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春 曾做過醫(yī)生,不過是庸醫(yī)一個;從醫(yī)只有五年,卻畢生懷念。寫過論文也寫過小說,編過辭典也編過書,但都沒有留下有分量的作品;寫了無數(shù)新聞作品,發(fā)過無數(shù)人的文章,炒熱過一個人,也得過一些獎,浪得一點虛名,但過眼煙云,都沒什么可說,不過分內(nèi)職責而已。本是浙江人,成了安徽客,誤打誤撞,卻生生愛上了這片土地。交的朋友無一不是安徽人,可喜可賀。
身體的變化
有一位攝影記者說過一句話,他說“男人的身體是會變的呀”,這話是否帶點色彩,我當時未加注意,因為談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事,他說了也沒人笑。他自己也不笑。這話說過很多年了,但我一直記著。
我記著的原因,潛意識里有什么意思,還真很難找出來。我只是想,這句話樸素卻深刻。只是你千萬不要往顏色方面想。
不只是男人的身體會變,女人的身體不會變么?我自己就經(jīng)常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的變化。
很早時,我很少過敏。至少對金屬不過敏,我可以帶金屬眼鏡,就是個證明。后來幾年過去了,我快要大學畢業(yè)了,突然間,我對金屬過敏起來。從此后,我不單不能帶金屬框架的眼鏡,也不能帶金項鏈、手表之類的玩意。甚至于珍珠項鏈上的金屬小勾,也會過敏。也從此,我索性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不穿金戴銀。這種前后迥異的身體變化,我相信我體內(nèi)肯定發(fā)生了變化。這變化,以金屬過敏的形式首先向我發(fā)難。
再過若干年,又一個變化出現(xiàn)了。每到夏天,我的腿部很容易發(fā)熱疹。尤其是坐的時間一長,就更是如此。我不得不很早就用上涼席與涼墊。那幾個夏天,我老是到皮膚科去開藥。每到夏天,我都愁死了。幾年過去了,又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年起,竟然不發(fā)疹了。從此后,又國泰民安起來,嘿,這身體太神奇了。
現(xiàn)在的我,則突然對家常菜越來越熱衷起來。素菜落肚,一身的舒爽。倘若是酒肉穿腸過,雖然那時候口中也有快感,但落在身上,則似有抵觸心理,胃腸總會情不自禁地開始反彈。當然,也不能說毫無心理作用,畢竟像我等女人,總是對肥胖有著本能的恐懼。再加上學過醫(yī),對養(yǎng)生學摸得很透,對酒肉這類物品,自然有點小逆反。所有這些因素摻雜起來,就對很多食物有著本能的喜歡與厭煩。逢有宴請,主人很是熱情,招呼喝酒吃肉。然而,我雖有酒量,卻總是在勉為其難下,才喝上幾口。這種舉動在好事者看來,是對主人的大不敬,其實,我這種簡單的女人,哪敢對何人不敬呢,只是身體上的喜好,實在不好倒行逆施。自然的,是最好的,這道理很淺,但要讓人明白并實行,卻總要在人到黃昏后。好在我不到黃昏,便已明白這個理,自知還算不得糊涂女人。當此之時,我只要有閑,必定會買上三四個小菜,都是蔬食居多。每樣少少,燒起來方便,吃起來清爽,看起來閱目,比飯店的菜不知好過多少。因為那是為著我的身體與腸胃,量身定做的。我便想,小百姓們,雖無富貴飲食,也無宴飲機會,然而每天就著小菜,食淡茹鮮,難不得也有神仙之感。
