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顯胡同

是將近黃昏的時候，老和尚和小和尚走在大城市的大街上。從遠郊一座大寺廟出來，香茶喝了不少，沒有留在寺廟里吃齋飯，老和尚是想讓小和尚好好看看這個大城市。現(xiàn)在，小和尚覺得肚子有點餓了。老和尚也有些想吃點東西的感覺，他的眼睛四處脧巡著，是要找一家賣素食的小店，和小和尚吃點東西，早點兒歇息。

這時候的天色，不似早晨和午間光亮，但四周的景物，反倒變得清晰了。沒有了刺眼的光照，各種物象自己顯亮起來，街巷、商鋪、車流、行人，全都清清楚楚，還有些安詳從容的感覺。老和尚和小和尚也覺得心緒和緩，走在大街上，雖然肚子有點餓，但是不慌不忙的，一副優(yōu)游自如的樣子。

“唔，妙顯胡同!”老和尚指一指前面一個小巷口的牌子，有了些興致，“有些禪意!”

大街兩邊，有許多小巷，每個小巷口上，都會有一塊紅底白字的牌子，寫著小巷的名稱。幾條大街轉(zhuǎn)下來，老和尚和小和尚已經(jīng)見慣了大街小巷。與老和尚和小和尚所在的小城不同的是，這里把小巷不叫小巷，而是叫胡同。胡同里的一座座院落，也未必是一家一戶，許多是一個院子里住著好幾家，叫做大雜院兒。大大小小的小巷胡同，都有個有意思的名字，好認又好記。老和尚和小和尚一邊走著，一邊瀏覽胡同名字，看見有興趣的，還會叨念幾句。

“這條胡同里，肯定有一座小廟。錯不了！”老和尚對小和尚說。

小和尚點點頭：“也許，就像咱們的小廟一樣，也就一兩個和尚？”見老和尚沖著他贊同地微笑，小和尚的想象又活躍起來，“沒準(zhǔn)兒，這里還真有高僧大德呢!”

老和尚聽了，神情變得莊重起來：“有可能，很有可能，大隱隱于市嘛！要真有高僧大德，可得好好拜訪一番?！?/p>

突然，小和尚叫了起來：“錯啦！不是妙顯胡同，是炒豆胡同！”

老和尚愣了一下，定睛細看，果然，那塊紅底白字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四個大字：炒豆胡同。

“啊哈！炒、豆——胡同！”老和尚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果真是老了，眼神不濟了！我竟然看成了妙顯胡同！嘿嘿！炒豆胡同，當(dāng)然就不會有什么寺廟了。”

“那，炒豆胡同，一定有賣炒豆子的了？”小和尚更有興趣啦，“嗨，這下可好了，咱們有好吃的啦！”小和尚不由得步子邁得快了些。炒豆炒豆，也是美味啊，小和尚本來就餓，現(xiàn)在胃口一下被吊了起來。

老和尚和小和尚興致勃勃地走進了炒豆胡同。

炒豆胡同

是一條窄窄的小巷子。已經(jīng)到了傍晚時分，大概是家家戶戶都在吃晚飯的緣故，胡同巷道里沒有幾個行人，偶爾有一輛自行車擦身而過，車鈴叮當(dāng)輕響一聲，反倒襯托得整個胡同更顯幽靜。一處處院落里，電視播報新聞的聲音、動畫片的歡快音樂聲、收音機里說書的聲音、廚房里烹炒的聲音、鄰里之間有一句沒一句的問候聲，一絲一縷，飄在巷道里，胡同充滿安詳和溫馨。

老和尚和小和尚也覺得心緒寧靜。一老一少，默默走在胡同里。老和尚若有所思的樣子，有一絲笑意漾在臉上。小和尚看到什么都好奇，要多看幾眼，聽著什么都稀罕，要多聽一會兒。

不知不覺，一條胡同走完了，老和尚和小和尚站在另外一條大街上。

小和尚有些回過神來了：“沒有炒豆！咦，不是叫炒豆胡同嗎？怎么沒見賣炒豆的？”他覺得很奇怪。

老和尚嘿嘿笑了：“炒豆胡同就一定有炒豆賣？那是想當(dāng)然也！小和尚，你是饞得犯糊涂了，還是肚子餓得有炒豆蹦呢？”

“哎喲真的，我真是餓啦！您這么一提醒，我都要餓暈過去了！”小和尚叫道，身子竟也搖搖晃晃起來。

老和尚一見，慌神了。他一把把小和尚攬在懷里，關(guān)切地摸摸小和尚的額頭： “怎么啦？別著急，我們這就去吃東西！你堅持住??！”

小和尚卻樂哈哈跳起來：“好??！吃東西嘍！”

老和尚怔住了：“怎么，你沒事？”

