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宗家荒在中國地圖上是找不到的，根本就沒有它的名號。這里的人粗獷本分，只知從土地刨食。這里的男女通婚，村人都沾親帶故。

四弟去年秋天沒了媳婦，也很想找個合適的女人成個家，但左村右舍誰不知四弟的家窮，三個孩子又都在念書，別說是找個大姑娘，就是找個小寡婦也是難上加難。

大嫂就對人說：“我弟不找農(nóng)村的，我們找就找個城里的人兒，還得漂亮點兒的！”

又一個秋天已過，冬天到了。嫂子把四弟叫到跟前：“我說四弟呀，秋也收完了，如今河也封凍結(jié)冰了，嫂子不能老看著你領(lǐng)著三個孩子過日子，你又當(dāng)爸又當(dāng)媽，這啥年是個頭呀？嫂子我想成全你的美事兒，可又不知你的條件。你說給嫂子，你相中的是啥樣的女人？”

弟說：“嫂子，你可別逗了，你弟我這窮樣兒，還有三個孩子拖累著，誰肯嫁給我呀，其實我的條件很簡單，身板好就行?！?/p>

“你還別說，我那個表妹比你小十六歲，除了身體好我還沒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特長，前些日子進城，我把你的情況跟她講了，她的條件也和你說的一樣，身體好就行，有山有水就是好地方，她愿在農(nóng)村找個合適的，她還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你的合適人選，我當(dāng)時就替你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但我有一點可得向你交待好，她今年三十歲，沒有工作，在城里這些年也都是打打短工。離過三次婚，但沒生過孩子，如今男人要求女人，不光是模樣長的好，還要體形更好，但她沒有好體形，又粗又大，有一身的好力氣。對了，她還有點傲氣。”

四弟就說：“有力氣就好，到咱家正好與我一起下田干活?！?/p>

嫂子又說：“你把她娶進家門兒首先要打掉她的傲氣，她這人翻臉就不認人，先前走過這三戶人家其實也都挺好，吵幾嘴說離婚她就走了，如果你娶了她，要把她制住。如果制不住，我只擔(dān)心她與你能過多久？到那時要后悔可沒嫂子的責(zé)任啊?！?/p>

“在嫂子你的鼓勵下，我想你兄弟我還能駕馭住她。”

“那我就看你的實際行動了。下星期天兒也就是二十八號你就可以迎娶她，只要你點頭兒，我現(xiàn)在可就打電話通知她了?！?/p>

二十八日，四弟進城娶親，這在宗家荒是很大的轟動，人們都期待著他能把什么樣的媳婦從城里娶回來。四弟牽著頭瘦驢，沒穿什么像樣的衣服，還是往日干活穿的那身舊中山裝。這根本就不是迎新的架式，最起碼也得開臺三輪車或者拖拉機什么的，沒有機動車也得有匹馬什么的。一頭毛驢走起路搖搖晃晃怎能進得城里？

一進城，四弟就被攔住了，人家城管隊不讓毛驢進城，不衛(wèi)生，要不就把毛驢寄放在城外。

四弟著忙，他把毛驢系在一家小酒店的電線桿上，向店主人說明，他的小毛驢暫放這里，約兩個小時后來取，并給留下兩元錢，再三地說，我進城取點東西，馬上就回來。

人家同意了，他也就放開腳步進城了，他按照嫂子給他的門牌號碼，來到她的表妹家，門鈴響過之后，從院里走出位少婦，年紀(jì)約有三十歲，身高馬大，體態(tài)剽悍，四弟被嚇了一跳：“請問，這是王淑珍家嗎？”

女人看了看這莊戶男人：“你是來迎親的嗎？可是宗家荒來的？”

四弟點頭一笑：“你說對了，我就是來娶親的?！?/p>

“我是王淑珍，就是你要迎娶的人?！?/p>

四弟從懷里取出封信：“這是我嫂子寫給你的信，你可把東西都收拾好咧？”

少婦的嘴角一樂：“我沒什么要收拾的，就有一對皮箱，進屋喝口茶吧？”她向外看了看，“車在哪兒停著？”

四弟又是笑：“因為沒有車牌子，我的吉普車停在東門外一家酒店門前，皮箱我可以先提著?！?/p>

少婦一笑，老農(nóng)有臺吉普也就很講究了，“把這兩個箱子提著吧?！?/p>

四弟一手提著一個箱子走在前面，淑珍穿件羽絨大衣跟在后面。

來到城東門，弟把兩個皮箱放下，指了下毛驢回頭對少婦說：“請您坐好，我們回家了?！?/p>

少婦一驚，站在毛驢前向四周了望：“老農(nóng)，你的吉普車呢？”

