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七律·長征》是一首藝術概括中國工農紅軍歷盡千辛萬苦,排除艱難險阻,行程二萬五千里的英雄壯舉的詩篇。它是毛澤東詩詞中最早以印刷文字形式流傳的詩作,也是最早被譯成外文傳到國外的作品。要談它的傳播與發(fā)表,就不能不從美國進步記者、著名作家埃德加·斯諾(Edgar·Snow)到陜北蘇區(qū)的采訪說起,就不能不談及他根據(jù)這次采訪而寫成的一部經(jīng)典著作——《紅星照耀中國》(中譯本名為《西行漫記》)的成書過程和出版歷程。
1936年6月,斯諾懷揣著宋慶齡的介紹信,在喬治·海德姆(即馬海德)醫(yī)生的陪同下,冒著生命危險,經(jīng)西安前往陜北蘇區(qū)訪問,成為陜北蘇區(qū)第一個來訪的外國記者。在當時的中共中央所在地保安(今陜西省志丹縣),斯諾和毛澤東共進行了4次長談。在這期間,他又長途跋涉,到邊區(qū)各地進行廣泛而深入的采訪,搜集到二萬五千里長征的第一手資料。1936年10月底,斯諾帶著十幾本日記和筆記、30個膠卷悄悄回到北平,決心把“這些日子所看到的、所聽到而且所學習到的一切,作一番公開的、客觀的、無黨派之見的報告”。在夫人海倫·斯諾的協(xié)助下,斯諾把帶回來的采訪手記迅速整理成文。不久,他便在上?!睹芾帐显u論報》、《大美晚報》和北平《民主》雜志等英文報刊上發(fā)表了一組有關蘇區(qū)的報道。
與此同時,斯諾還將發(fā)往英國《每日先驅報》、美國《太陽報》和上?!洞竺劳韴蟆返葓罂挠⑽碾娪嵏逶峁┙o他的中國友人——燕京大學的青年學生王福時。1937年3月,由王福時主持編譯的《外國記者西北印象記》(以下簡稱《西北印象記》)一書,在斯諾夫婦熱情無私的合作與支持下,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以上海丁丑編譯社的名義在北平東方快報印刷廠秘密出版。這本書除了從《亞細亞》雜志上翻譯過來的一位美國經(jīng)濟學家有關川陜蘇區(qū)的3篇見聞外,其余的都是斯諾的文章和訪談。這本書可以說是斯諾西北訪問記的第一本通訊集,也可以說是他半年后公開出版的名著《紅星照耀中國》的雛形本。斯諾為這本書提供了32幅照片、10首紅軍歌曲和毛澤東《長征》一詩的手跡,因而這本書成了最早刊載《長征》一詩的出版物。《長征》一詩單獨刊登在《西北印象記》的封三上,標題為《毛澤東所作紅軍長征詩一首》。詩句豎排,每行兩句,沒有標點。全詩如下: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浪拍懸?guī)r暖,大渡橋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
有意思的是,1937年6月,即大約在該書問世的兩個月后,王福時陪同斯諾夫人海倫·斯諾訪問延安時,就當面贈給毛澤東一本《西北印象記》,這樣毛澤東成了這本書較早的讀者之一,并第一次看到了變成鉛字的《長征》詩。后來,毛澤東在寫《論持久戰(zhàn)》時,就大段大段地引用這本書上所登載的他同斯諾的談話內容,并于抄錄文字的后面特別注明“斯諾:《西北印象記》”?!段鞅庇∠笥洝返闹匾獨v史文獻價值由此可見一斑。
關于采訪毛澤東、獲得《長征》詩的情景,斯諾一直念念不忘,他曾在多篇回憶文章里談及此事。如斯諾在1958年出版的《復始之旅》一書中回憶道:“他(毛澤東——引者注)為我親筆抄下了他作的關于紅軍長征的一首詩。在他的譯員(指英語秘書吳亮平——引者注)的幫助下,我當場用英文意譯了出來?!边@首詩在抄送給斯諾前,其實也“公開發(fā)表”過,只不過這個“公開發(fā)表”是“口頭發(fā)表”而已。1935年9月29日,毛澤東率領的紅軍陜甘支隊(由紅一方面軍主力和軍委縱隊整編而成,11月初恢復紅一方面軍番號)抵達甘肅通渭縣城。