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美國后,女兒囑咐我,無論見到誰,都要打一聲招呼。起初我并未在意,后來一出門,我發(fā)現(xiàn)不論男女,不管老少,也不問熟與不熟,人家見了我們總是主動打招呼。那招手、問候、微笑,有聲有色又有動作,疊印成一幅自然而親熱的立體畫面。這招手和微笑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意到神隨,無需刻意為之。但這“問候”卻有點兒講究。 比如早上出門,人與人在院里相遇,會英語的總要說一句“Goodmorning”(早上好),但我則怕惹人笑話。女兒說:“你就說‘哈羅’吧,你在電影里不是常見美國大兵見面就喊‘哈羅’嗎?你也學學。要不干脆一揚手‘嗨’也行。”這倒是一個“偷工減料”的好法子,比我們早來的鄰居老頭就是這樣打招呼的。
有時,我與對方距離較遠,就想一低頭過去算了??墒遣恍校思以凇肮_”了,能不應(yīng)嗎?有一次,我站在自家陽臺上,悠閑地放目遠眺,無意間往對面樓的陽臺上瞥了一眼,一位老婦人在晾衣服,見了我馬上揚起手來,我也趕緊舉手示意。我和老伴每天到公路上散步,遇到上班的高峰,一輛輛各色小車從我們身邊嚓嚓而過,每輛車離我十幾步遠時,便開始打招呼了。多是司機招手,也有的全車人一齊動作,有一些熱情者還把手伸到窗外,頻頻晃動。我們當然“禮”無旁貸,一一招手相還。手起手落,“哈羅”“哈羅”不絕于耳。有幾回,我們主動舉手打招呼,還鬧出了一點誤會,人家以為我們要搭車。
在公共場所,一些美國人“哈羅”之后,還要來上一句:“祝你一天都有好運!”我們也要還上一句:“謝謝,你也是?!边@都是美國人的客套話,就像中國人見面問“你吃了嗎”,并不是對方關(guān)心你的吃飯問題。
我們居住的紐約城郊鐵木村小區(qū),是一個小“聯(lián)合國”。二十幾戶人家,分屬十余個國家和地區(qū)。大家雖素昧平生,卻相處融洽。人們平時交往不多,但見面都打招呼。一天見幾次就打幾次招呼。通過打招呼,彼此由相識相知到相近相助。有的夫妻,一方上班未帶家里鑰匙,另一方就把鑰匙交給鄰居代管;有的臨時有事外出,就把孩子托付給鄰居老人照看;有的一時得了急病急傷,大伙兒攙扶著連夜送往醫(yī)院。聽說筆者愛看書報,幾家鄰居隔三差五送來中文報刊。一天晚上,我們剛吃過飯,有人敲門,開門一看,一位留著黑胡子的小伙兒托著厚厚兩冊書站在樓道上。他聽說我沒書看,便把自己還沒開封的中文古典名著送過來,讓我先看,我一時不知說啥好,要知道,我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來,我只知道他住在前樓,僅有過幾次“招手之誼”。
說起打招呼的效應(yīng),搬到黑人區(qū)居住的華人老馬似乎更有獨到的體味。他剛搬去時,面對一張張黝黑的面孔,他有一種莫明的孤寂感和恐懼感。他試圖通過打招呼來消除隔閡,拉近距離。果然,一聲“哈羅”,一張笑臉,彼此間似乎有一股信任的暖流在交匯。隨后,不僅打招呼,還要簡單地聊上幾句,漸漸地他心里那道無形的防線撤除了。一天,老馬女兒從愛德華州寄回一個包裹,趕巧他不在家。一位黑人鄰居代他簽收,晚上冒著大雨送到他的家里,使他感動不已。還有一次,附近一座教堂為低收入者分發(fā)食物,老馬對門公寓的一位常跟他打招呼的黑人鄰居特意為他領(lǐng)了一份,用紙箱裝了不少罐頭玉米、茄汁、豆子、鮮奶、面粉、馬鈴薯等食品,一直送到他家,使他體味到通過一聲聲招呼而贏得的異邦異族朋友的友誼。
對這套“洋禮”,看法也不盡一致。女兒說,她們研究所百十號人,每天上班見面“早上好”,下班分手道“晚安”,走廊上進進出出,人來人往,“嗨、嗨”不斷,一天下來,誰也說不清打了多少招呼。這還不算,出門進門, 還要瞻前顧后,前邊有人就要快點跟上,免得人家扶住門等你;后邊有人,要慢撒手,等人家的手抓住門再離開。人家為你拉門你要道謝,你忘了為人家拉門要道歉。人家道歉后,你還得說沒關(guān)系,這一套應(yīng)付,你說羅嗦不羅嗦?
美國人何以禮多呢?是不是有點虛偽?我問了一些旅美華人,他們說,從表面看他們是對你友好,這是真的。深一層說,這也是一種自我炫示:你看,我多有修養(yǎng),展示他(她)的身份、素養(yǎng)。不過,虛也好,實也罷,文明總比粗俗好, 熱情總比冷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