四弟一笑：“真不好意思，在我們鄉(xiāng)下都管這毛驢叫驢吉普，所以它也就沒有車牌號?！?/p>

“你小子真行，反正呆著沒事干，姑奶奶就陪你到鄉(xiāng)下玩玩兒?！?/p>

四弟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上毛驢，毛驢晃了晃沒有倒下，四弟心里一陣高興，這樣的超負荷我的吉普都能挺得??！他把兩個皮箱連在一起搭在毛驢背上，他又在驢的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伙計，把我的新娘子好好馱著，到家有好草好料哩?！?/p>

他們上路了，毛驢馱著少婦，四弟緊跟在后，嘴里哼著快樂的小曲兒……，女人觀賞著鄉(xiāng)下的風(fēng)光，她不像出嫁，好像是隨團旅游。

此時的毛驢兒已是通身大汗，熱氣猶如開鍋的籠屜，不停地往上升騰，它從沒經(jīng)受過這樣遠距離的超負荷運行。

前面是條河，河面已有厚厚的冰，東邊鄉(xiāng)下的人進城往返，車馬人行這也是必經(jīng)之路，四弟見毛驢在冰面上行走越發(fā)艱難，四蹄打著趔趄，便吆喝了一聲：“伙計，冰面上滑，你要走好哇！”他牽著驢的韁繩，來幫他的伙計，唯恐它摔倒，驚嚇了新娘。總算渡過了冰河，四弟擦了擦頭上的汗，把韁繩又搭在毛驢的脖上，順著下坡的山路，任其悠著晃著。突然腳下一滑，毛驢四蹄朝天摔倒在地，少婦自然也被翻倒在路旁，四弟勃然大怒：“平日我好草好料供養(yǎng)你，今日卻不給我玩活咧！”他從懷里“嗖”地抽出一把半尺多長的鋼刀，“唰”的一道弧光閃過，毛驢的頭滾落地下，他把刀上的血在衣袖上擦了一下，又送入懷中，“起來吧，別耽誤了咱們的好事。”

少婦咧下嘴，手揉著臀部，盯著往山下滾動的驢頭，她慢慢地站了起來：“你提上箱子走了，這驢可怎辦？”

“就留下喂野狗吧。這驢已經(jīng)八九歲了，肉都烀不爛，值不了幾個錢。”弟只顧往前走著，女人在后緊跑幾步也跟了上來，她心里在想，還算是個爺們兒，這野性的美總比那卿卿我我的男人強多了。

日落西山時，四弟帶著女人走向了村頭，有人就說四弟用頭毛驢換回個胖女人，立時，掌聲鞭炮聲喝彩聲響成一片，“回來了！”

“這新娘子真漂亮！”

“這女人壯得像奶牛！”

“……”

“都入席吧！這是喜酒，多喝點兒！”

嫂子站在門口，笑出了滿臉的皺紋。

酒后天黑，自然也就是洞房花燭了……

雖然是正式登記結(jié)婚，但經(jīng)村上決定，不能分給她土地，理由是：這樣的城里女人，不可能在鄉(xiāng)下過日子，地一給就是三五十年不變，她將來回城怎么辦。

正月已過，不覺就到三月，春耕時節(jié)，她與四弟起早貪晚，農(nóng)家的活計總是沒完沒了，初時還可以，幾天過后，淑珍已經(jīng)有點吃不消了，雖然嫂子經(jīng)常幫她教她，但她終究是城里長大的，這些繁重的農(nóng)活她怎能適應(yīng)，尤其這粗茶淡飯，也不合她的胃口，幾次想走，又沒合適的理由，況且四弟對她是何等的疼愛。

早晨吃完飯準(zhǔn)備下地干活，四弟見她精神不爽，就說：“淑珍，我看你身體不適，今天你就別下地里干活了。先歇幾天……”

中午，下地干活的人也該回來了，淑珍做完午飯，提起水桶，來到村頭的大井擔(dān)水，她把水桶系向井中，水滿過了桶，她便提上來，兩桶水都滿了，她拿起扁擔(dān)，彎下腰，擔(dān)起來向家中的小院走去……村里的男人喜歡看她擔(dān)水，說她擔(dān)起水來顯得更美，那飄柔的長發(fā)，那白白凈凈凸起的豐乳，上下的抖，與肥臀合著同樣的節(jié)拍。

村里的少婦們不喜歡她的風(fēng)采，擔(dān)心她的性感勾走自己男人的魂兒……

“有人跳井了！”

“不好了！有人跳井了……”

大井的沿上站了許多人：“還露著頭沒有淹死！快救呀……”

有人指著四弟：“那不是你媳婦淑珍嗎？還不快下井救人！”

四弟向井里瞄了一眼，水位與淑珍的脖兒相等。

“快救人吧！”

“……”

四弟來到墻角下，他慢慢地蹲下，拿出兜里的旱煙卷起來，他又擦燃了火柴，深深地吸了口，又慢慢地把煙兒吐出來……

“你媳婦都要淹死了！你怎么還蹲在這抽煙??！”

“嫂子，你別擔(dān)心，淑珍死不了，她知道井水有多深，如果她真的想死只要一低頭就可以了，你沒看她在仰著脖兒嗎？”

