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灃這個名字過去除了專治明清史和書畫史的人外，知道的不多；近年來，由于清代“歷史”的影視劇（如中央電視臺播放的《大清御史》等）不斷放映，特別是京劇《瘦馬御史》、《宰相劉羅鍋》等相繼演出，作為大貪官和珅的對立面，漸為人們知曉。但是影視劇的錢灃與歷史上的錢灃相距很大。

少小聰慧 艱難進學

錢灃，字東注，又字約甫，號南園；由于擅長畫馬，且多是瘦馬，又稱“瘦馬先生”或“瘦馬御史”；生于乾隆五年（公元1740），云南昆明人。祖籍江蘇省江寧縣（今屬南京），先祖錢鑄在明成化年間作為朝廷命官幕賓，來到昆明，從此安家落戶。錢家世代寒素，過著亦耕亦讀的平民生活，沒有高官顯貴，也沒有富商巨賈。因世代讀書，受儒家影響很深。錢灃父親錢世俊由于社會動亂，家境破敗，繼承了祖?zhèn)鞯你y匠手藝；母親李氏出身破落士人家庭，初識文字，是虔誠的佛教徒和賢妻良母。

錢灃六七歲時開始讀書，但因家貧，弟妹又多，他身為長子，每天除讀書外，還要幫做家務、照顧弟妹，一度打算輟學，但母親堅決反對。錢灃于是更加發(fā)奮，十幾歲即才藝初顯，人稱“滇南翹楚”。但功名并不順利，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才考取秀才，三十三年（1768年）考取舉人。同年冬赴京參加第二年春天的會試，又落第了。他去湖北公安投奔在此做知縣的好友萬鐘杰。乾隆三十六年又回京參加“恩科會試”，中進士，為翰林院庶吉士。后為檢討，充任國史館纂修官，前后任職將近十年，乾隆四十五年與正考官邵晉涵到廣西主持鄉(xiāng)試。次年任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到通州稽查糧倉。

稽查官吏兩戰(zhàn)皆捷

錢灃出任監(jiān)察御史不久，就發(fā)生了以陜甘總督勒爾謹和浙江巡撫王亶望（曾任甘肅布政使）為首的“捐監(jiān)冒賑案”（亦稱“折監(jiān)冒賑案”）。此案不僅作案時間長，從乾隆三十九年延續(xù)到乾隆四十六年；牽涉官員多，甘肅從封疆大吏到知府、知縣幾乎全部卷進，結(jié)案時判罪的就達１９４人，其中處斬的５７人，發(fā)配的５６人，革職抄家的３５人，革職留用罰銀的２８人，死亡、罰銀的１７人；且貪污數(shù)額特別巨大。結(jié)案時全省虧空８８８，９００兩白銀和７４０，０００余石庫糧。

勒爾謹任陜甘總督期間，兩次離職進京朝覲乾隆，總督均由陜西巡撫畢沅署理。畢沅久居西安，對“捐監(jiān)冒賑”大案不可能不了解。但他裝糊涂。經(jīng)乾隆點撥，他表面認罪，愿拿三萬兩“自行議罪銀”和二萬兩“養(yǎng)廉銀”作罰款。乾隆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錢灃認為即使畢沅沒有貪弊，兼任陜甘總督也有“包庇”之嫌。遂上書彈劾畢沅。乾隆只得交刑部查核，并令大學士、九卿、科道議奏；同時令畢沅申訴、辯解。大學士、九卿、科道議決將畢沅革職發(fā)配新疆。但乾隆看了畢沅申訴，決定從輕處理：“現(xiàn)在督撫一時乏員，畢沅著從寬照李侍堯、富勒渾之例，降為三品頂帶，仍留陜西巡撫之任，所有應得之奉及養(yǎng)廉永行停止，以示懲儆?！卞X灃雖沒有把畢沅徹底打倒，但乾隆還是肯定了錢灃。

次年，錢灃又以無私無畏的精神彈劾山東巡撫國泰、布政使于易簡“貪縱營私”、“縱情索賄”，“吏治敗壞”、“遇有提升調(diào)補，勒索屬員賄賂，以致歷城等縣倉庫虧空”等罪。于是乾隆派和珅、劉墉與諾穆親，偕監(jiān)察御史錢灃等查辦此案。因國泰乃和珅黨羽，途中和珅百般拉攏錢灃。但錢灃并不買賬，到山東后沖破阻撓，在劉墉的配合支持下，查清結(jié)案。一日，和珅、劉墉、諾穆親和錢灃等人來到歷城縣，該縣事先已知京師來人，做好了準備。和珅知道帑銀已經(jīng)補齊，便令抽查數(shù)十封，并無短缺，就想草草收兵。但錢灃發(fā)現(xiàn)庫存的帑銀“雜色不一”，提出“按款比對，逐封彈兌”，結(jié)果查出銀庫虧空4萬兩；接著又盤查糧倉，結(jié)果缺少3萬余石。復查章丘、東平和益都等也是庫庫虧空。全省共虧空200多萬兩白銀。乾隆一怒之下把國泰、于易簡處以死刑。錢灃兩戰(zhàn)皆捷，朝廷震動。因為清代前期，特別是順治、康熙年間對言官控制、約束極嚴，言官們謹小慎微，不敢對重臣輕易彈劾，惟恐受打擊報復。錢灃的舉動，使其聲名鵲起，稱其“鳴鳳朝陽，柏府（又稱‘鳥臺’，指‘都察院’）新聲”。

