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yè)后,我去了一家冷飲廠。我清楚記得每天工資是一塊五毛錢,一個月滿勤就是四十五塊錢。每天上下班,走在栽滿梧桐樹的街道上,兩旁商店里不知疲倦地播放著張行的《遲到》、《一條路》……
那還不是個群星璀璨的年代,張行懷抱一把木吉他,幾乎成為每個年輕人的偶像。每天晚上的街心公園里,總是聚集著一群男女,懷抱吉他,或彈或唱。水平大多不高,有些酷似彈棉花,但依然樂此不疲。我很想加入這個行列,但我沒有吉他。我做夢都想擁有一把吉他,而且是國產(chǎn)最好的品牌——紅棉。
電影院里熱播著電影《路邊吉他隊》,我一口氣看了三遍,然后懷揣兩個月的工資,只身來到南京。在商店里,我終于看到了心愛的紅棉吉他,它的標價是130元。整個下午我徘徊于商店,久久不肯離開,汗津津的雙手摸遍吉他的每一個部件,直到銷售小姐一臉不滿,我才不無遺憾地離開。沒有買到吉他,只是帶回一摞吉他教材。
如今記不清什么原因,讓我放棄了這個夢想,反正吉他終究沒買。張行唱紅了大江南北,卻突然銷聲匿跡,替代他的是少林寺的一群棍僧。聽說不少年輕人跑到少林寺要當和尚,好練就李連杰一樣的絕世武功。雖然我也很想飛檐走壁,又怕冒犯了少林寺的清規(guī)戒律,因為我正在熱戀中。
女友為我整理書櫥時,無意發(fā)現(xiàn)了那摞吉他教材。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天,你會彈吉他,我怎么不知道?我只好說了曾經(jīng)的夢想,她靜靜地聽著,臨了我不自覺地嘆息一聲。結(jié)果在我生日那天,這個可愛的女人意外地送了我一把紅棉吉他。
盡管沒有了當初的狂熱,盡管它來得有點晚,但我還是興奮不已。我開始對著教材自學,手指很快生出繭子。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我就能給女友伴唱了,而且決心要練陽春白雪的古典吉他,可惜太難,只學會一首《綠袖子》終于作罷。每次鬧別扭,我一彈《綠袖子》,女友總破涕為笑,簡直抵得上一位巧舌如簧的居委會大媽,音樂之魅力可見一斑。
時間如白駒過隙,女友成了妻子,又成了我女兒的媽。幾次搬家,該扔的都扔了,那把紅棉吉他始終留著,盡管我可能一輩子不再碰它。女兒剛懂事就指著它問,那個扁葫蘆是什么?妻子說是吉他,你爸爸會彈好聽的《綠袖子》。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變得柔軟。拿起吉他,卻被揚起的灰塵嗆得直咳。弦都調(diào)不準了,終是不成曲調(diào),心有悵然。妻子搪塞女兒:爸爸是累了。
那天電視里張行又在唱《一條路》,熟悉的曲調(diào),熟悉的身影,但我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偶像禿頂了。
被塵封的不僅是一把吉他,天真也罷幼稚也罷,每代人都將經(jīng)歷,都將成為我們?nèi)松豢苫蛉钡囊徊糠?。那些躁動的青春歲月遠去了,并且永遠不會再回來。我會永遠珍藏那把吉他與回憶,也許等我老了,老妻因為我的呼嚕不高興了,我就再彈那支《綠袖子》哄她開心,她一定會咧著沒牙的嘴,笑得陽光燦爛。
(段凌霄摘自《時文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