最能察覺身體變化的,當然還是身體之主人,倘你感覺敏銳的話。我有一階段,體有小恙,當然是我自己率先發(fā)現(xiàn)的。便去找大醫(yī)院的醫(yī)生。因為是熟人,找起來也方便。人家還是大醫(yī)院的科主任,諒醫(yī)療經(jīng)驗會豐富。每次我都是快要下班時去,那時候走廊里還有若干個病人在候診。我就靜靜地等。我肯定是最后一個進去,因為我走的是后門,既沒掛號也沒付診費。醫(yī)生見著我,很親切,說些閑話后便開始檢查。想來她對我應是認真的。然而,第一次檢查,她說一個什么病,把我嚇一跳。因為我還真沒注意到會得這個病?;貋砗笊暇W(wǎng)查,又去咨詢其他醫(yī)生。有的說,可能不太像。又換一個熟醫(yī)生查了一下,說好像不對。應該是某某病。于是又開始按這個病開始施治。若干個月后,也未見療效。又找回前個醫(yī)生,告訴她這段時間的大致經(jīng)過,她再查了,說好像應該是某某某病。你隔些天來,我把你拿掉。后來又碰見一個熟人,是換藥室的老護士。她幫我查了,說應該怎么治療才對。我前后思量,覺著她的判斷是準確的。幸而學過醫(yī),還有判斷力。那個醫(yī)生把它拿掉后果然不久又死灰復燃了,證明那種療法是治標不治本的。
這僅僅是一個非常小的毛病,我最清楚其間的經(jīng)過,后來我對這個小毛病的由來,也形成了一個自己的判斷。我相信,此一判斷不說最權威,也是最準確的。因為我熟悉我自己的身體。
仔細想來,身體的這些個變化,其實是每時每刻在進行的,只是隔一階段,會突出表現(xiàn)一下。我記得,中醫(yī)的典籍《黃帝內(nèi)經(jīng)》,就對身體的階段性變化有過細致的敘述。中醫(yī)認為,人每隔七八年,身體會有個突出的變化。男男女女,不妨自己重溫一下,這樣的描述是否貼近你。
因著職業(yè)的關系,我認識一個食道癌患者。她有著長達三十幾年的癌癥病史,算得上是老癌癥病人了。食道癌切除后,她長時間胃腸功能紊亂,每天食量很少,卻動輒就拉肚子,困頓不堪,人瘦比黃花,一陣風就能吹倒。當然要找醫(yī)生治療,但似乎沒有一個醫(yī)生能治好她的胃腸紊亂。后來她開始自學,一味藥一味藥地體驗,劑量也是根據(jù)身體的反應,酌情增減。就這樣,十幾年過去了,她終于把嚴重的胃腸紊亂自己給自己治好了。我見到時,她已經(jīng)非常壯健了,儼然已是半個醫(yī)生。
當然,這樣的自療自醫(yī),在醫(yī)學上是不提倡,也不建議的。我如果還當著醫(yī)生,肯定也會反對這種做法。我會舉出種種的不合適,來扭轉病人的自以為是。然而,我現(xiàn)在畢竟不是醫(yī)生了,尤其是在經(jīng)歷過自己的一些小病后,有了一點體會,我的思想發(fā)生了變化,我不得不下出新結論:最了解身體的還是你自己,而不是所謂的醫(yī)生。當然這樣的結論,也還是有前提的,指的是在特殊情況下,一定的語境下,你可以進行自療。我記得我父親,他是個老胃病,年輕時大口大口吐血,怎么也診斷不出是什么毛病,他有點小聰明,也識點文字。有一天,進到鎮(zhèn)里,街上的拐角處便有一個中藥鋪,現(xiàn)在當然沒有了,那時還有白發(fā)長須的老藥師,鋪面上有醫(yī)書扔在那里,我父親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老藥師聊著天,一邊隨手翻起醫(yī)書來。翻到胃病那一章節(jié),那里有多種胃病類型,不同的類型有不同的方劑可參照。我父親便對照著看自己到底屬于哪種胃病,還估摸著自己開了方。然后就在中藥鋪里抓。嘿,你還真想不到,他自己開的方倒把老胃病治好了。這算不算傳奇?
