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婚姻是癢，那十年呢？連癢的感覺也沒有了，或者說已經(jīng)感覺不到癢了，這才是最悲哀的。沒有愛情，惟一留下的是慣性，是延續(xù)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慣性。就像她每天比他早起20分鐘，把早餐準(zhǔn)備好擺放在餐桌上，然后他聽見自己的手機(jī)鬧鐘，起來吃飯。再然后，提前出門的那一個人，拉開門時淡淡地說一句“走了”，那聽見的人有時候嗯一聲，有時候嗓子眼也懶得動一下。大家都習(xí)慣了，連埋怨都覺得是費(fèi)勁的事，只是怪自己當(dāng)初結(jié)婚太草率。選擇一個人過日子，怎么可以那樣輕易就定下來呢？

他們不說話，

但都有了思念

那時，他們兩家是鄰居，鄭田是家里的長子，而胡一瀾是家里的長女。所不同的是，鄭田總是帶著兩個妹妹出去玩，爬到很高的、有刺的樹上，給妹妹摘下一束沙棗花。要是男孩欺負(fù)妹妹了，鄭田就捏著拳頭給她們報仇去。而胡一瀾，總是當(dāng)不了弟弟妹妹的保護(hù)神。那些欺負(fù)弟弟的壞小子們，總是比胡一瀾高出一頭。胡一瀾所能做的，就是媽媽不在家時給弟弟妹妹做最愛吃的雞蛋餅，然后把妹妹的辮子梳得光光滑滑的，把弟弟的球鞋刷得白白的。

那時候，鄭田和胡一瀾每天在上學(xué)的路上遇見，但到了班里，誰也不和誰說話，男生女生那時候是不能說話的。但是，他們各自都對對方有了想法。

鄭田想，胡一瀾要是自己的妹妹該多好啊，她煎的雞蛋餅油亮焦黃的，胡一瀾弟弟每次坐在院子里吃時，鄭田都無比羨慕。還有她刷的白球鞋，不用鞋粉，就在陽光下閃亮。

而胡一瀾，每次看到弟弟被欺負(fù)哭著回到家里時，就傷感地想，鄭田要是自己的哥哥該多好啊。他一定會保護(hù)自己和弟弟的。好幾次，胡一瀾還看見，鄭田買了兩根冰棍，給兩個妹妹各一個，他自己卻不停地咽著口水，滿臉幸福地看著妹妹們吃。生活為什么不給胡一瀾這樣一個哥哥呢，鄭田會讓著自己，寵著自己，什么事都不用害怕。想著這些的時候，胡一瀾就很傷感，眼睛澀澀的。

在各自的失望里，

日子平淡地流過

很多年后，他倆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一個城市工作。鄭田的父母對胡一瀾的父母開玩笑地說：“不如我們做親家吧！”兩個人分別被父母詢問的時候，都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皆大歡喜之后，是那種高濃度的甜蜜。但日子不停地往這樣的甜蜜里兌著白開水，這甜蜜漸漸淡了下來，直到?jīng)]有了滋味。當(dāng)他們都意識到時，最初的濃度已經(jīng)無法還原了。而且，更不堪的而是兩人都開始對彼此嚴(yán)重失望。

胡一瀾以為，鄭田是長子，曾經(jīng)那樣讓著妹妹，也一定會讓著自己，寵著自己，但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如果胡一瀾賭氣時把杯子放在茶幾上，鄭田一定會轉(zhuǎn)身進(jìn)廁所時狠狠摔門；如果胡一瀾說鄭田媽媽做的菜不好吃，鄭田就一定會說你媽又會做什么。還有一次，胡一瀾晚上忽然想吃冰淇淋，鄭田罵她神經(jīng)病。胡一瀾想到他爬上樹給妹妹摘沙棗花的往事，委屈的眼淚便成串流下來。胡一瀾想，自己太輕率了，鄭田根本不是一個寬容、謙讓的男人。