“我好好兒的！不過，我倒是聽見你的肚子在咕咕叫著呢！”小和尚嬉笑著，腳下已經(jīng)向那些燈光明亮的店鋪開步了。

西餅屋

小和尚拽著老和尚，走進了一家西餅屋。這個城市里，有好多裝潢漂亮、招牌鮮亮的西餅屋。老和尚早就留意了，所謂西餅屋，就是專門制作和售賣面包、蛋糕的小店，以品種多、花樣新為特點，特別吸引小孩子?，F(xiàn)在，老和尚和小和尚站在西餅屋里，只覺得，明亮的燈光，絢麗的色彩，目不暇接，各色面包蛋糕的香味，各種飲料的清涼，沁人心脾，宛如進到了童話般的仙境之中。老和尚想，是該讓小和尚到這種地方來一趟，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啊！

老和尚坐在一張小桌子前，長吁一口氣，對小和尚說：“你想吃什么？隨便挑！”

小和尚已經(jīng)是胃口大開了，他環(huán)顧店里，琳瑯滿目的各式面包和各色蛋糕，激得他咕嚕咕嚕咽口水。這么多好吃的，究竟要點什么好呢?他又有些犯難了！

“一杯礦泉水，一個椰蓉面包。”老和尚對服務(wù)生吩咐道。

服務(wù)生點頭答應(yīng)著，又轉(zhuǎn)向小和尚：“小師傅，你要點什么？”

小和尚不慌不忙地說：“一樣。一個椰蓉面包，一杯礦泉水?！?/p>

服務(wù)生張羅去了。

老和尚滿腹狐疑地望著小和尚。

小和尚看著老和尚，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啦？哪里不對嗎？”小和尚問。

老和尚說道：“你說怎么啦？你怎么要東西跟我一個樣？你不是最愛喝飲料嗎？要礦泉水干嗎呀？”

小和尚望著老和尚，一臉嚴肅地說：“老和尚呀老和尚，你是想讓我再做一次飲料換水的事兒，你好取笑我，拿我開心是吧？”

老和尚趕緊說：“沒有的事兒！你這小腦瓜，怎么轉(zhuǎn)得這么快！”說著，他禁不住嘿嘿笑了，被小和尚說穿了，他不覺得難為情，倒是感到挺有意思。

小和尚也樂了，得意揚揚地說：“椰蓉面包是甜的，喝礦泉水吃面包，才能覺出面包的香甜來。喝雪碧吃面包，甜上加甜，就沒有香甜的感覺了。老和尚啊，這個道理，你懂，我也懂。”

“唔，你這個小腦瓜，真的不簡單！看來，你這個徒弟鬼機靈，我已經(jīng)帶不了啦！”老和尚呵呵笑著，很開心?？墒?，笑著笑著，他竟然輕輕嘆了一口氣。

小和尚警覺地望著老和尚，問道：“怎么啦？聽您的意思，好像是不想要我了？老和尚，我哪兒做錯了？”

老和尚搖搖頭，慢悠悠地說：“不是！我是說，你在一天天長大，總有一天，你會離開咱們的小廟，云游四海，精進修業(yè)，我又高興，又有些舍不得呢！”

服務(wù)生送來了面包和礦泉水。小和尚抓過面包，咬一大口，咀嚼了幾下吞咽下去，又喝一大口水，這才說：“您放心，我會一直陪著您的。就算我去上佛學(xué)院，去上大學(xué)，回來以后，我還給您當(dāng)徒弟。您也是高僧大德呀！跟著您，長學(xué)問，增智慧?！闭f完，專心致志地吃東西，看來真是餓得夠嗆了。

老和尚沒有想到小和尚竟然說出這么一番話來。要是平時，聽小和尚夸他是高僧大德，他會樂得手舞足蹈。可這次沒有。他默不作聲，看著小和尚吃東西。小和尚津津有味的，他都看饞了，便也吃起他那一份。

一口面包一口水，唔，小和尚說得不錯，果然格外香甜。

妙顯？炒豆？

從西餅屋出來，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大街上華燈齊放，沿街店鋪燈火通明，休閑逛街的人，反倒比傍晚時分多了，街面上顯得熱鬧起來。

老和尚和小和尚要乘午夜的火車回去了。離上車時間還早，一老一少就在大街上神閑氣定地溜達。走著走著，他倆又走到了炒豆胡同口上。這時候看過去，炒豆胡同像是隱在了大街小巷當(dāng)中的一位隱士，不留心就看不清楚，留心看也沒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不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胡同小巷嘛。

不過現(xiàn)在，在老和尚和小和尚的眼里，這個小巷子就不那么普通了。他倆站在巷口，竟然都沒有想著往前走，不約而同地，在臨近胡同口的街邊長椅上坐了下來，是歇息，也是好好琢磨一下這條巷子。

老和尚側(cè)過身，看一眼胡同口的牌子，對小和尚說：“你看你看，現(xiàn)在看這牌子，我還是覺得像是‘妙顯胡同’！也許，這胡同從前果然就叫妙顯胡同，后來才改了名的？也許，一個人念錯了，念成炒豆胡同了，可這么叫更順口，好多人就跟著叫了？”

小和尚半信半疑，盯著老和尚問：“真的嗎?”