我后來改行后回老家,還依然有鄉(xiāng)親來找我看病??催^一個鄰村老太的病,她是個老咳嗽。我開的是什么方,忘了,只記得次年回去,那老太還想找我看病。說是只吃過我那次開的藥,竟然把老咳嗽給治好了。我那一年已謝絕看病了。但那個方子如此神奇,倒讓我驚奇著。你說,這不是瞎貓碰著死老鼠嗎?倒不是說我是個假冒醫(yī)生,我讀到研究生,怎么也算不得庸醫(yī),但在我的行醫(yī)生涯中,這種神奇的療效倒也鮮少碰上。不肖說,在那位老太的宣傳下,我成了神醫(yī)了。好在我有自知之明,只是幸會而已。
因為是半個醫(yī)生出身,我在檻外談醫(yī)可以談得非常地道。我了解醫(yī)生們的夸夸其談,了解他們的軟肋,也了解所謂現(xiàn)代醫(yī)學的新毛病。多少年后,我和醫(yī)生們相聚,這中間的距離我是非常清楚的。醫(yī)生們可以夸某些個新設備新療法如何地好,我就不是太相信。比如,有一家醫(yī)院,夸他們引進的某種技術可以根治糖尿病。真的騙到家了。我抄起電話便打過去。他們先是信誓旦旦地說,是真的可以根治。我就報過我的名號,說就我所知,這糖尿病是無法根治的世界性醫(yī)學難題,你們?nèi)绾文芨??那邊急了,趕緊改口說那廣告稿不是他們寫的。倘若我是醫(yī)盲,又是病急亂投醫(yī),能不上當受騙嗎?
但是醫(yī)生自己也是會上當受騙的。我的一個朋友是醫(yī)生,夫人得了糖尿病,看某地宣傳糖尿病能治好,便也跟著跑過去了。然后不斷郵購他們的藥。他告訴我,這藥還真有效呢。血糖真給降下來了。我當時還沒有看明白,但總覺得不太對勁。再兩年過去,他夫人中風了,糖尿病性中風,眼底出血,一只眼失明了。敢情說,這好藥還真是假的呀。他這時候才承認說,這藥沒效。
現(xiàn)在再回過頭說來身體的變化。有若干個月,我不見某醫(yī)生。他是個聲名在外的人物。那段時間忙著一些很風情的事。再見他時,小肚子挺挺的了。這胖也實在太快了一點。我有一陣子心里轉不過彎來。因為我心目中的形象委實不是這樣的。我突然明白,我自己可以體會自己身體內(nèi)部的細微變化,外形上的變化敢情也是巨大的呀,只不過,自己天天對著鏡子,怎么也感覺不到那種細微的變化。這樣想來,人真是很可怕的。每一時刻,你都在變化著。細胞在死亡,分裂,突變。承襲的基因,也在裂變中。我們要做些什么,對得住身體的變化呢?
經(jīng)常想一想,也很好。
幸福指數(shù)
幸福是要有參照系的。有一晚聊到這個話題時,一位學者兼官員這樣說:我的幸福參照系是上山下鄉(xiāng)時期,那段時間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候,那時吃的苦你們真是無從想象。失望,孤苦,窮困。那樣的苦都吃過了,往后的生活,怎么也比那時要幸福。
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聽他提起過他的上山下鄉(xiāng)歲月。雖然我也出生在鄉(xiāng)村,小時過的也是窮日子,但因為生于斯長于斯,周圍人過的都是一樣窮苦的日子,自然也就不太覺其苦;而他呢,是從城市下放的,突然間把他從一塊土地連根拔出,置放于一個窮鄉(xiāng)僻壤的環(huán)境,周遭都是陌生人,而前途又渺茫得很,這種打擊比我們這種天生的窮人的確要大很多倍。
環(huán)境,顯然是重要的幸福參照系。
而我雖然從小生于鄉(xiāng)村,但我已適應這樣的成長背景,在心理上,我沒有任何的困苦感,相反,對鄉(xiāng)村歲月,我還充滿著美好的回憶。
那么,我的幸福參照系應是什么?顯然,鄉(xiāng)村歲月,只是對我如今相對富裕生活的一種提醒,當然,也會是一種幸福參照系。但在我有了二十多年的城市生活后,我現(xiàn)在的幸福參照系,顯然應該是前十年的城市生活。那時候,我住在沒有衛(wèi)生間的小房子里,買一條魚要吃兩頓,買水果去批發(fā)市場,圖的是相對便宜。衣服,談不上時尚,更沒有健身與化妝意識。手機和電腦嗎?還遙遠得很。上完班后,我會急急忙忙往家趕。因為燒煤爐,特別費時費事。
后來經(jīng)濟收入不斷增長,我的幸福指數(shù)也開始遞增。
那么,多少收入是最幸福的呢?也就是說,年薪多少,我們能擁有飽滿的幸福感呢?