“快點救她呀！快?。　?/p>

“她死不了，大熱的天又是一身的肥膘，她在里面涼快涼快也好，你們誰也不要動，出事算我的?！彼炅俗詈笠豢跓?，便站了起來向井口邊兒走過來，向井里看了一眼，見自己的女人，打著冷戰(zhàn)，哆嗦著，仰著的脖兒已看見他，淑珍在井里大喊：“老鬼！你還不下來救我，你想冰死我呀，我真的挺不住了！”

四弟叉開兩腿，登著井里的石頭縫兒一步步下到井里，他解開腰里的繩子系在淑珍的腰上，把繩子的一頭甩向井口：“大伙幫我一下，這娘們兒的屁股拔涼??！”四弟托起她的臀。

女人從井里爬上來，一臉的害羞……嫂子攙著她到里屋換好衣服，淑珍神秘地一笑：“姐，這老鬼太厲害了，把我玩?zhèn)€冰涼！我還得想招兒治治他?！?/p>

“你聽姐的，要我說你就別瞎折騰了。”

“我就不信，我整不過他，七天后，我就叫他老鬼乖乖的服我，什么厲害的男人都得被你小妹兒拿下！”

一天夜里，她從被窩一躍而起，披頭散發(fā)大喊大叫：“我是黃三太奶附體，老鬼，快送姑奶我回城……”她撲通一聲又躺在炕上翻著白眼，鼻聲如雷。

三個孩子被驚醒，說咱姨中邪了，各自用被蒙住頭。

四弟從被窩爬起來，他淡淡一笑，既然中了邪，讓黃鼠狼迷上了，咱就得給她治。他站在炕沿上，解開褲子，對準(zhǔn)她的臉就是一大泡尿……

女人抖落掉滿臉的尿：“我是黃仙，不要煩我，別說你撒泡尿，你就是來泡屎我也不在乎！”

四弟又是一笑，大聲招呼：“兒子，你起來，到外邊茅廁舀一桶大糞湯，給你姨灌上，她中邪了?！眱鹤訌耐饷嬉▉硪煌按蠹S湯子，奇臭無比。

淑珍一躍而起，“小犢子，還不趕快端出去！”

四弟說：“別介，你姨讓黃鼠狼迷住了，把這大糞湯灌到她的嘴里，黃鼠狼就跑了！”

她展開雙臂抱住四弟的頭：“老鬼，老鬼呀！你可別灌啦，這臭糞湯子誰受得住，黃鼠狼已經(jīng)跑了……”

夏日，雨水多，禾苗在陽光下猛長，滿山遍野已是綠油油。淑珍望著這廣闊的田野，她的心像是長出了翅膀兒，向著城里的酒吧、歌舞廳、夜總匯飛去，一些老同學(xué)，還有那往昔的情人都在令她陶醉。她最后終于下定了決心，地里的莊稼不要了，兩個皮箱不要了，這無名的小村，拜拜，這冰涼的井水，拜拜，可愛的老鬼，拜拜——她踏上了回城的路……

烏云翻騰，雷鳴電閃，風(fēng)過之后，下雨了。她偷偷地從村里跑出來，看來今日為她送行的也只有這雷雨了，河就在眼前，河水嘩嘩地響，一浪推著一浪。半年前，從城里走出時不也是這條河嗎，啊，當(dāng)時是冬季，河水結(jié)成了冰，那是冰河，而此時滔滔的河水夾帶著泥沙，滾滾而下，她的心緒此起彼伏，往昔的毛驢，還有那可愛的老鬼……她脫掉鞋子，開始過河，雨越來越大，河水也越來越深了，遠處不時傳來轟轟的響聲，水已決堤，她真的有點怕，眼里也不時閃著金花兒，她回頭一望，“呀！老鬼，你怎么來了？！”

“別動！把這件雨衣披上，我背你?！迸伺郎纤谋?，他們遙望對岸，向河心走去，水很深……“娶你的時候是瘦毛驢馱著你，今兒你回城，我背著你……”

“老鬼！河水已漫過你的肚臍眼兒，別往前走了，再走咱倆就得淹死啊，我求你啦，咱回去吧，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回去跟你好好過日子還不行嗎？我的老鬼呀！”她在男人的臉上親了一口“我求你了……”她終于哇地聲大哭起來，“我們回去過日子，我再給你生個孩子……”

水聲越來越大，轟轟地響，四弟知道這就是山洪，他背著女人轉(zhuǎn)過臉往回走，幾根樹木，兩只羊還有一頭豬，在河水里掙扎……將要來到岸邊，他倒下了，喝了兩口湯，虧得女人力大，把他從水中撈起夾在腋下，她把男人放在岸上，跪下了雙腿，攬在懷里：“老鬼，我愛你，你快醒醒啊……”淚水、雨水從她的臉上流下來……

責(zé)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