīng)同時看上了—個女同學,只是由于他下手遲了,女同學才嫁給了這個人。但這之后三人關系仍很好,他到他們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有時這人出差不在家他也不避諱,仍像往常一樣去吃個飯喝個酒什么的。盡管這里面什么事兒也沒有,但是現(xiàn)在他想起來了,這人一直是個嫉妒心極強的人,表面很隨和其實眼里容不得一點兒砂子,只要懷疑這里面有事兒就會覺得受不了,完全可能因此而殺了他。

        他想起他和這人同時分到這醫(yī)院,最初誰也不比誰尿得高,只是由于對方一直忙著勾搭女同學,而他由于情場失意,不得不像報紙上說的,“把時間和精力用在了事業(yè)上”,這才逐漸拉開了距離,他都評上副高了而此人這么些年了還是中級。本來他對這些并沒太在意,但是現(xiàn)在也想起來了,這人一直是個特別愛面兒的人,看起來與世無爭其實眼睛瞪得比誰都大,見到別人好一點兒心理就不平衡,完全也可能因此而殺了他。

        他想起他和這人一樣的收紅包,不斷被病愈之后心中不忿的人告到醫(yī)院里,只不過他的運氣好,告他的時候沒人管,而告到這人正趕上治理整頓醫(yī)風醫(yī)德,被院里抓了個典型,大會批小會點最后還記了一大過。本來人各有命,撞到槍口上了只能怨你倒霉,但是現(xiàn)在想想也不是那么簡單的,這人一直是個手不溜怨襖兒的人,嘴上若無其事心里卻耿耿于懷,不僅不做自我批評反而遷怒于別人的事兒也是常有的,因此而殺了他也說不定。

        總之,仔細回憶起來,他和這人之間的小恩小怨實在太多了,這之中任何一件事兒都足以令此人借口殺了他。這些事兒看起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絕對犯不著為此而殺人。但是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人們之所以不愿為一點兒小事兒去殺人,并不是他們內(nèi)心深處沒有殺意,而正是因為這“犯不著”三個字。殺人是要償命的,單為一點兒小事兒就把自己人頭弄落了地,實在是犯不著??墒且坏┯腥藢λ麄冊S了愿,可以擔保他們甩開來隨意殺,愛殺誰殺誰不管殺誰都不抵命,那么不論多么微不足道的人兒,他們也不會跟你客氣了?,F(xiàn)在這個人就通過不懈的努力,為自己搞到了一份這樣的擔保,因此任何一點兒小小不然的不如意都足以使得他對他開殺戒。一次不逞,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牛醫(yī)生一念至此,不由得驚心動魄,聯(lián)想到近一個時期飽受的驚嚇、恐怖和痛苦,哪一樣都不是人受的,連他自己都不知不覺咬牙切齒道:“操他媽的一點兒不錯,既然人們有了這樣的擔保,落得白殺個人玩玩又何樂而不為呢?!”而且連他自己都不知不覺,說完這句話的他就好像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一掃長期以來的緊張不安和萎糜不振,從頭到尾都輕松自如起來。

        然后真正的殺人發(fā)生了,地點兒仍是橋頭酒家。兇殺發(fā)生在晚上。

        因為馬醫(yī)生翌日要主持切除一只生癌的胃,為了激勵他做手術時使出渾身解數(shù),病人家屬這天晚上特意請他喝酒,順便邀請的還有將與這只胃發(fā)生不同程度關系的助理醫(yī)師、麻醉師和護士。馬醫(yī)生們是橋頭酒家的常客,他們不僅自己來,日常宰個病人家屬什么的,也把人帶到這里來,所以這晚的酒攤兒仍然扎在了這兒。其時正當飯時兒,燈光白熾的小飯館里人來人往,呼喊吆喝,一片烏煙瘴氣,氣氛很是熱烈。馬醫(yī)生這一桌正喝到興頭上,飯館的棉門簾兒忽然掀開了,一個面目陰郁的人和街衢的燈火喧囂一起走了進來。眾人一回頭,見是熟悉的牛醫(yī)生,情緒愈發(fā)熱烈起來,一齊打招呼:“操你媽來得正好!”馬醫(yī)生忙不迭站起來,歡快道:“一下午你藏哪兒了,掂著槍都找不著,過來過來先罰你三杯——小姐再添一套家伙兒?!迸at(yī)生一瘸一拐,無聲無息地游走過來。眾人亂紛紛剛要讓座,驀然臉色大變,女護士們發(fā)出一片尖銳刺耳的驚叫聲。只見牛醫(yī)生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斧子。這個面色蒼白的人不吭不哈,揮動利斧砍柴樣的朝馬醫(yī)生腦門兒砍了下去。斧子劈開人頭的一剎那,發(fā)出領導訓人那樣粗暴的聲音。馬醫(yī)生連啊一聲都沒來得及,血漿腦漿便像開了蓋兒的啤酒涌開來,濺了轉(zhuǎn)圈兒人們一臉一身,身體摔下去時帶翻了一張椅子,哐里哐當驚得所有食客都立了起來。牛醫(yī)生就在這些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無聲無息地游走了出去。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門簾兒的后面,人們才清醒過來,意識到這兒殺了人,小飯館里頓時亂了作了一團。