不妨設想一下,當你年收入1萬元、5萬元和10萬元時的幸福感,相信肯定會不同。
現(xiàn)在年薪1萬元的人,通常是城市里的藍領,1萬元對他們而言,可滿足基本生活費用,但肯定無從滿足其他需要;而年薪5萬元的人,大部分是公務員或白領,這樣的收入堪稱穩(wěn)定,能滿足生活費用及部分奢侈品需要;如果夫妻雙方都是這般收入,那么這在中國,恭喜你,這是中產(chǎn)階層。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們周圍的人際環(huán)境會相對有品位,這樣的收入會給你帶來良好的安全感和社會歸屬感。年薪10萬的人,在很多城市里都是鳳毛麟角,要么是經(jīng)理人,要么是行業(yè)精英、高級白領,但他們的工作壓力也會非常大,以與其收入相匹配。此時他們所接觸的人往往比他們還有錢,他們將站在更高的塔層,瞄準更高的目標,幸福指數(shù)會因此下降。
人的幸福指數(shù)和經(jīng)濟相關,但也未必完全相關。美國有經(jīng)濟學者便提出了一個飽和度的概念。他發(fā)現(xiàn),在經(jīng)濟收入增長的某個階段內(nèi),人的幸福指數(shù)是和經(jīng)濟收入呈正相關的。也就是說,他的收入愈高,幸福指數(shù)也會往上躥升。但當經(jīng)濟收入過了某個階段后,幸福指數(shù)可能停滯不前,或開始出現(xiàn)下降。年薪百萬和兩百萬,收入一千萬和二千萬,幸福指數(shù)很可能是相當?shù)摹?/p>
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中國,當收入從年薪五千漲到五萬,這樣一個階段,恰恰是前十年中國工薪階層(公務員和白領)的一個普遍概況。這一階段應是中國人幸福指數(shù)快速增長的時期。這一時期,我們從廚衛(wèi)不全的窩居,搬到了三房一廳或四房二廳的房子,我們不再滿足于每天有肉有魚吃,開始大量吃水果蔬菜了,并且很多人家還請來了鐘點工,把你在家中的體力活完全解除;我們還時而舉家外出撮一下,并且聚會開始大量出現(xiàn),酒店變得很紅火,到了周末,甚至很多人開始不想回家了,想去唱歌、喝茶或“濯足”、按摩;我們也不再只是偶爾買衣服,你只要逛街,看上一件令你心動的,你就可以不太猶豫地把它買回家;這一階段,你習慣每年出去旅游,一般的名山大川玩厭了,你還可以出境玩,甚至開始了不以旅游為目的的休閑游。你有了很多奢侈品,手機換了一款又一款,學會了上網(wǎng)沖刺,甚至有自己的博客了,你的朋友開始來自五湖四海,不再受地域的限制;你還可能買車了或即將買車,這時候的你,雖然期望值很高,比如想住更大的房子,想買一款好車,想讓子女出國,甚至想顛覆你原有的婚姻,但你的人民幣老是不夠,而且你的壓力開始增大,你甚至成了負翁……但這時候你只要學會提醒自己,那么你的幸福指數(shù)還是可以保持飽滿狀態(tài)的,當然,此時的幸福指數(shù),在你一生回味起來,很可能已經(jīng)到了飽和點。
不是嗎?你從年收入5萬再努把力,也許就會翻一番,然而,就算你收入翻番,你的焦慮感可能增強了,你的壓力增加了,你的動力開始減弱,你覺得你每天都像一匹駱駝,沒個停歇的機會。這就算幸福嗎?你會懷疑生活,渴望回歸原來的狀態(tài)。渴望過簡單而素樸的生活。甚至想回到鄉(xiāng)村,植樹種菜,關閉電腦,走路出汗,有小閑也有小錢,讀好書交好友,你認為這是人生的最美狀態(tài)。你目標收縮,開始關注周邊的景致,甚至連秋天落的每片葉子,在你而言,都充滿了詩意。
其實人很容易回到這個狀態(tài),只是要你很好地學會控制你的欲望,但很可能,你還是控制不了你的那匹欲望之馬,你的大房按揭,你的開車消費,你怕到時養(yǎng)不了自己老,還怕一不小心晚年栽在病床上,所有這些,還在促你不停地往前走。于是你開始焦慮,開始抑郁,開始覺得沒勁,甚至還想自殺。