當晚在通渭縣文廟街小學,毛澤東接見一縱隊第一大隊先鋒連全體指戰(zhàn)員時,首次公開朗誦了這首氣勢磅礴的《長征》詩。在隨后的聯(lián)歡晚會上,毛澤東又一次充滿激情地朗誦了這首七律。據(jù)作家成仿吾的《長征回憶錄》記載,當時他還作為第一批讀者聽到了毛澤東的朗誦。值得一提的是,2000年9月29日,為了紀念毛澤東《長征》詩發(fā)表65周年,由上海電視臺與通渭縣人民政府共建的主體造型為“V”形的《七律·長征》詩碑(左邊刻著長征路線圖,右邊刻著長征詩文本,中間托起一顆閃耀著金色光芒的五角星),就在毛澤東當年首次公開吟誦《長征》詩的所在地——文廟街小學正式落成,為我們留下了永恒的紅色記憶。
在《西北印象記》問世半年后的1937年10月,斯諾根據(jù)他在陜北蘇區(qū)的采訪手記而寫的新聞報道集《紅星照耀中國》,由英國倫敦維克多·戈蘭茨公司出版。在這本書的第五編《長征》的結尾處,作者這樣寫道:“我把毛澤東主席關于這6000英里的長征的舊體詩附在這里作為尾聲,他是一個既能領導遠征又能寫詩的叛逆。”這本書收錄的《長征》詩與《西北印象記》完全一樣,所不同的是這次加上了標點。1938年1月,美國紐約蘭登出版社又出版了《紅星照耀中國》的修訂版。這樣,毛澤東的這首名詩,就隨著這本書在西方的暢銷而走向世界了。全世界的讀者從此都知曉了毛澤東不僅是中國卓越的革命家和軍事家,而且還是一位出色的詩人。
1938年2月,獲得斯諾授權的胡愈之在上海以“復社”的名義主持編譯這本書時,考慮到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當局將“紅”與“赤”視為洪水猛獸,為了避免政治上的麻煩,掩敵耳目,就將原書名《紅星照耀中國》改為比較含蓄的《西行漫記》。
以上所說的幾本書,發(fā)行量極大,影響深遠?!段鞅庇∠笥洝烦醢嬗∷?000冊,很快售完。此后在上海、陜西等地均有不同出版社正式署名的重印本,至于其它的翻印本和節(jié)印本,更是不計其數(shù)。在英國出版的第一版《紅星照耀中國》,剛發(fā)行幾周就銷售了十萬多冊,3個月內連續(xù)印刷了5次。美國版的“紅星”一出版,立刻產生了巨大反響。當時的總統(tǒng)羅斯??戳诉@本書后,很快成了“斯諾迷”,主動召見斯諾,并親自推銷這本書。美國政府還把《紅星照耀中國》列為了解中國背景和歷史的20部最佳著作之一。此后多年,英文版的《紅星照耀中國》每年的銷售量至少8000冊。中譯本《西行漫記》由于得到了斯諾的無私幫助,短短兩個多月就完成了翻譯出版工作,初版印刷2000冊,很快便銷售一空。10個月內重印了4次,印數(shù)高達8萬多冊。此書不僅在大陸的國統(tǒng)區(qū)和日占區(qū)行銷,而且還發(fā)行到港澳及五大洲華人區(qū),重印本、翻印本更是多不勝數(shù)。
國內的一些報刊、書籍也曾刊登過這首《長征》詩。如由四川著名愛國詩人梅英主編的1938年3月出版的抗戰(zhàn)雜志《血光》,蘇北抗日根據(jù)地1942年8月1日出版的《淮海報》,冀南書店1947年10月出版的《二萬五千里》一書,東北解放區(qū)1948年7月1日出版的《知識》雜志第七卷第六期(總第42期),1949年6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群眾圖書公司發(fā)行的《紅軍長征隨軍見聞錄》,1949年8月2日上海出版的《解放日報》,1954年2月由中共中央宣傳部黨史資料室編輯出版的《黨史資料》(屬黨內文件)第1期,1955年5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一書(系內部發(fā)行)目錄前面也單獨刊登了毛澤東的《長征》詩。這其中有的和原稿一致(如前面列舉的解放后出版的書刊),有的在傳抄、排版過程中多有誤字、錯字現(xiàn)象,這就使得這首詩在流傳的過程中就自然形成了不同的“版本”。