        由于案情的一目了然和目擊者的言之鑿鑿,兇殺現(xiàn)場所在的公安分局接到報案,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兇手。只是在抓人的時候鬧了點兒小笑話。因為兇殺是在眾目睽暌下公然進行的,兇手對其真實身份絲毫不屑于隱瞞,警方認為這說明了他的肆無忌憚和有恃無恐,也就是俗話常說的“豁出來了”,因此很可能會發(fā)生行兇拒捕,在抓捕過程中攜帶了長短兵器。但是當這些全副武裝的大漢煞有介事地破門而入時,不由得愣那兒了,一時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因為這個想像中青面獠牙的兇手,這時正像沒事兒人似的在床上蒙頭大睡,時斷時續(xù)發(fā)出無比愜意的呼嚕聲。

        是的,牛醫(yī)生被捕時正在酣睡,身上還穿著行兇時的血衣,蹭得床單棉被上全是血,用來做案的斧頭也從床下搜了出來,上面沾滿了被害人的血漿腦漿,一切事實都對他的行兇做了不容置疑的指證,就連警方都沒想到事情會進行的如此順利。唯一令人困惑的是,這個被戴上手銬的人滿臉迷惘之色,懵然無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絲毫不否認衣服和斧頭都是自己的,但對那上面的血跡瞠目結(jié)舌,表現(xiàn)得驚愕不已和難以置信。特別是在后來的審訊中,堅持聲稱天黑之后一直在家睡覺,矢口否認曾經(jīng)去過任何地方,斷然拒絕了對他殺人的指控,并拒不交代做案過程,態(tài)度之坦然和語氣之堅定,令警方一時間頗感束手無策。

        由于從牛醫(yī)生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故意抵賴和做作的跡象,警方在案情陷入僵局的情況下,不得不做出了這樣的推想——如果不是兇手瞪著兩眼說瞎話,就是這之中另有隱情。大部分警察比較傾向于后一種設想。因為整個案件中有幾處不好彌補的破綻:第一,兇手和死者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仇隙,沒有殺人動機;第二,任何一個神智清楚的人,都不會在殺人時如此張揚地暴露自己的身份;第三,任何一個精神正常的人,都不會在眾目暌睽下殺了人之后立即回家睡覺,甚至連最明顯的物證都不做任何處理。

        警方不得不對案情進行了重新調(diào)查,在這次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從前被忽略的東西,其中之一就是各種各樣的藥方,羅列著安定、利眠寧、酸棗仁、柏子仁、合歡花、夜交藤之類的中西醫(yī)藥物,從用途上看全是鎮(zhèn)靜和催眠藥。警察們走訪了開具這些藥方的大夫,從而得到了一條重要線索,兇手捕前患有嚴重的夢游癥。這一點很快得到了各方面的證實,證人中有醫(yī)院領導、兇手的同事、以及一些長期住院的病人,所有證辭都說得有憑有據(jù),確鑿無疑。這一切終于使得警方形成了下述印象:他們對兇手的指控一點兒沒錯,但兇手對指控的否認也一點兒沒錯。也就是說,兇手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的,天黑之后一直在家睡覺,在這一點上他沒有撒謊。但人也確實是他所殺的,人證物證俱在,在這一點上警方也沒有弄錯。兇手所以拒不承認,并非抵賴,而是因為這一切都是在睡夢里發(fā)生的,他本人對此根本不知道。這個兇手患有精神病之一種——夢游癥。就在兇手自認為睡覺的時間里,發(fā)生了一次夢游,他在睡夢中爬起來,找到一把斧子,渾然不覺地游蕩到常去的小飯館,毫無理由殺死了被害者,完事兒之后又回到家里繼續(xù)睡覺,并且在被捕時絲毫也不記得這個可怕的經(jīng)歷。這個推理圓滿地彌合了本案的所有破綻。因此警方在結(jié)案時,以此做為了最后的結(jié)論。

        幾個月后,法院對這起殺人案進行了最后判決。盡管牛醫(yī)生確鑿無疑地以極其殘忍的手段殺死了一個人,但由于夢游癥的強有力的擔保,根據(jù)那個時候的《刑法》第二章第十條:“精神病人在不能辯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jié)果的,不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jiān)護人嚴加看管和醫(yī)療。”法院只得判定他免于刑罰,交由所在單位當庭領走,并責令單位承擔對他的全部治療。牛醫(yī)生就這樣被送進了郊區(qū)的一家精神病院。

        又幾個月后,負責治療牛醫(yī)生的這家醫(yī)院發(fā)現(xiàn),該病人不僅沒有過一次夢游,而且開朗樂觀,能吃能睡,一頓三碗撈面條兩個杠子饃,小便一點兒不黃大便也很通暢,有幾次還試圖勾搭院里的女護士,一點兒不像有病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比正常人還正常,便認為他已經(jīng)完全康復,結(jié)束治療讓他出院了。就這樣牛醫(yī)生又成了—個自由人。

        責任編輯吳大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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