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條毒蛇,毒素于體內(nèi)瘋狂的流動著。
冰涼的血,墨黑墨黑。
皮膚,一塊一塊綴合的盔甲。
腦袋平和,一毛不拔。
細長如寂寞的舌頭,疼痛的分叉,兩縷如絲,一絲叫牽腸,一絲叫掛肚。牽腸的是一生一生的愛戀,掛肚一世一世的多情。
眼睛圓滑,卻空洞,表面的犀利。
二
我這般的活著,千百年來,猥瑣的盤旋于地的最深處。
雖居黃土之下,卻按捺不住體內(nèi)奔騰的毒素,流來流去的東西,猶如水,猶如人們下賤的心靈,哪里低往哪里填,填過了堤岸,水漫金山,最后所有的惡毒瘋狂上涌,如同巖漿,毫無征兆的沖出地表,毀了龐貝。太陽依舊會升起,照亮龐貝的憂傷猶如喧雜的叫賣聲中,沒有人記得城墻上掛著的人頭和人頭上悲傷的表情。
長安,人潮洶涌。
來往過客抬頭看到的,不過是一個蕩婦的人頭,皺下眉頭,不看也罷,真是委屈了這樣嬌好的面容。
我卻是極愛這個女子,毒,夠毒,如蛇一般的狠毒。
怨就只能怨那綠翹不會做人,怪就只能怪那綠翹太過年輕。年輕,這樣的資本不是人人都有的,想她玄機自己的資本是那么輕易的毀在了李億的手里,現(xiàn)在她哪里還有更多的資本再去消耗,她害怕了,在一個比她更年輕的女子面前,忽然自卑,便任由毒素在體內(nèi)膨脹,手握粗棍,聽著撕心裂肺的尖叫,直到叫喊的人安靜下來。
靜,靜了,全部都安靜了。
她狂跳的心也靜下來了,她說:綠翹啊,我是為你好,我不能讓年輕的你把年輕毀在一個丑八怪的手里,我的青春丟了,才明白它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而你是我最疼愛的人,所以不允許你日后如我這般的后悔。
我看著這個女子蓬亂的頭發(fā),圓睜著眼睛,通紅的臉蛋,我笑,笑毒也毒得這般冠冕堂皇。
三
嫉妒有的時候比毒素更可怕,它會在我狹小的腦殼里瘋狂的生長,猶如野草,一年一年,春未盡時,已蔓延到我婀娜而嫵媚的身軀。緋紅的雙頰,我已無發(fā)抑制,扭動著細長而柔軟的身體,一塊塊綴合的盔甲相互碰撞,細碎的聲音,好似繡鞋踏到青草的聲音。
繡鞋,那雙淺藍色綢面,有大朵大朵粉色花朵在綻放。
那雙繡鞋的主人,一個嫵媚到極限的女子,可以讓一條蛇投射去它所有瘋狂的嫉妒。
輕輕的邁步,生怕露水打濕了繡鞋。
西湖的碧波里,劃過一輛油壁車,透過窗子,乍看那女子,遠山如眉,春水如眸,淺笑輕顰間,不染半分風(fēng)塵。
風(fēng)塵染了也罷,不過是費些功夫多鋪幾層粉的事情。
可是,若不染半分的風(fēng)塵,那么,又如何邂逅那個騎青驄馬的男子,那樣英俊的面孔以及他所有的柔情,直到閉眼的時候都念念不忘。
何處結(jié)同心,西泠松柏下。
我曾在黃土中,與她并排躺著,幾經(jīng)扭動身子都不及她的半分美麗,連死人都這般美麗,我便發(fā)誓一定要等她化成灰,見到她的丑。
黃土上那個土饅頭,很多的人來祭拜,我躺在下面聽見有人說:“蘇州楊柳任君夸,更有錢塘勝館娃。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又是一個多情種,我扭頭對著她笑,輕浮的唇還未煽動揚起,便瞥見木棺里的一堆骨頭,雪白雪白,精巧細致,原來,我還不及一堆骨頭美麗。瞬間的瘋狂,想把她的骨頭碾碎,讓它碎成灰,可是即便是碎成灰又怎樣,她即便再美麗也不過還是一個可憐的怨婦,不過終究還是被男人所負(fù),不過最終還是一個短命鬼,一十九歲,縱使美麗也不過還是個花骨朵,終究還是沒有綻放全部。嫉妒,我,一條百毒不侵的蛇,怎么還會降低自己?難道要去嫉妒那個妓女不成。
還有,那個寫詩的多情種,叫什么白居易,白個什么,虛偽的男人,不過就會寫幾首詩來騙去人們的崇拜,花言巧語,也不過是裝給世人看的。自以為看事情很透徹,他說:“黃金不惜買娥眉,揀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边@樣的自以為是害死一個可憐而忠貞的女子,這便是他的多情?唉!又是個假惺惺的情種。
四
我的娘是一向喜歡戴著墨鏡看東西,她說世間不過如此,男歡女愛不過逢場作戲罷了。她說世間男子都是嫖客,世間女子都是妓女。她說還是做蛇好,本本分分的躺在黃土之下一夢再夢,醉生夢死,死去活來,來日還夢。
可是,我的娘,她最終還是未在黃土中夢到死去活來,便被人擊中了第七分要害,原來還是人定勝妖,蛇,蛇妖還是蛇精都怕那七分之處。
七分之處的軟肋,便是剛烈,被人觸到,死都不咬下那救命的一口,一倒而下,不可翻身。墨鏡跌落,玻璃碎了一地,成千萬塊,千萬塊里有千萬個娘。
我是第一次看到娘墨鏡下的眼睛,在千萬塊玻璃里,有千萬顆的綠珠,碧綠而圓潤,如綠色的眼淚,原來娘的眼睛那般美麗。
有蛇對我講,金谷園里有個女子是娘的化身,她叫綠珠,有娘一樣翠綠的眼睛。
我穿行千里,為的只是再望一眼那碧綠如娘的眼睛。
以珠為寶,生女稱為珠娘,她便叫綠珠,我被人言所騙。
“妾當(dāng)效死君前,不令賊人得逞!”原來她比娘還要剛烈,縱身墜下,珠毀人亡。
他?還是他?誰更后悔。
他應(yīng)該后毀吧!張揚,估計錯誤,這便是他的劫數(shù),卻連累了一個可憐的女子。
他也該后悔吧,還沒有仔細端詳過她美麗的模樣,還沒有聽到她的笛聲,還沒看到她舞的《明君》,怎么她就去了呢?
五
娘啊,原來世人都虛偽,所有美好的,剛烈的,都會過早的凋謝,遠處我聽到一條小船上女子的抽噎,她與她千金的珠寶一起墜如江中,她說她叫十娘,世間太骯臟,比她還骯臟,她要逃離,因為覺得惡心。
那么,還是做蛇吧,本本分分的躺在黃土之下一夢再夢,醉生夢死,死去活來,來日還夢。
我閉上了我的眼睛,還有,我的唇,我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