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黃曉鈺一下遇到了兩件喜事,一是丈夫周清榮升為局長,二是她終于拿到了一套新房的鑰匙。
黃曉鈺是周清的第二任妻子。兩人結(jié)婚好幾年了,一直住在周清的舊房子里,那里到處彌漫著他亡妻的氣息。周清的前妻是畫壇小有名氣的新秀,可惜因為車禍離開了人世。黃曉鈺與他結(jié)婚后,周清書桌對面的墻壁上,仍然掛著他亡妻生前畫的一幅畫??臻e下來,周清經(jīng)常凝神注視著那幅畫,黃曉鈺知道他是在睹物思人。她雖然被周清的用情專一所感動,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
現(xiàn)在,他們有了新房,黃曉鈺很想趁機(jī)淡化丈夫前妻留下的痕跡??上氩坏降氖?,周清說所有的裝潢都由黃曉鈺說了算,只是他書桌對面的墻必須空著,由他處理。黃曉鈺的心情一下灰暗起來,丈夫的這個用意還用得著猜嗎?
郁悶的黃曉鈺想起了老朋友張浩,便給他打電話大吐苦水。黃曉鈺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不得不生活在她的陰影里。”接著她把事情全盤托出。張浩沉吟良久,才為難地說:“以我的身份,本來不便介入你們夫妻之間。不過,既然你信任我,作為朋友,我建議你給他來個李代桃僵。他不是喜歡國畫嗎?你不妨給他掛一幅大家名作,想來他會顧及你的感受,即使有點不快,也無話可說?!秉S曉鈺說:“是個好主意,可是……”她又猶豫起來,“大家名作動輒幾萬、幾十萬,我也買不起啊。”張浩哈哈一笑:“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事有湊巧,我有個朋友,特別擅長臨摹齊白石的大作,足以以假亂真。周清雖然愛畫,但他畢竟不是專業(yè)人士,未必能夠分辨得出來?!秉S曉鈺想想說:“倒也是個辦法。那就拜托你跟那位朋友聯(lián)系一下,盡快畫一幅吧?!?/p>
只過了兩天,張浩就把畫送了過來。“你要得急,還沒來得及裝裱,你先看看吧?!睆埡普f著,把畫展開,掛到書桌對面的空墻上,讓黃曉鈺站到書桌后面看效果。黃曉鈺瞇起眼睛,覺得書房里馬上平添了一種古樸雅致的氣氛。畫上是兩杯冒著熱氣的清茶,茶杯上方橫逸著一枝紅梅,雖然寥寥數(shù)筆,卻清淡幽靜,生機(jī)盎然,讓浮躁的心緒為之沉靜。黃曉鈺興奮地點著頭說:“不錯,真不錯,跟書房的整體風(fēng)格非常協(xié)調(diào)!估計這下周清沒有話說了?!?/p>
張浩把畫收起來,交給黃曉鈺說:“我最近挺忙,這畫你自己拿去裝裱吧。聽說納寶齋的裝裱工藝古色古香,這畫交給他們正合適。我給了朋友一千塊錢做潤筆,我也不怕庸俗了,你把這一千塊錢給我吧,免得讓你們擔(dān)上受賄的罪名?!北緛睃S曉鈺正為付錢的事為難呢,現(xiàn)在張浩說得這樣直率,也就放心地把錢給了他。
送走張浩,黃曉鈺立即趕到納寶齋。老板把畫接過去,一邊拿著放大鏡仔細(xì)觀賞,一邊不住地點著頭:“畫得好,深得白石老人神韻!相信裝裱以后,不是專業(yè)人士很難辨其真?zhèn)瘟??!焙芸?,那幅仿制的《茶具梅花圖》裝裱好了,就掛在了周清書桌對面的墻壁上。
這天,黃曉鈺興沖沖地拉著丈夫去看新房的裝修效果。周清不住地夸獎老婆品味高,家居設(shè)計得不落俗套。進(jìn)到書房,黃曉鈺的心緊張起來。果然,周清抬頭望見墻壁上那幅《茶具梅花圖》,臉色陡然陰沉了下來。
“這是怎么回事?不是告訴過你,其他地方怎么布置都隨你,這面墻一定得給我留著嗎?”黃曉鈺委屈得險些落下淚來,不過今天她不打算讓步:“怎么,難道齊白石的手筆,還比不上你前妻的大作嗎?”周清愣了一下:“你又胡思亂想了,我不是那個意思……”隨即,他快步走上前去,仔細(xì)分辨起畫面上的筆觸和題款印章。周清的前妻特別喜愛齊白石的畫,受她熏陶,周清對白石老人的手法也算熟悉。
周清臉色越看越凝重,最后終于抑制不住地怒吼起來:“胡鬧,簡直是胡鬧!我不是告誡過你,我現(xiàn)在是個局長,你要當(dāng)好我的賢內(nèi)助嘛!這么名貴的字畫,誰送來的,你給誰退回去!”黃曉鈺也生起氣來:“你怎么知道這畫是別人送的?你憑什么就認(rèn)定我是個貪內(nèi)助呢!”周清“哼”了一聲,說:“咱們那點家底我還不清楚,把咱倆全賣了,也買不起這么名貴的東西!不是別人送的,難道還是偷來的?”這下黃曉鈺理直氣壯了,夾槍帶棒地說:“你整天對著你前妻的遺作,我以為你早就修煉成專家了呢,原來不過是附庸風(fēng)雅。你就看不出這不過是幅仿作嗎?告訴你吧,這是我同學(xué)的朋友臨摹的,一千塊錢的潤筆費(fèi)我分文不少地給了人家!而且,還是我親自送到納寶齋裝裱的呢!”