剛正敢言立朝不茍

乾隆四十八年，錢灃升為通政使司參議（正五品），不久遷太常寺少卿（正四品），后改通政使司副使(正四品)，到湖南任職提督學政，一年之內(nèi)連升三級。此后連任湖南學政，乾隆五十三年，因母病故，回鄉(xiāng)治喪。乾隆五十六年其父仙逝，母喪未滿又服父喪，到乾隆五十八年才“服除”北上復職。次年乾隆任命他為湖廣道監(jiān)察御史。此時和珅深受乾隆寵信，勢焰熏天，人稱“二皇帝”。錢灃上奏乾隆，被以御史身份“稽查軍機處”，尋機搜集和珅貪贓枉法的罪行。乾隆六十年病故，終年55歲。有人說是被和珅毒死的，因為和珅知道錢灃搜集他的“黑材料”，故下此黑手。錢灃死前確實寫出彈劾草稿，列舉了和珅二十余條罪狀，藏于自己枕頭底下，但死后不久被人偷走，付之一炬。

錢灃一生“剛正敢言，立朝不茍”，公務勤勉，執(zhí)政嚴明，待人寬厚，助貧為樂。他出身寒門，苦志向上，深解儒家道德；他關心民瘼，體諒百姓疾苦。他在翰林院工作了十來年，由于翰林薪水微薄，錢灃家屬未遷京師。他自己居無定所，或寄居云南會館，或寄居朋友、學生家，終日讀書、作詩文，研習書畫，過著清苦孤寂的生活，由此經(jīng)歷了世事沉浮，體驗了世態(tài)炎涼。他始終固守“慎獨”思想，保持清風亮節(jié)。他生活儉樸，“嘗攜一仆徒行，蔬食大布，晏如也?！彼哟l(xiāng)友學生從“不以貴賤易”，“蔬食留賓高談不倦，士類無不心悅?！庇袝r來往于京師南、北城之間，他除了步行外，頂多是雇輛騾車乘坐。他說：“吾本寒士，少年辛苦如在目前，且為官而惟車馬衣服是營，又烏能廉？”即使作了御史也沒有積蓄，一遇大事還向友人借貸。他彈劾國泰時認為兇多吉少，如彈劾不成，必遭處罰和報復。因此預先做好了“嚴譴戍邊”準備。為此向友人借“錢十千”，準備發(fā)配途中“資用”。錢灃雖生活清苦，但從不愛財，更不受賄，平日不隨便接受別人尤其是“高官顯貴”饋贈。在與和珅等去山東清查國泰貪污的路上，和珅看他衣服單薄，曾送以錢物聯(lián)絡感情，被謝絕。他看重鄉(xiāng)情鄉(xiāng)誼，把微薄薪俸拿出一部分維修云南會館，或資助貧苦的同鄉(xiāng)和學生。同鄉(xiāng)戴斯琯（乾隆進士，官至工科給事中）病逝，無力送葬。錢灃出面在同鄉(xiāng)中募集白銀400兩，辦理喪事和贍養(yǎng)老母、幼子。他非常關心桑梓鄉(xiāng)里的公事和百姓疾苦，回鄉(xiāng)服喪期間，曾配合地方官，治理了流入滇池的六河（即盤龍江、金針河、銀針河、海源河、寶象河與馬料河）水患。任湖南學政時，從不受禮納賄，“按試各郡，絕干謁，不受棚規(guī)?！薄盀橹吗^饋贐，悉不受?！焙先肆鱾髦板X來不要錢”的諺語。父母去世時，他寧愿典押家產(chǎn)或借貸，也不收取饋贈：“大吏臨吊，一往謝外，絕跡不入公門，杜門課子弟書?！卞X灃也不輕易予人特別是上司禮物。湖南巡撫浦霖，一到任，就不顧當?shù)匕l(fā)生大旱災，百姓生活十分困苦，覓借大辦壽典，充實腰包。錢灃作為同僚，不得不隨些人情，無奈送了一對蠟燭和幾斤蓮藕，作為壽禮，寓意“直節(jié)”。浦霖十分不快，迫使他停止了這次壽慶。錢灃的表現(xiàn)贏得人們的稱贊，“居官彈劾權(quán)貴，明國法，正朝綱，天下想望風采?！?/p>

錢灃在乾隆中晚期社會浮華、奢靡，腐敗叢生的情況下，以一個出身貧寒的平民子弟，刻苦砥礪，獲取功名后堅持操守，不為權(quán)勢、金錢所誘，一心為國為民，在當時是少見的。他的事跡和堅持正義、敢于斗爭的精神，對后人很有啟示。

作者單位：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