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曉波今晚想去國際飯店舞廳會見沙沙小姐，他和沙沙只一面之交，對她還不甚了解，但她的氣質(zhì)、風韻、語言似乎已說明了她的一切，她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熨帖舒服。想像中的姑娘好難找啊，尋尋覓覓，而今他終于找到了，他感到很幸福、很開心。

上周周末，曉波的一位在國際飯店舞廳司鼓的好友小金送給他兩張招待舞票，他邀同事郭亮同行。23歲的小郭是個舞迷，他認為事先沒約好舞伴，沒勁，這樣高檔的舞廳不會有兩男共舞的。曉波說，那里的樂隊肯定不錯，去欣賞一晚上音樂也好。曾聽說過去有些雅士專為欣賞爵士樂才去百樂門舞廳的。

西安著名的歐麗達服裝制品公司在上海市中心的申春江賓館三樓長包了一個套房，作為公司長駐上海的經(jīng)銷部。25歲的水曉波具有財經(jīng)學院的學歷，現(xiàn)在是經(jīng)銷部經(jīng)理助理。經(jīng)理有事回西安了，曉波就成為臨時負責人。他操作電腦，快速地統(tǒng)計出幾個經(jīng)銷點本周的銷售額，除去商場扣率，回籠數(shù)字是188800元。他覺得這是個吉利的數(shù)字。隨即擬了一份簡要的報告?zhèn)鹘o西安公司。他按電腦鍵盤的手指像彈鋼琴那樣敏捷，這么多業(yè)務(wù)他不到一小時就完成了。

南京路西藏路口是繁華區(qū)的中心，入夜仍人車攢動，霓虹爭艷五光十色，上海是個不夜城，完全可以與香港、東京之夜媲美。過了西藏路步行數(shù)分鐘就到國際飯店了。水曉波長相不錯個頭不低身條甚好，但膚色稍黑，胸間黑糊糊的茸毛一直延伸到小腹，令他在盛夏不敢敞懷袒胸。上海籍的小郭認為曉波很有男人味、陽剛美，使西北小伙平添出一種自豪感。

國際飯店舞廳，高爽寬敞，陳設(shè)豪華雅致。樂隊演奏前照例播放唱片。“祝你平安”，樂曲很抒情，舞客卻很少下池，似乎只有樂隊演奏時才會啟動舞客的舞興。舞客陸續(xù)到來，有一兩位“神女”眼珠子不住朝曉波傳情，他冷若冰霜，情愿干坐兩小時也不愿去和“神女”廝混。20點過了，入場處飄進一朵“白云”，一位身穿藕白絲質(zhì)連衣裙的姑娘出現(xiàn)在眼前。她云鬢纏成高髻，鬢髻一側(cè)墜有閃光的飾物，飄逸的裙衫右胸粘貼著幾片紅色羽毛，挎長鏈珍珠小包，下穿白色高跟鞋，一步步像名模那樣款款走來，在鄰近他倆的一張小圓桌旁入座，而后漫不經(jīng)心地翻閱著一本外文雜志……樂隊起奏“藍色多瑙河”，好優(yōu)美啊，舞客雙雙翩翩起舞。機靈的小郭上前“搭脈”——試探性地接觸，很有禮貌地邀請：“小姐，我請您跳舞好嗎？”小姐用不亢不卑的目光朝他打量了一下：“對不起，我先休息一會?！毙」舱鏁ゲ洌骸澳敲矗乱恢非脝?？我想您的舞藝一定很出色的?！闭f著他挪動一下椅子，在小姐側(cè)面坐下來……下一支樂曲，慢節(jié)奏華爾茲，小郭又邀她，她慢條斯理站起來，平展一下衣裙，一只戴著鉆戒的手輕輕搭在小郭的肩上。小郭舞藝不錯，先用幾個原地不動的蕩步讓對方適應(yīng)了，便一大步兩小步又絞花又墊步滿場子轉(zhuǎn)開了。小姐的白紗裙擺像水面上飄動的白荷花，挺胸直腰一派標舞姿勢，玉白的脖頸稍往左傾，以免和陌生男士對視。她含情不露，腳下生輝，無論男士跳什么樣的花步，她都能跟得很匹配……眾人都被她的舞姿吸引了，都在一旁觀看欣賞，射燈也在為她增光。樂隊小金的激情在花式多變的司鼓動作和鼓聲中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小郭和小姐舞罷復(fù)歸原座后，曉波讓服務(wù)員送上三瓶司格萊冰露，盡管有中央空調(diào)，可曉波還是感到有些熱，心熱。小郭殷勤地在和她說些什么，她只是簡單應(yīng)答，話聲很輕。一位偉岸青年和另一位穿著極體面的中年人先后請她跳舞，她都謝絕了。小郭示意曉波請她跳舞。曉波不像小郭那樣機靈，怕碰軟釘子。但在小郭的頻頻示意下，他在侖巴音樂開始后，站起身，向他們走來。