1957年元月,《詩刊》創(chuàng)刊,主編臧克家把編輯部搜集來的8首傳抄稿連同一封信寄給毛澤東,希望他能把這些詩詞加以訂正,“發(fā)表一個定稿”。不久,毛澤東便給編輯部寄來了他親自校訂的8首傳抄稿和他“記得起來的舊體詩詞”10首的定稿?!对娍飞缇桶寻ā镀呗伞らL征》在內的這些詩詞在顯要位置以《舊體詩詞十八首》為總題發(fā)表在創(chuàng)刊號上。這就是《長征》詩的正式公開發(fā)表。全詩如下: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
“好詩不厭百回改”。把這次發(fā)表的定稿與斯諾《西行漫記》(《紅星照耀中國》)提供的原稿相比較,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變化:一、詩的標題正式定為《長征》,并在題目前標上“七律”。二、頸聯(lián)中的出句“金沙水拍云崖暖”有兩處改動:①改“浪拍”為“水拍”;②改“懸?guī)r”為“云崖”。把“浪拍”改為“水拍”,主要是為了更符合律詩規(guī)范的要求,避免了與頷聯(lián)中的“騰細浪”的“浪”字重復。至于改“懸?guī)r”為“云崖”,既更為形象地凸現(xiàn)了金沙江畔山勢險峻、高聳入云的情狀,又使得它與“鐵索”對得更為工穩(wěn)。毛澤東的這兩處修改,可以說是錦上添花,使得詩作在藝術上更加精致,更為完美。
毛澤東對《七律·長征》的修改,也為我們留下了動人的詩壇佳話。關于把“浪拍”改為“水拍”,毛澤東在“作者自注”中有過說明。1958年12月21日,毛澤東在文物出版社1958年9月版的《毛主席詩詞十九首》一書的天頭上對19首詩詞作的批注中寫道:“水拍:改浪拍。這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建議如此改的。他說不要一篇內有兩個浪字,是可以的?!泵珴蓶|所說的這位“不相識的朋友”,就是指羅元貞教授。
事情是這樣的:1952年元旦,原在東北大學任教、后調任山西大學歷史系的羅元貞給毛澤東寫信,就他尤為喜愛的《長征》詩談了自己的看法。他覺得這首詩頸聯(lián)“金沙浪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中的“浪”字,與頷聯(lián)“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的“浪”字含義相同。頷聯(lián)、頸聯(lián)出現(xiàn)重字,這是歷來詩家所忌諱的,所以他建議將“浪拍”改為“水拍”,以避免律詩中間兩聯(lián)對仗句的用字重復現(xiàn)象。這樣一改,“水拍”的“水”字,雖然與第二句“萬水千山只等閑”中的“水”字重復,但畢竟較同時出現(xiàn)在頷聯(lián)、頸聯(lián)的“浪”字要好,因為這并不犯律,是格律詩允許的。毛澤東欣然接受了羅元貞的意見,并親筆回信——
元貞先生:
一月一日的來信收到,感謝你的好意。
此復。順頌
教祺
毛澤東
一九五二年一月九日
待到1957年1月,毛澤東將《長征》詩交給《詩刊》創(chuàng)刊號正式發(fā)表時,就采納了羅元貞的意見,將“金沙浪拍”改為“金沙水拍”。羅元貞為毛澤東改詩的消息不脛而走,從此,他便得到毛澤東“一字師”的雅號。
《七律·長征》熱情謳歌了紅軍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是一首壯麗的革命詩篇。如今,我們重溫這膾炙人口的千古華章,一定會豪情滿懷,信心百倍地走向未來。讓我們高擎長征精神的火炬,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長征路上,努力拼搏,自強不息,百折不撓,不斷創(chuàng)造新業(yè)績、鑄就新輝煌吧!
(責編 衛(wèi)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