經(jīng)濟學家說,人的幸福指數(shù)是有飽和點的,這話我以為萬分準確。但,人的幸福指數(shù)是可以自行調整的,而且萬千人等,是可能完全不同的。我以為,經(jīng)濟學家只注意到經(jīng)濟收入與幸福指數(shù)的問題,但我不是經(jīng)濟學家,我只是覺得我們還應關注到人的個體差異性,并認為,人的欲望調整與幸福感之間也是呈正關的。不是嗎?當你注意到控制自己的物欲時,你的幸福指數(shù)肯定會保持在飽和點狀態(tài),或者說當你學會調整心情時,你的幸福感可能就翩翩而來了。
然而,還有一個問題。假如你這時候突然得了病,有多少幸福感都會突然灰飛煙滅。
還是那個聰明的經(jīng)濟學家,他甚至關注到了,多少經(jīng)濟收入能彌補一場病或一個災禍或一個親人去世所帶來的打擊。他說的數(shù)目我沒能記住,雖然覺得他的測算有點好笑,然而當一個窮苦的沒有職業(yè)的女人,有一天她的孩子突然因某種不作為而不幸受傷害了,她提出了一個經(jīng)濟數(shù)字,要求有關部門賠償損失。這個經(jīng)濟數(shù)字,是否相當于她孩子受傷害給她帶來的幸福指數(shù)被降低值呢?我深信,經(jīng)濟的補償肯定有助于彌補她的心理創(chuàng)傷,只是,這種創(chuàng)傷,好像單靠經(jīng)濟收入還是無法補償?shù)?。就像一味掙錢,不能確保我們的幸福指數(shù)不斷上升一樣。
關于快樂
無數(shù)人寫過快樂,只要有心人去上網(wǎng)搜索,定有無數(shù)選項撲面而來。
我不想做書蟲,于故紙堆中找些前人今人的語錄,去販賣所謂的學問;我只能從生活的體驗中,找尋些脈絡與痕跡。
快樂有痕跡嗎?物質的痕跡肯定是沒有的。那么快樂有脈絡嗎?像葉子那樣的清晰脈絡?理論上也是沒有的。然而,雁過留痕,風過有聲,我相信,人類的快樂也是有痕跡和脈絡可尋的。
快樂在精神學上肯定有它的微妙的生物學反應。任何精神狀態(tài)皆然,不獨快樂。就像抑郁癥,已經(jīng)成了時尚病,快樂與抑郁,是背道而馳的兩種狀態(tài),抑郁癥成了時尚病,快樂的走向,自然令人擔憂。
一個成績很好的女生告訴我,她不快樂。盡管世俗眼中的好學生模樣,挺適合她,未來的一切良好愿景與遠景,也會清晰地向她走來。然而她不快樂。她說她抑郁。因為她進入不了同學們的熱門話題,她不熟悉超級女聲,不熟悉歌壇影壇,也不知道時尚在如何演繹,盡管她成績很好。她說同學們甚至都鄙夷于她的智商,一個如此孜孜于成績的女生,其視野如此狹窄,那智商定然也高不到哪兒去。這樣的推理當然荒唐可笑,然而現(xiàn)實中總是存在著,她還遠不到心理淡定的年齡。她說老師說笑話的時候,同學們都在暴笑,惟有她怎么也笑不起來。因為母親切斷了她所有的學習外的通道。她可憐兮兮地對心理醫(yī)生說,我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叫快樂了。
我記得日本有一小說名《失樂園》,那一對執(zhí)意于偷情的男女最后是如何進入失樂園的,我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回憶了,然而這位女生的失樂園,卻有清淅的脈絡存在。她的快樂一次次被剝奪。小時候看動畫片,粗暴的母親便一聲聲呵斥她,看到最后,她便索然寡味了。在學校,她進不了同學們的話題中;回到家中,做了學校的作業(yè),接著做母親布置的作業(yè),然后就是睡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這架學習機器,在枯燥的學習中,喪失了所有的快樂。
這種快樂不斷被剝奪的過程,寫起來簡單明了,但我知道,電話后面那雙眼睛,是含著淚水,如何艱難地選擇心理熱線,進行她的最后的“抗爭”。文字力量在這里,顯然是無力的,也是脆弱的。
而我們大人呢,我們的快樂又是如何被喚起被剝奪的呢?
