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笑諾貝爾獎”由哈佛大學幽默科學雜志《不可思議研究年刊》(又譯作冒泡)、物理學會等共同主辦，與真正的諾貝爾獎幾乎同時頒獎。它的目的在于鼓勵“不尋常、幽默和具有想象力”的事物，激發(fā)人們在科學、醫(yī)學和技術(shù)方面的興趣。但每位獲獎?wù)卟坏珱]有獎金，還需要自費到哈佛大學出席頒獎典禮。按照傳統(tǒng)，獲獎?wù)呒磁d演講的時間只有60秒，一旦超過時限，一位8歲的女童就會跑到領(lǐng)獎臺前，不停地喊：“夠了，夠了，煩死人了?！?/p>

科學家怎樣工作?科學家都做了些什么?是像通常的科學史圖書記錄的那樣，科學家采用科學的方法，永遠做合乎理性的事情，從而取得一連串提升人類文明的偉大發(fā)現(xiàn)嗎?只是在一級近似的意義上可做如是觀。但是如果僅停留在這一近似上，我們就會得出失真或者十分錯誤的科學形象。

科學傳播首先要傳播真實的科學，包括科學知識，也包括科學方法、程序及科學的社會影響。何為真實?是其所是也，不扭曲也不夸張。然而具有辯證意味的是，用幽默、夸張甚至虛構(gòu)有時更能揭示真實。我們先看兩組故事。

第一組：

1、8年來他一直埋頭鉆研。試圖從黃瓜中提取出陽光，然后把陽光密封在玻璃瓶中，以備陰雨濕冷天氣時放出取暖。

2、他發(fā)明了修建房屋的新方法，先從屋頂開始修建，自上而下一直蓋到地基。

3、他惋惜世界上利用蠶來抽絲相延已久，但這卻是一個極大的錯誤。因為許多昆蟲的本領(lǐng)遠遠超過了蠶，它們既懂得紡又懂得織。

4、學者們正忙著制訂兩項偉大計劃，一是用秕糠種地，因為他們堅持認為秕糠有真正的胚胎作用；另一個計劃是用復合材料涂抹在小羊身上，不讓它長毛，希望經(jīng)過數(shù)代繁殖，在全國能夠推廣一種無毛羊。

5、數(shù)學教授讓學生空腹吞食一種餅干，餅干上面寫下了各種命題及其證明方法。教授希望餅干消化后，最終能夠融入學生的大腦。不過此實驗?zāi)壳斑€沒有完全成功。

第二組：

1、賓州大學的科學家方先生用一種抗抑郁藥喂養(yǎng)蛤蜊使其快樂，論文發(fā)表在《實驗動物學》雜志上，他因此獲得1998年生物學搞笑諾貝爾獎。

2、法國學者本維尼特發(fā)現(xiàn)水不僅有記憶，而且可以把這種信息傳送到電話線和因特網(wǎng)上。(水并沒有通常所說的記憶。)

3、一篇由4人署名的貌似嚴格的論文《巴尼的生物分類學》，在作者署名處4個不同位置有5個注解，其中3個為：作者的順序由抽簽決定；作者的順序是背著我確定的；作者的順序是由最后完稿的人確定的。(優(yōu)先權(quán)與排名是科學中的老問題和敏感問題。)

4、一個研究者對UFO的統(tǒng)計分析表明，只有1970年前出生的人才會被劫持，因此可以有把握地推斷，今后被外星人劫持的概率將越來越低。(把數(shù)學用在不恰當?shù)默F(xiàn)象中。)

5、一篇關(guān)于花生醬對地球自轉(zhuǎn)的影響的論文，作者有一大堆，足足占了三頁紙，論文的正文卻只有一行：“就我們目前所能測定的情況來看，花生醬對地球自轉(zhuǎn)沒有什么影響?！?如今科研論文署名者越來越多，即使是雞毛蒜皮的論文。)

6、一篇由三位科學家署名的論文《人工智能中的進展》中，正文竟然沒有一個字符。(暗示沒有任何進展。)

我相信，沒有人會全部相信以上故事，但是這些故事無一不有現(xiàn)實科學的影子，有的恰好觸及其最敏感部位。

第一組故事全部忠實地取自兩百多年前的一部小說《格列佛游記》(1726)，其中諷刺的是英國皇家學會，作者是著名作家斯威夫特(1667－1745)。第二組故事取自美國《不可思議研究年刊》(英文縮寫為AIR，中文可譯為“冒泡”)的精選本。

兩組故事如果混在一起，您還能區(qū)分哪些是純粹的小說虛構(gòu)，哪些是煞有介事的當代科學研究?也許兩者都對科學有些不敬，傳播這些觀念或許還要被扣上“反科學”的帽子。