小郭對小姐說：“我的朋友，小水，請賞光。”曉波做了個請的動作說：“打擾了?！彼颀X微露：“侖巴，跳著很費勁，等節(jié)奏慢一些的好嗎？對不起?！毙」兑幌聲圆ㄒ陆牵瑫圆ū阍谛〗銓γ孀?。她不吭聲，仍翻閱著外文雜志。樂隊中間休息時，司鼓的小金又給曉波送來兩張招待舞票，小郭看了看日期，便轉(zhuǎn)手送給小姐一張：“小姐，請下個周末再光臨好嗎？”小姐沉吟片刻才說：“我看情況?！毕乱粋€樂曲是探戈，曉波再次邀請她，她隨他在池邊呆了一會，說：“讓別人下池后我們再跳好嗎？”她不愿意再作表演了。

曉波的探戈跳得不錯，大步的趟步、波浪形地前展，節(jié)奏明快地側(cè)身晃頸……讓小姐感覺甚好，可跳了半支樂曲后，她提議：“放松些好嗎？”她的步子顯然收縮了。他把她帶到舞池中心，只是隨著節(jié)奏稍微移動腳步，像小船在湖面蕩漾……曉波靜心地體察——她，腰肢柔軟體態(tài)窈窕，胸部很突出，膚色白玉無瑕，柳眉杏眼高鼻，性感的雙峰唇……仿佛是上天精心造就的。能與她共舞，他感到莫大的幸福！

體魄健壯很少失眠的水曉波這天晚上失眠了。

二

上周末分手時，那位小姐沒有表態(tài)，但水曉波感覺她會來的。小郭說：“我觀察，人家對你有些好感，今晚你單刀赴會吧，我去打臺球玩。”

沒有第三者，氣氛會更好。

曉波特意去買了茄克式絲紡短袖衫、白色薄型長褲、白色皮涼鞋，為的是和一身玉白的小姐相配。他來到國際舞廳時才19點20分，舞客還不多。似乎只有在小姐原先坐過的桌子旁入座才感覺最好，那里還留有小姐的余韻嗎？

時間在優(yōu)美的樂曲中消逝，等人的情緒總是焦急的，曉波的心情像攪動的水波，20點過去了，上個周末她也是這個時間光臨的，可今晚遲遲未見倩影。他上周末給她名片時她沒有給他手機號沒法聯(lián)系。他不住看表，這是一只勞力士紀念金表，是爺爺?shù)倪z物，他平時珍藏著的，這幾天擺闊了。表上顯示著20點一刻、20點半……一旁幾位形像特招人的“神女”一次次朝他眉目傳情，高層次的舞廳也有這些人，有需要就會有被需要。

近21點了，但曉波仍不甘心就此離去。他有些疲憊，用長著茸毛的胳膊支著下巴頦，徐徐合上眼，心里卻回憶著上個周末之夜和小姐共舞時的情景……似乎有一種信息、一股幽香傳遞到他的感覺神經(jīng)。睜開眼，果然小姐出現(xiàn)在廳門處，他忙站起身子向她招手。上周末她一身白今天卻一身黑，一步步從容走來，依然婀娜多姿，楚楚動人，豐采非凡。曉波方才疲憊的神態(tài)立刻煙消云散。黑連衣裙隱隱地透出她好看的曲線，右胸仍綴有幾片羽毛，卻是白色的。

“對不起，我來晚了?！彼Y貌地道歉，問，“郭先生沒有來嗎？”曉波說小郭今晚有點事，我一個人來了。又是探戈樂曲，曉波想讓剛到的小姐歇歇神，一時沒邀舞，要了兩瓶橙汁。她主動地站起身子說：“水先生，你探戈跳得很好的，下池吧?！彼执俚仄鹕恚皇州p攬她的纖腰，雙雙下了舞池……今晚她舞興好濃，接連共舞了三支樂曲。共舞時雙方的距離較上周明顯地縮短了，他感到相互的感情在漸進。在跳慢節(jié)奏的華爾茲時，他倆幾乎原地不動地跳一步舞，她的玉頸貼近了他的左肩……

