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降臨

2007年8月6日，對唐山市遷西縣灤陽鎮(zhèn)宋莊子村的馮桂榮老人來說，是惡夢降臨的日子。

上午9點多，灤陽鎮(zhèn)司法所的蔡景福(音)和其他3名工作人員身著便裝來到馮桂榮老人家中，說要為老人解決與村民馬興華的糾紛。“當時我心想，上訪了這么多年，這下可好了，政府終于要幫咱解決這事兒了?！瘪T桂榮的小女兒馬月紅對記者回憶。

馮桂榮與馬興華的糾紛還要追溯到3年前。2004年，馬興華在馮桂榮老人承包的荒山上發(fā)現(xiàn)了鐵礦，在未征得老人同意也未辦理任何采礦證件的情況下，開始非法開采鐵礦石。這座荒山，馮桂榮曾與逝去的老伴經(jīng)營了20多年，上面滿是栗樹、桃樹、李子樹等樹木和大豆等農(nóng)作物，對于開礦造成的損失，馬興華不但不予賠償，還伙同自己的兄弟馬江華、馬清華對前去說理的老人多次毒打。

3年中，連日炸山開采礦山的巨大響聲，不僅使79歲的馮桂榮老人無法正常生活，沒有任何安全感，更使老人的偏房和老人兒子家的院墻倒塌，兩家住房多處震壞。

在馮桂榮家中，記者見到了唐山市科技局開出的鑒定書：“采礦井口距馮老的房屋64米，礦石線最近只有20米，礦井下15米處與老人睡覺的炕平行?！?/p>

“晚上睡覺時，不知道他們啥時候會放炮炸山，‘哄’的一聲，嚇得我半宿睡不了覺?！崩先藢τ浾哒f。

因此，當蔡景福等人上門調(diào)節(jié)此事時，老人的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蔡要求老人的兒子馬連華帶他們?nèi)タ丛簤μF(xiàn)場。“我看見他們出去后，直接把我哥帶向他們開來的‘桑塔納’，隨后就給他的一只手戴上了手銬。”據(jù)馮老的小女兒回憶，“我當時嚇壞了，趕緊去叫我丈夫，他一聽，鞋都沒穿就跑出來，拽住那人的手說：‘你們有證件嗎?憑什么抓人!?”’

“當時那人就愣了一下，手立刻就松了，特別沒有底氣地說：‘有’?！瘪R月紅的丈夫吳克田對記者說，“我說：‘你有，那就拿出來看看!’這時他們就沒話說了，我們順勢將大哥拉走了?！?/p>

在馬月紅夫婦與他們理論時，聽到有人打電話叫灑河鎮(zhèn)法庭的人來。從小在當?shù)亻L大的兩人深知，“如果他們的人來了，我們一定會被抓進去，等著我們的也必定是一頓毒打?！庇谑?，夫婦二人趕忙收拾東西回家。

兩人的話不久便印證在村中開小賣部的村民劉玉敏身上。當灑河鎮(zhèn)法庭20多人到達現(xiàn)場時，非要強行帶走馬連華。馬連華的女兒馬艷明、女婿李國勇聞訊趕到，質(zhì)問：“要抓人，就拿出相關證件，怎么也要有個說法!”

“當時雙方僵持了一陣子，我看見他們4個人將馬艷明抬了起來，硬扔進警車，李國勇剛要說話，他們就將他的手反背過去，銬上手銬給帶走了。”當日目擊現(xiàn)場的—位村民對記者說。

面對被追逼到木柴棚里的馬連華，蔡等人想強行將其帶走，情急之下，馬連華抓起身邊的棍子，大叫：“你們誰再過來，我就和他拼了!”

當這場“鬧劇”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劉玉敏也被銬起帶走，只因她說了一句“你們這么辦事也太不公平!”

觸目的傷疤

8月6日的噩夢還遠沒有結(jié)束。8月7日清晨5點，數(shù)十輛警車和一百多名身穿黑色防彈衣的警察將宋莊子村口團團圍住。“我在這兒活了60多年了，這架勢，還從沒見過!”馮桂榮老人的大女兒回憶，當時，她從家中趕來探望母親?！扒耙魂囎?，馬興華他們把我媽的腿打壞了，我過來看看她，給她做點飯、喂喂藥啥的。誰知我一到那，馬興華的兄弟媳婦就指著我對那些警察說，這是她(馮桂榮)家的閨女，那些人就把我?guī)ё吡恕！闭勂甬斎盏那榫埃T老的大女兒氣憤不已。

當日，帶隊的人要求馮桂榮老人交出馬連華和戴在他手上的手銬，否則他們還會抓人。馬連華的妻子告訴記者，6日的時候，馬連華怕他們亂抓人，嚇得躲了起來，具體到了哪兒，家里人也不清楚，而那副手銬，始終銬在馬連華的一只手上。

有沒有襲警?