其實，大可不必。斯威夫特的描寫只是對當時英國社會文化的一種嘲諷，科學也是當時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如今的《冒泡》雜志、《迷你冒泡》(網(wǎng)絡(luò)免費版，與前者不同)及圖書《泡沫》均受到各界好評，而且首先是科學界人士的積極認可，有不少家庭還訂閱了《冒泡》供全家消遣。當然也有例外，有人認為這樣做不夠嚴肅——包括薩根和羅伯特·梅——有可能誤導公眾不加限制地對普通科學進行嘲諷。

《泡沫》第一章提了兩個好問題：第一，你不喜歡科學嗎?第二，或者你熱愛科學，太確信科學，因而覺得科學是嚴肅的，并不可笑。其實我們都可以想想其反面：第一，獻身于科學的人們多么富有人情味，科學界的故事曲折而迷人。第二，科學家畢竟都是人，科學也是屬于人的，是人的文化的一部分?！翱茖W并不是背誦乏味的詞句和無用的事實?！笨茖W是不斷探索的過程，成功與失敗相比只是少數(shù)，它們只是被有幸記錄下來了。即使在成功部分中，科研成果中的絕大部分也是極普通的研究，而不是哥白尼、牛頓、達爾文、愛因斯坦式的成就。眼睛盯著“哥牛達愛”并沒錯，我說過，只是“一級近似”。

科學傳播要傳播什么?要傳播作為文化的科學，既要關(guān)注轟轟烈烈的科學革命，也要關(guān)注科學的日常行為；既要向公眾傳達科學及科學家圣潔與理性的一面，也要時常提起其中一些并非圣潔也并非理性的諸多事件。畢竟，科學家通?！耙钥茖W的名義”做了各種各樣的事情?？茖W的真實形象一定由某種張力狀態(tài)構(gòu)成，多層面的多樣性評價整體上只能有利于科學的發(fā)展，更是文化(如民主和人性)所要求的。對科學的最終判斷要留給公眾(如科學是否足夠好，要用我們的稅錢優(yōu)先發(fā)展哪些科學，科學可能有什么樣的后果等)，專家要相信公眾。如果擔心嘲諷或者僅僅的幽默就能摧毀自譽的“理性”與“強力”的代表——科學——的話，這種自譽一定是有水分的。斯威夫特281年前的《格列佛游記》和180年前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都沒有明顯的危害科學發(fā)展的力量，只以微弱的聲音提醒人們：當心異化，當心某種合理的事物被教條化而喪失合理性。

我也想抄錄幾則諷刺人文社會科學的笑話：

1、哲學定律

哲學第一定律：對于任一種哲學觀點，都至少存在另一種與此不同的觀點。哲學第二定律：它們都是錯的。

2、市場萬能

問：換一個電燈泡需要勞駕幾位芝加哥學派的經(jīng)濟學家?

答：一個也不需要。如果燈泡需要更換，市場則早已做好了。

3、理由

問：你為什么要學經(jīng)濟學?

答：失業(yè)時，我至少知道那是為什么。

4、經(jīng)濟學

問：什么是現(xiàn)代經(jīng)濟學?

答：經(jīng)濟學是現(xiàn)代科學中獨一無二的領(lǐng)域，在其中說相反東西的兩個人竟可以分享同一個諾貝爾獎，如馬爾代爾和哈耶克。

5、排中律

三個計量經(jīng)濟學家外出打獵，遇上一只大鹿。第一位扣動扳機，但未擊中，左偏了1米。第二位計量經(jīng)濟學家隨后射擊，也未打中，右偏了1米。第三位先生沒有開槍，但是卻勝利地歡呼道：“我打中了!我打中了!”

6、特征

問：當兩個經(jīng)濟學家一起散步時，你如何從后面準確識別出哪一位是加州大學的經(jīng)濟學家?

答：那位隨機行走(Walkingrandomly，Random walk為一個數(shù)學/物理名詞)者便是。

可以肯定地說，并非人人看了這些都會發(fā)笑，能夠笑起來的是多少了解相關(guān)學科個中“機關(guān)”的文化人。據(jù)我所知，沒有人認為這些笑話是反哲學、反經(jīng)濟學的，相反它們讓人們欣賞哲學、欣賞經(jīng)濟學，它們傳播了學術(shù)。

同理，《泡沫》傳播了科學，而且是真實的科學。

順便一提，潘濤博士送我審讀的J.A.保羅斯的《我思故我笑》也是極棒的學術(shù)幽默書籍。不過，學術(shù)幽默也并非人人都能輕松地讀懂，如《集異璧：哥德爾、艾舍爾、巴赫》的作者侯士達評論的：“如果普通人都真正理解了這部奇妙而重要的著作中的思想，那么我們的社會想必是完全另一番樣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