這么一問，老和尚自己也覺得好笑。他知道，自己是一時眼花，出現(xiàn)了錯覺。炒豆，妙顯，這兩個詞兒，雖然讀音不同，字形實在是太相近了！在大街上逛游了大半天，老和尚其實已經(jīng)看明白了，炒豆胡同，也就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名子，就像什么剪刀胡同、柴棒胡同、棉線胡同等等非常生活化的名子一樣，有的依胡同的形狀而定，有的就用靠近胡同的某家店鋪來定，你叫我叫，約定俗成，就這么叫開了。

想到這兒，老和尚笑了笑，見小和尚眼巴巴地盯著他等答案，就說：“我這也是胡亂想象吧！不過，胡亂想象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可以讓人思維活躍，聯(lián)想豐富。比方說，你想象這條炒豆胡同與炒豆子有關(guān)系，就很有可能啊！說不定，從前這里就是因為有賣炒豆子的，而且挺有名氣，才叫了炒豆胡同的?！?/p>

小和尚好半天不講話，凝神想著什么。

“小和尚，你傻了？”老和尚逗他。

小和尚說話的聲音變得又輕又慢：“你聽，炒豆胡同的孩子們在路燈下玩呢。”

“是嗎？我怎么沒聽見？”老和尚有些迷惑。

“真的，他們在唱歌謠、跳猴皮筋呢。唱的什么？唱的是：炒豆兒響，炒豆兒香，炒豆兒響了香，炒豆兒香了響！”小和尚輕聲念著，像是在跟著什么人念。

老和尚笑了，說：“不對，現(xiàn)在的孩子，哪里還有跳橡皮筋的？你說的，怎么好像是我們那個時代的事情？”

小和尚望著遠處，一動不動，說：“胡同里真有賣炒豆的呢。啊，家家都在炒豆子！你聽，刷啦啦，刷啦啦，炒豆子的聲音響成一片了，滿巷道都彌漫著炒豆子的香味呢。老和尚，你聽不見嗎？你聞不著嗎？”

老和尚沒有作聲。

小和尚扭頭看看，只見老和尚端坐著，微闔雙眼，一下一下?lián)苤掷锏姆鹬?，似乎已?jīng)入境了。

“喂，老和尚，說話呀！”小和尚搖一搖老和尚的肩膀。

老和尚身子不動，卻緩緩地開了口：“我也看見了妙顯胡同，對，就是妙顯胡同。唔，這個妙顯胡同啊，的確是一院一寺廟，處處有佛跡，僧侶住持，修業(yè)護法，善男信女，虔誠禮佛，祥云呈瑞，清風(fēng)流芳，法音綿長，莊嚴妙相啊！”

小和尚也顯得神情莊嚴起來，說道：“好啊，好！要是真有一個妙顯胡同，那該多好?。　?/p>

咱們的小廟

“世間沒有，心中常有，沒有也是有了！”老和尚見小和尚這么高興，心里很是滿意，他意猶未盡，想出個新的主意，“小和尚，你說，咱們小廟的墻壁上，請畫師繪制一幅妙顯胡同的壁畫，算不算一件上善的佛事??？”

“算！肯定是上善的佛事！”小和尚沖著老和尚拍手叫好，一會兒又說，“那還應(yīng)當(dāng)留出一幅畫的位置，把我的炒豆胡同也畫上去?！?/p>

“炒豆胡同？你的？”老和尚有點發(fā)怔。

小和尚一本正經(jīng)地說：“對呀，我心里有的炒豆胡同?！?/p>

老和尚沉吟片刻，點頭稱贊道：“唔，好好好！一個禮佛世界，一個俗世安樂，有禪意，有禪意?。　?/p>

小和尚受到鼓勵，精神大振，又說：“要不，咱們再留些地方，讓來小廟的香客，隨意畫自己想象的安樂世界，怎么樣？哇，要是那樣的話，咱們的小廟，一定特別熱鬧，特別好看，特別有意思！”他好像已經(jīng)沉浸在愉快幸福的想象之中了。

“好，好主意！”老和尚稱贊道。

老和尚說得對，胡亂想象沒有什么不好的。

這時候，老和尚看看表，說：“該上火車了。走吧，回咱們的小廟去。”

一老一少，一邊往火車站走著，一邊談?wù)撝麄兊南胂?。他們的心啊，已?jīng)飛回了他們的小廟。

責(zé)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