周清吃了一驚,再次專注地觀察起那幅畫作,良久,他才將信將疑地說:“如果真是仿作,那你這位同學(xué)的朋友模仿技藝算是出神入化了,我都看不出半點破綻。你哪位同學(xué)有這樣一位朋友,我怎么沒聽說過?”黃曉鈺說:“就是我同學(xué)張浩幫忙弄來的?!薄皬埡??就是那個建筑老板?他不會有其他用意吧?”周清警覺地問。黃曉鈺一聽他這樣說,壓抑已久的怒火一下子躥了上來:“這么多年你對前妻念念不忘,我說過什么?怎么一輪到我的同學(xué),就來路不正了呢?人家知道你們當(dāng)官的容易反應(yīng)過敏,那一千塊錢的潤筆還是他主動索要的呢,為的就是怕你多心!”周清剛要跟她爭辯,手機(jī)響了,說市里有個緊急會議,讓他趕快過去參加。周清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即便你說的全是真的,這畫也要摘下來。你可以掛到任何地方去,但這面墻一定要給我留著!”
黃曉鈺欲哭無淚,絕望地跌坐在沙發(fā)上,她想不到周清對她如此絕情,傷心得痛不欲生。想來想去,她知道感情無法勉強(qiáng),雖然一起生活好幾年了,可人家心里還是沒有自己的位置,這樣下去大家都沒意思,不如盡早分開。于是,黃曉鈺提起筆,給周清寫了一封短信,告訴他自己準(zhǔn)備知趣地退出他的生活,但考慮到他剛剛升職,為了顧及影響,她也不想逼他。她先回娘家住了,等時機(jī)合適了,再跟他去辦手續(xù)。
一連過了三天,周清都沒動靜,黃曉鈺的心徹底冷了下來。就在這時,周清滿臉倦容地推門進(jìn)來,什么都沒說,徑直遞過一張紙給黃曉鈺。黃曉鈺以為是離婚協(xié)議書,心灰意冷地接過來,準(zhǔn)備簽字。誰知她剛剛掃了一眼,就吃驚地大叫起來:“啊,不會吧?那可是我親手送去裝裱的啊!”周清遞過來的一張鑒定書,好幾位知名專家都簽了名,確認(rèn)那幅《茶具梅花圖》千真萬確出自齊白石之手!
“這是怎么回事?”黃曉鈺呆呆地望著周清。周清苦苦一笑說:“那天我見到這幅畫,就覺得不像是贗品,所以懷疑它來歷不明。也怪我當(dāng)時太急躁沖動,沒有向你解釋清楚。后來見到你留下的紙條,我才意識到誤會嚴(yán)重了,可我再說什么你也不會相信,只好帶上那幅畫東奔西走找到幾位專家,讓他們幫忙做了鑒定。知道嗎?你送到納寶齋的確實是幅普通的臨摹之作,但納寶齋交給你的,卻是齊白石的真品!”“???”黃曉鈺又是一聲驚叫,“他們……為什么做這種賠本的生意?”“納寶齋當(dāng)然不會做賠本的生意,其實齊白石的真品早被人買下了,然后授意他們調(diào)包給了你?!薄鞍??難道是……張浩?”周清點點頭:“正是這個人。張浩也是生意人,他也不會做賠本的生意,他如此處心積慮、費(fèi)盡心機(jī)地送這么貴重的東西給我們,當(dāng)然是需要回報的。相信不遠(yuǎn)的將來,他就會有非分的要求提出來,如果我們不通融,這幅畫就會成為他要挾我們的籌碼!”
黃曉鈺想不到自己險些釀成如此大禍。周清動情地?fù)崦念^發(fā),頓了頓,繼續(xù)解釋道:“曉鈺,原諒我以前忽略了你的感覺,其實我一直鐘愛著去世的她留下的那幅《山竹拔翠》圖,不僅僅是對她的懷念,更重要的是它能時時提醒我做人要清白,為官要正直。再說你也不是一直這樣告誡我嗎?”說著周清展開了原先墻上的那幅國畫,語調(diào)真誠地說:“曉鈺,我想你會理解我的,我們還是掛這幅吧!”
此時,黃曉鈺明白了周清堅持要留著那面墻壁的真正用意,她這才認(rèn)認(rèn)真真地欣賞這幅使她無數(shù)次妒忌的畫來:蒼竹郁郁,依山而起,嫩枝挺拔,葉秀清翠。而在原來的題款邊,新添了一個落款:曉鈺同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