而鄭田，也有說不完的懊惱。一個貧寒人家的長女，從小在照顧弟弟妹妹中長大，從未有過怨言。鄭田以為，她也一定是一位賢惠的妻子。但是，每次回鄭田父母家的時候，胡一瀾都要拖到父母做好飯時才回去，鄭田希望她能夠給父母做頓飯，但妻子以討厭油煙為借口。還有，鄭田覺得在休息日的時候，自己躺在沙發(fā)上看報紙，而胡一瀾要是系著一條小花圍裙，擦擦這里，抹抹那里，該是一幅多溫馨的畫面。但是，胡一瀾每周都要請一次保姆?？粗粋€陌生的女人在家里忙碌，鄭田有說不出的別扭。想起胡一瀾晾在柴草剁上的白球鞋，鄭田想，一個人為什么變得這樣快呢？自己怎么就憑那些少年的，就娶胡一瀾做妻子呢？

要對婚姻失望，

才會充滿希望

一個屋檐底下，大多時候是各過各的。不同的朋友圈，不同的生活習(xí)慣，連看電視都看不到一起。平日里，鄭田不出去應(yīng)酬的時候，就霸著電視，胡一瀾就在房間看書；鄭田出去應(yīng)酬的時候，胡一瀾就猛看言情劇。但是那個晚上，胡一瀾正在看書時，聽到了王志在說鐵凝的名字。

胡一瀾從書房走到了客廳，電視上是王志主持的《面對面》，采訪對象是鐵凝。胡一瀾在鄭田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有片刻的不自在。好多年，他們都不曾一起看電視了。但是，關(guān)于鐵凝，鄭田和胡一瀾是有過共同回憶的。那時候，胡一瀾迷戀她的小說《沒有紐扣的紅襯衫》，胡一瀾不僅想得到像主人公安然那樣的一件沒有紐扣的紅襯衫，而且胡一瀾感覺自己就是安然。那些少女的困惑，她和安然是一樣的。而鄭田喜歡的是鐵凝的《哦，香雪》。在火車短暫停留的小站，香雪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鄭田想要乘上那輛火車到最遠(yuǎn)的遠(yuǎn)方。這些，他們剛結(jié)婚時，互相說起過很多次。所以，很多年后，他們一起看鐵凝的訪談時，心里有難言的感慨。王志談得最多的是鐵凝當(dāng)選作協(xié)主席的事，但忽然也問到了她的婚姻。

王志說：“為什么到了五十歲還是單身？是刻意想單身嗎？”鐵凝說：“沒有刻意，其實，也渴望好的家庭和好的婚姻?！蓖踔居謫枺骸澳窃趺礃硬拍苡泻玫幕橐瞿兀俊辫F凝回答：“首先要對婚姻失望，這樣，才會對婚姻充滿希望?！?/p>

那一刻，鄭田和胡一瀾都愣住了。先是鄭田看了胡一瀾一眼，然后是她看了鄭田一眼。鄭田想到自己對妻子原是充滿期待的，總覺得胡一瀾該是賢惠、吃苦、毫無怨言。所以，在鄭田媽媽生病時，胡一瀾也到醫(yī)院連著幾天守候，但鄭田仍然為妻子不回家做飯而耿耿于懷；雖然胡一瀾總是備好丈夫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但他覺得還不夠。鄭田總覺得，胡一瀾該做的更多，所以他才會不滿，才會失望。

胡一瀾忽然也明白了自己的苛刻。鄭田也是敏感的人，也是孩子氣的人，但胡一瀾總覺得丈夫該是永遠(yuǎn)的大哥哥，永遠(yuǎn)寬容克己。但是，她忽略了鄭田也是依賴自己的。他脆弱的時候，會哭；他任性的時候，會發(fā)火。雖然，鄭田曾經(jīng)出差時，為了找到胡一瀾想要的一條絲巾，跑了整整一天。但是，胡一瀾一直想要更多，期待更多。

如果，沒有這些要求，原本不是有很多意外和驚喜嗎？如果，能少一點(diǎn)苛求，原本不是已經(jīng)得到很多了嗎？這是失望了太久之后，他們同時意識到的。后來，他們聽到了鐵凝結(jié)婚的消息，他們?yōu)樗８?，更為自己找回來的幸福婚姻而高興……

（編輯／李賢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