醫(yī)學上有一個術語,叫閾值。任何感覺都有閾值,它是感覺反應的數(shù)量范疇。痛覺有閾值。那么快樂呢,我想,既然都是生物學反應,也一樣有閾值,只不過,沒人研究罷了。
快樂的閾值,每人都不一樣,有人高,有人低。有人很容易陷于自滿狀態(tài),快樂閾值自然大,這種人比較容易獲得快樂。有人常易處于不滿狀態(tài),其快樂閾值自然小。
人在不同狀態(tài)下,其快樂閾值也不一樣。我每天喜歡溜到環(huán)城路邊上的菜市場,那是個集市型的小菜場,不太規(guī)范,進城的農(nóng)民隨意設攤。一大早,那菜場可熱鬧了,菜是新鮮的,農(nóng)家自種的,便宜又悅目,我就發(fā)現(xiàn)我的好幾個同事,還有退下來的老領導,在那里出沒,擦肩而過時彼此一笑。我哪怕不買菜,僅是為了感受一些“地氣”,也愿意從那里穿過。好像只有從那里走一遭,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生活狀態(tài)還是那么好。在那里,我想買什么菜,都不須太多的考慮。在這里,便宜的物質是一個非常令人爽心的經(jīng)濟背景。如果說物質時代給我們太大的心理壓迫外,那么,不定期在便宜的物質場景出現(xiàn),你會感到你的快樂閾值在增大,你的快樂很易被激發(fā),人們很容易為自己尚還豐衣足食身體康健而生感恩之心。與此相反,如果進到那種只賣高檔品的商場,工薪族會立刻感受到一種物質的重壓。動輒上千塊的衣服,顯然是工薪族所無法承受的。因為我們的薪水在這里會遭遇縮水。
物質極大繁榮的年代,其實也是剝奪人類快樂的大好時光。一方面,物質盛宴,把人的欲望前所未有地調動起來,你想怎么享受都不為過。我現(xiàn)在還無法設想,我的一切愿望被滿足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tài),敢情會很快樂吧?以我這樣有限的經(jīng)歷來推測,一切物質皆滿足,還有痛苦嗎?然而擁有億萬身家的張國榮還是跳樓了。跳樓后竟然沒人猜得出他的真實心理動機。娛記們的捕風捉影,我敢說,也只是探出了他的一點點私密。即或他的同性戀伙伴,就一定知道他的真實動機嗎?我不敢妄加揣測。然而,以我對心理學一點小小的研究,我知道,他的痛苦是實在消化不了了,才走了這最后一步。那么,敢說這億萬身家就能讓他快樂增值嗎?沒有。不單沒有,還似乎剝奪了他的很多快樂。
一位記者說,他現(xiàn)在即使住上200平方米的房子,也沒有任何激動感了。當初,他住在大學筒子樓的時候,是多么向往廚衛(wèi)齊全的小套房啊。在長長的等待后,終于搬進了小套房,他粉刷了墻壁,做了現(xiàn)在看來極為簡單的裝修,住進去,一家人都很激動,每天小心翼翼,不敢碰臟了墻壁。那段時間,他天天睜大眼在地上撿拾著夫人落下的頭發(fā)。潔白的磁磚上,怎么能允許頭發(fā)存在呢。那個呵護樣,有點像看護剛出生的女兒。后來他累了,也煩了。隨它去吧??鞓?,在住久后,一點點喪失了。他已經(jīng)無法設想,當年那種極大的快樂會在他住上大房子后再度出現(xiàn),他說不可能的了。房子給予他的快樂,已在逐漸喪失。
