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要放假了,沈恬決定回趟鄉(xiāng)下老家,一來看看姐姐,二來是為了弄一些素材。
沈恬的公司要搞一次攝影展覽,要求每個員工必須拿出五幅以上的作品,為了鼓勵大家踴躍參加,公司還特別設(shè)立了一些獎項。
沈恬很自信,覺得第一名非她莫屬,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攝影愛好者。她家里的照片多得數(shù)不清,但沈恬都覺得不滿意,這次有機會展示自己的作品,沈恬下定決心,一定要拿出最有水準的作品來。
下了火車,還要坐上一段路的汽車。沈恬找了一個靠窗戶的位子坐下,閉著眼睛休息。車子中途停了一會兒后,沈恬感覺旁邊的座位猛地往下一沉。她想:這個人肯定是個彪形大漢。于是,她警惕地睜開眼睛,卻看見一個農(nóng)村婦女,懷里抱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一看便知道是母子倆為了省錢,才擠在一個座位上,沈恬把懷里的相機摟得緊些,然后又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沈恬感覺懷里的相機動了一下,動作很輕。沈恬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一只小手正在摸著她的寶貝相機——正是婦女懷里小男孩的手。這時,旁邊的婦女顯然也發(fā)現(xiàn)孩子的舉動,連忙拽回孩子的小手,低聲責備道:“不許亂動人家的東西,碰壞了咱可賠不起?!鄙蛱裱b作什么也不知道,繼續(xù)打瞌睡。
汽車終于停止了顛簸,到達目的地。沈恬拎起行李,下了車朝田間小路走去。夕陽的余暉籠罩著大地,周圍的景色美不勝收。沈恬興致大發(fā),忙掏出相機,邊走邊拍,找尋最佳的拍攝角度。
就在她來回轉(zhuǎn)身拍攝的時候,鏡頭里出現(xiàn)了與周圍景色極不協(xié)調(diào)的兩個人。見相機對準自己,兩個人都止住了腳步。原來這兩個人就是車上的那對母子。那農(nóng)村婦女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正視沈恬的目光。
沈恬放下相機,納悶起來:一個女人,領(lǐng)著孩子跟在自己后面,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想到這,沈恬走上前去,問:“大嫂,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幔俊闭f話間,沈恬仔細打量起女人。女人一臉的愁苦之色,皮膚黝黑,頭發(fā)干枯,一身衣服破舊不堪。聽沈恬這樣問,婦女有些慌亂,使勁咬著自己發(fā)白的嘴唇,半天也不說話。
沈恬覺得莫名其妙,便說:“如果沒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闭f完,轉(zhuǎn)身要走。
見她要走,女人急了,大聲喊:“等一等,我……我……”
沈恬轉(zhuǎn)過身,笑著說:“大嫂,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壞人,有什么事盡管說吧!”
女人臉色漲得通紅:“你……你是城里來的吧?”
“對?。 ?/p>
女人又指了指沈恬手里的相機,說:“你是照相的?”
沈恬低頭看了看相機,撲哧一下樂了,半開玩笑地說:“對,是個照相的?!?/p>
“那你,你能給俺孩子照張相嗎?”女人怯怯地問道。
沈恬不禁一愣,原來女人是看上她手里的照相機了,想給孩子拍張照片。也難怪,看這母子倆的打扮,日子過得一定很清苦,孩子長這么大都不一定去過城里,大概連一張相片都沒有,反正自己正在尋找素材,給孩子拍張照片算不了什么,興許還是一幅好作品呢。
見沈恬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女人臉上露出笑容,連忙道謝:“謝謝你了,記者同志?!?/p>
沈恬一怔,敢情她把自己當成記者了。不過,沈恬也懶得解釋,隨她叫吧,不就是拍一張照片嘛。沈恬讓孩子等一下,她需要調(diào)試相機。待沈恬準備好相機,對好焦聚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孩子一臉的塵土,頭發(fā)凌亂不堪。沈恬憐惜地用手指捋了捋孩子額前的頭發(fā)。
女人憨憨地笑著說:“農(nóng)村里的娃,用不著那么干凈,你就這么給俺照吧?!?/p>
沈恬苦笑了一下,也不好再說什么,便拿起相機,選好角度,接連按了幾下快門,然后,直起腰身,打了OK的手勢。孩子不懂什么意思,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照相機。沈恬見狀,忙說:“孩子,已經(jīng)照完了?!崩^而轉(zhuǎn)頭對女人說:“大嫂,跟孩子一起照張合影吧!”
