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房外,蘭花要開了。本來“花開花落兩由之”,這點曠達還是有的,但前些時間,有人說蘭花不好養(yǎng),脾氣大,有本事的人脾氣也大,也就想看看它到底本事多大,脾氣多大。這一想,就把它搬到書案上了。
這盆蘭是要來的。原主人養(yǎng)得不錯,“頂肯開”,賞蘭品茶,也就多了些話題。我要來,是想讓這蘭安靜,彼此默對在一個不確定的時分。但搬回來的,只一叢草而已,配了幾片石頭,新鮮過后,就置于南窗之下,隨手打理,由它長去。不意一兩個月過了,還真有讓人驚喜的,這么說來,它的脾氣并不像傳說中的大。
要說不講究,也是假的。培蘭花的土,要求很嚴(yán),便有一擔(dān)蘭土一擔(dān)米的說法。如果往書上找,就更多講究了,竟有說樹心泥、灶心土的,不知信得信不得。我處世多于講究與隨意之間。暮春時節(jié),登贛南第一高峰齊云山,呼吸清新空氣,感受高度震憾,下及半山,穿行于竹林山澗時,想起家里的那盆蘭,覺得這才是它的故鄉(xiāng),就取土于林中。那土腐植質(zhì)多,松軟,無污染,作為蘭土應(yīng)是上選罷?!熬怨枢l(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問完山里的流水晨風(fēng),梯田炊煙,蛙鳴蟲唱,還有什么呢?心安之處即故鄉(xiāng),長在故鄉(xiāng)土中,很可以安心。
蘭花喜陰,但最好又有點稀薄的陽光,從竹葉中篩下的光影,就很合適。這環(huán)境城里哪有?南窗外有一株三角梅,枝葉繁密,把蘭花放在這盆花下,略有林蔭意味。朋友告訴我,蘭花不耐水,澆水太勤容易爛根。只是我心中那蘭之故鄉(xiāng),雖然不是江湖濕地,但也不會是大漠戈壁,忍不住,隨手噴些水霧,當(dāng)作山嵐閑云,居然平安無事。說到底,蘭本野草,生于幽谷,缺少熱鬧的基因,但要說如何難伺候,倒也不見得。
花開得也奇怪,簡潔,就幾片花瓣,想起那個叫“蘭花指”的詞,真?zhèn)魃?。最奇的是花香,有詩稱“香迎十步出庭來”,一般花香是彌散的,而蘭花香卻像脈沖信號,悠遠,襲人,靠近了,反而嗅不著香。讓人猜不透,神神秘秘,或許才是王者之香罷。
書畫家多喜寫蘭,一盆蘭花,看久了,也就成了幾筆濃墨蘭草淡墨蘭花。寫蘭,想寫的自是千古不變的“清高”。一種植物,寄寓某種品格,就成了符號。
只是不知什么時候,清高被改稱了“脾氣”,客氣點說,是“性格”,再客氣一點,就叫“風(fēng)格”吧。蘭沒有松樹的風(fēng)格,能以強者的方式堅持原則,堅守自己的陣地。蘭是以弱者的方式堅守,不好好長、枯萎、死亡,它以此表達對環(huán)境的不適。不能改變世界,就改變世界觀,而蘭,提示著第三種選擇。植物對環(huán)境都有要求,相宜,就長得好,不宜,就長不好,道理就這么簡單。作為蘭來說,適應(yīng)性弱也是沒有辦法的,談不上清高或脾氣。反過來想,如果我們尊重蘭的習(xí)性,回報的便是王者之香。
花開了,約朋友來鑒賞。朋友說,這盆蘭還未必叫蘭,春蘭秋蕙,四季開花的,別有名稱,不要鬧笑話了?!澳墙惺裁茨??”他也拿不準(zhǔn)。有根據(jù)產(chǎn)地而命名的,含有尊重環(huán)境的意思,產(chǎn)地不詳,只好反推。自己的東西,怎么叫還不由我,就叫它“齊云山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