我自然知道,當我擁有第一筆銀行存單時的那份激動,后來,數(shù)字雖然在不斷攀升,快樂感卻在一點點地遞減著。從這種心理來推測張國榮,想來金錢對他的快樂刺激,已經(jīng)接近麻木點了。任何刺激都是要靠數(shù)字來推動的,快樂與金錢的拋物線樣走勢,未必不存在。既如此,在物質盛宴的年代,還有什么讓我們的快樂激活起來,讓快樂閾值增大呢。我有一階段頗為茫然。似乎什么都還理想。那么就這樣渾沌著過吧。然而冥冥中總有一種聲音在提醒我,你應該喚醒快樂。是的,快樂是需要喚醒的。既然物質的誘惑我已經(jīng)不太在意了,那么我就執(zhí)著于做點什么事吧。我相信,一個人執(zhí)著地做著一件事,他是很有快樂感的。那種沉迷的快樂,是非物質的,純粹的。那個異想天開想要研究出飛碟的農(nóng)民科學家,他肯定是快樂的,他一個人呆在屋里做研究,可以一個月不出來,我就知道,那種快樂是無與倫比的。正像我,沉迷于寫一篇只是欲望驅使的文章時,我是沉靜而快樂的。
快樂與沉迷是難兄難弟。沉迷本身會帶來快樂。然而,病態(tài)的沉迷是一種心身反叛,因為靈肉分離,快樂早已鳥一樣飛走了。
快樂是需要提醒的,快樂就像神經(jīng),它有時候隱匿于你的體內(nèi),忽隱忽現(xiàn),很難看到。然而一經(jīng)提醒,那根神經(jīng)突然伸出了長長的觸須,它靈活地碰觸著生活,你的快樂隨時可以被感知、被激發(fā)出來。因為看了一篇文章,聽了一首音樂,看到了一個笑顏,或者只是因為你還健康,你會覺得快樂,那種快樂雖然很淡很輕,然而因為常常出現(xiàn),可以讓你的身體處于一個非常美妙的狀態(tài)。
快樂假如可以區(qū)分輕度重度的話,那么重度快樂,在成人已經(jīng)很難碰到了。所謂金榜題名,所謂洞房花燭,都早沒了重度快樂感,何況這樣的喜事,畢竟在人的一生中,只是偶然出現(xiàn),機率之低,實在不能把它當成我們生命中的快樂常態(tài),倒是有一些重度快樂,卻是我們不難遇到的。
如果你是有心人,如果你碰巧還上進,那么聆聽大師們的報告,或與高手過招,那是極其過癮的。我的一位美麗女同事,便陶醉般地說起過,不久前去上海書市時,聽余秋雨上課,那種重度沖擊的興奮感,至今余味猶在。而她的一位鄉(xiāng)黨,則隔一段時間趕到合肥來,只是為了聽她說話。這位美麗同事自然也是非常人物,其妙筆文字屢屢讓人嘆奇。她老公笑說,那個鄉(xiāng)黨是接“地氣”來了,可惜你接不到他的“地氣”。她深有感觸地說,最過癮的對話,是與高我們二三步的人物對話,太高了你會聽不明白,同等級,自然也可過招,但點化不了你,只有高我們二三步的人,你能強勁感覺到他輸給你的“地氣”??上В谖覀兊纳磉叄@樣的高人總是不太多見,多的是與我們同一等級的人物,因而引為快事的機會并不太多。
如果按經(jīng)濟學的理論,快樂與期望值有關。期望值越大,快樂感越低。而期望值,很多時候是你心理調適的問題,你把期望值調低了,自然快樂值也就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