女人連連擺手:“不,不用了,俺這丑八怪的臉哪能上得了相片,只要俺娃能上得了相片就行了。”
沈恬這才作罷,收起了相機。女人連忙走了過來,追問:“同志,俺娃的相片啥時候能洗出來?”
“大概得過幾天,放心吧,到時候,我會寄給你,你把地址告訴我吧?!迸伺d奮地說出地址,親眼看著沈恬記在紙上,卻還不放心,用手指了指西邊,告訴沈恬她家就住在那。沈恬順著她手指的地方,依稀看到并排幾間簡陋的草房,便問:“大嫂,家里還有什么人嗎?”
女人的眼角有些潮濕,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訴說里,沈恬得知她叫桂花,丈夫前幾年進城打工,卻再也沒有回來,她一個人拉扯著孩子,日子過得特別難。因為家里沒有男人,很受欺負,孩子已經(jīng)十歲了,長得卻像六七歲的小孩子,她有時覺得愧對這孩子!
沈恬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問:“那孩子沒有上學嗎?”
她這一問,桂花的眼里突然流下淚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著說:“記者同志,我們真的是太困難了,你能幫幫我們嗎?”
沈恬嚇壞了,連拉帶拽地扶起她,心想:怎么又叫自己記者同志,難道她真的把自己當成了記者,難道為了讓記者幫助就要跪在地上嗎?沈恬不由試探地問:“大嫂,有話慢慢說,你想讓記者幫你什么呢?”
桂花擦干眼淚,急切地說:“我知道,你們記者的本事最大了。前幾個月,有個記者到這里來做新聞,拍到一些放牛的孩子,問孩子為什么沒有上學,孩子說家里窮,上不起學,記者回去后,就把這事寫到報紙上,一些好心人就通過記者知道了孩子的住處,都給那孩子捐錢,幫助孩子上學去了。俺是真的希望娃能上學,你剛才已經(jīng)給俺娃照相了,只要你把娃的照片登出去,就會有人幫助俺們了,到時候,俺娃也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去學校念書了?!?/p>
沈恬心頭一震,一股酸楚不禁從心底涌向全身。她自己就是從農(nóng)村走出去的,知道農(nóng)村里的孩子上學不容易。一個農(nóng)村女人用這種方式尋求幫助,雖然談不上正確,但她也是真的沒辦法,可自己并不是記者啊,這張照片根本不會發(fā)在報紙上,更不會引起社會的關(guān)注啊!
沈恬心里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她沒有勇氣告訴桂花真相,她害怕說出真相后,會打碎這位母親的希望。
桂花仍舊在苦苦地哀求她,沈恬竟忘記自己的身份,答應(yīng)了她。臨走時,沈恬掏出三百塊錢塞到她手上,說:“大嫂,我會盡量幫助你們的,這些錢你先拿著,記住,再困難也要讓孩子上學,不能耽誤孩子?!?/p>
桂花顫抖地接過錢,淚水泉涌而出,拉著孩子給沈恬道謝。
沈恬回到姐姐家已是傍晚,姐姐擔心地詢問她怎么才到家。沈恬這才把遇見桂花的事說了一遍。哪承想,姐姐驚訝地問:“你真給了她三百塊錢?”見沈恬點頭,姐姐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呀,還跟小時候一個樣,心太軟,那女的住在村口,她家的日子其實還可以,根本沒她說的那么窮。她故意把自己和孩子弄成一副可憐樣,平日里就帶著孩子到車站里去,見著城里頭來人,便使出各種手段,借著孩子可憐騙取人家的同情心。”
沈恬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桂花那張可憐兮兮的臉竟然是偽裝的,而她卻被感動得一塌糊涂。因為這件事,整個假期沈恬都沒有高興起來?;氐匠抢?,她把所有相片洗出來,竟發(fā)現(xiàn)所有的“作品”中,就數(shù)那一張孩子的照片最為精彩,于是,她還是拿著這張照片去參加攝影展覽。
果然,同事們都不約而同地注意到了這幅作品。照片上面,那張臟兮兮的小臉和那雙清澈天真的大眼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竟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染力,看后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痛。同事們紛紛打聽這張照片的來歷,沈恬給他們講了一遍,但是,她刻意隱瞞了真相,因為她不想讓照片背后那個女人的心機使大家的感動蒙上陰影。
這次攝影展覽,沈恬如愿以償?shù)孬@得了第一名。過了兩天,領(lǐng)導找到她,交給她一個鼓鼓的信封,跟她說,這是公司員工自發(fā)的捐款,希望能對照片里的孩子有所幫助,請她把這些錢轉(zhuǎn)交給那對母子。
沈恬愣了,捧著沉甸甸的信封,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