8月13日，當記者走進遷西縣政府一樓信訪接待室時，遞上唐山市信訪局開的情況介紹信，說明當日情況后，其中一位工作人員笑了，說：“這怎么可能?他們怎么會平白無故抓人呢?”隨后和—位專注于電腦游戲的工作人員耳語了一陣，說：“你們該去找縣政法委。”

記者撥通了灤陽鎮(zhèn)一位負責黨建宣傳工作的工作人員，他向記者介紹了鎮(zhèn)里相關部門告知他的情況：“灤陽鎮(zhèn)宋莊子村村民馬連華家的院墻因一場大雨坍塌，堵住了馬興華向外拉礦石的道路，因此馬興華要求馬連華壘墻、通道，但馬連華拒絕了。于是，馬興華以宋莊子十三生產(chǎn)組的名義將馬連華告上法庭，馬連華敗訴，還打傷了村民?！碑斢浾邌柤?月6日、7日兩天的事情時，這位工作人員卻說“并不清楚”。

中午12點，馮桂榮老人的親屬從唐山市帶回一張《信訪登記卡》，上面印有“中共唐山市委政法委員會”信訪專用章，批示內(nèi)容為：“上訪人反映遷西縣法院在未出示任何法律手續(xù)的情況下，將其多位親屬帶走，轉(zhuǎn)交中共遷西縣委政法委書記高建香書記處理?！?/p>

記者再次走進縣政法委辦公室，那兩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高建香書記現(xiàn)在被借調(diào)到縣武裝部工作，找他可不容易。

記者輾轉(zhuǎn)見到了縣里—位姓趙的政法委書記?？催^《信訪登記卡》，他打了3個電話，每個電話中，當他提到“宋莊子，馮桂榮”幾個字時，對方顯然都對這件事很清楚。最后，他告訴記者，相關部門說被拘捕的人員當日妨礙公務且襲警。讓我們?nèi)タh法院找一位叫方海風(音)的工作人員，他會給我們具體解釋。

在方海風所在的縣法院紀檢組辦公室，方海風對記者說：“如果你要采訪我，那我不接待你!”

那么，究竟馮桂榮的家人當日有沒有襲警?坍塌的院墻堵住村道而引發(fā)的官司又為何沒人提起呢?為此，記者再次回到馮桂榮老人的家中。

此時，馬連華家倒塌的院墻已被清理干凈，家中只有馮桂榮老人和63歲的兒媳婦。其他親屬因怕被抓，無人敢再來。

據(jù)村里人講，馬連華躲出去后，馬興華便找人把倒塌的院墻鏟走，而鏟走的那些比較整齊的石頭，被用在了馬興華兄弟馬江華新蓋的房屋中。

據(jù)記者調(diào)查，縣政法委趙書記口中的“襲警”，是在8月6日，因一位“執(zhí)法”人員搶走馮桂榮老人的拐棍并將其折斷，憤怒至極的老人死命地抓住他，撕扯中，該工作人員的衣服被扯壞，胸口被老人抓破。

而“馬連華被馬興華告上法庭敗訴”一事，馬連華的兒子給記者出示了一張《遷西縣人民法院民事裁定書》，上面的原告為“遷西縣灤陽鎮(zhèn)宋莊子村第十三村民組法定代表人馬清華”，也就是馬興華的兄弟。而對于他們所告“馬連華拒絕清理道路阻礙交通”一事，馬連華的家人告訴記者，他們當時是要求馬興華給予相應的賠償，以便修理院墻，而對自己被告之事卻始終處于“并不清楚怎么回事”的狀態(tài)，這張《裁定書》也是在8月7日之后，由縣法院的人交到住在灑河鎮(zhèn)的馬連華的兒子手中，而住在宋莊子的馬連華卻一直沒有看到關于這場官司的任何文件。

遷西縣里公開的秘密

馬興華為何可以非法開礦長達近三年?鎮(zhèn)政府又為何遲遲不解決這場糾紛?8月6、7兩日遷西縣及灤陽鎮(zhèn)公檢法三部門聯(lián)合派出如此之大的警力又是為哪般?

據(jù)記者了解，在遷西縣，個別干部入股開鐵礦，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在遷西縣，像這樣開采礦山的人不只馬興華—個。但每當上頭下來檢查時，他們卻往往能夠順利過關。據(jù)記者調(diào)查得知，一般情況下，—個地區(qū)會有—個“采礦大戶”，他的手中持有由鎮(zhèn)里和縣里發(fā)給的《群采證》，即用這—個“采礦證”可以使這一地區(qū)所有的礦山實現(xiàn)“合法開采”，其交換條件是，凡依附于這個“采礦大戶”的礦山上開采下來的礦石，必須全部低價賣給“采礦大戶”所開的鐵礦山或鐵選廠。為了對“自己地盤”上的礦石實施壟斷，“采礦大戶”一般都派人在主要運送礦石的路段設卡，把守關卡的人被當?shù)厝朔Q為“護礦隊”。

據(jù)當?shù)厝酥v，這些“開礦大戶”和鎮(zhèn)政府和縣政府機關里的人的關系都“非同一般”。

采訪中，當?shù)氐摹徊辉竿嘎缎彰娜藢τ浾哒f，這種事在遷西并不稀罕，開礦山的人往往能夠用錢打通各個關節(jié)，一旦群眾因礦山開采出現(xiàn)的問題上訪“鬧事”，這里的公安人員總是會到當?shù)卣{(diào)查，而調(diào)查結(jié)束后，往往會有村民因“妨礙公務”或是“襲警”的罪名被逮捕拘留，這樣一來，“老百姓就會害怕，不敢再鬧事，即使最終得到賠償，也往往是象征性的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