勞力士表上已22點了，一多半舞客已經(jīng)離去，可她仍建議下池跑最后一支——吉特巴。哇，她的動作好新穎，還有點狂，真美。

雙雙跨出國際飯店大門大理石臺階時，曉波建議一起去吃夜宵，她爽快地應(yīng)諾。午夜，南京路清靜了些，他們進入了就近的必勝客西餐廳。征求了小姐的意愿，他要了兩杯冰啤、比薩餅和蛋撻。她小口地喝著冰啤，說愛喝冰啤。他讓她趁熱吃比薩，說熱的好吃。她用刀叉割下了一塊，小嘴離盤子有點距離，餅里邊的絲拉得很長，大概是怕影響自己的吃相，又擱叉不吃了。曉波用刀大動作地把餅切割成麻將牌大小一塊塊的，她這才細嚼慢咽地吃了幾塊。曉波晚飯吃得早，饑了，大口大口吃著，她微笑著說他腸胃一定很好，她要是吃快了，會胃痛的。兩人邊吃邊閑談，她詢問他的家庭情況和經(jīng)銷些什么式樣的服裝，又說他這么年輕就當經(jīng)理，可能有什么背景吧？曉波覺得她很有眼力，便從實說來：老爸是廳級干部，媽媽是主任醫(yī)師，要不是他一心想到上海來見世面，爸媽是不讓他離家遠行的。他想鍛煉一下獨立生活的能力，去年剛提為經(jīng)理助理；業(yè)務(wù)上基本能掌握了，按上海平均消費水平，公司的服裝以中檔為主，也生產(chǎn)少量高檔的，但力求款式新穎時尚；要是她感興趣的話，過一天他陪同她去經(jīng)銷店看看，看中了隨便拿。他看看她穿的質(zhì)地高檔的衣裙，斷定或是淮海路某專賣店的，或是從國外帶來的。她笑笑，沒肯定也沒否定。她也簡單地說了自己的情況：她家里人大多在香港和國外，她一年有七八個月在上海生活；大學畢業(yè)后她一直在搞文字翻譯，不必每天上班，到時只要把譯文送到出版社去……兩人閑談了近一小時，分手時曉波說還不知她尊姓大名呢，她抱歉地笑笑，食指在桌面上寫了個“沙”字，說這是她的姓，也是她的名。

曉波親昵地喚了一聲：沙沙。

出了必勝客已是午夜，曉波把沙沙送上的士，他回到申春賓館已快一點了，已經(jīng)入睡的小郭醒了：“哇，你現(xiàn)在才回來，真有花頭，第二次見面就把人家鉚牢了，放了幾回？”曉波朝他下身拍打了一下：“年輕輕的，總想那號事?！毙」治嫦律?，夸張地叫喚：“打壞脫了，賠償五萬美金！”

曉波睡下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很甜。

三

夢咖宛似一個夢境，門面大玻璃內(nèi)掛著花織鏤空窗幔，外觀朦朦朧朧，與錦江飯店為鄰，地段雅靜，這是沙沙小姐約水曉波會見的地方。前幾天連下了幾天雨，今天雨后初晴，很爽。沙沙淡紫色的吊帶裙上邊罩著一件極短的篏夾，堆云式的頭發(fā)剪短了些，顯得更年輕了。曉波說她看起來只有二十三四歲。沙沙說她二十七了，是他姐。曉波問她吃些什么，她說：“西點，冰啤?！彼裉煜挛缵s譯一篇學術(shù)性的文章，弄得很晚，還沒吃晚飯呢。曉波要了三四樣西點，三瓶冰啤。他問她，怎么想到夢咖來了，今晚還去跳舞嗎？“今晚不想去跳舞，這里不是很好嗎？”她說自己很喜歡到夢咖來，幾乎每周會來一兩次，這里是鬧中取靜；又問他最近忙些啥？曉波說這星期在做市場調(diào)研，看今年風行些什么秋冬服裝，下月要西安公司交一份調(diào)查報告，和公司設(shè)計人員共同商定服裝式樣，還可以在家呆上些日子。他探問她能否同行，譬如作一次西部旅游，他全程陪同。她說在前些年曾去過西安，還去咸陽參觀了兵馬俑，就為再一次欣賞這些歷史瑰寶，去一趟也值。曉波聽到她答應(yīng)同行，一下緊握住她的手說：“好，咱們好好在我老家玩玩，西出陽關(guān)，再去敦煌游覽一番。”她夸張地“哇”了一聲：“去敦煌，太遙遠了，到時再說吧?！?/p>

沙沙按了按他健壯的手臂，問他現(xiàn)在幾點了，她的手機沒電了，沒法看時間。曉波說還沒到22點，時間還早。她忽然又輕輕地“哇”了一聲：“你這只勞力士還是紀念金表，還鑲有鉆石哩，我估計現(xiàn)在至少要值10萬以上，很有收藏價值的?！睍圆ㄓ貌徒砑埵弥恚f這是祖父留下的遺物，祖父生前是國民黨將領(lǐng)。他曾去寄售店估價，可寄售12萬元?？磥砩成吃谶@方面很有見識。邊喝邊聊，曉波已喝下兩瓶多啤酒，又要了兩杯香檳，沙沙讓他少喝些。他微瞇著眼，吹噓說沒事的，他在老家曾一晚上喝下一瓶白酒，西北漢子酒量大。

離了夢咖，曉波建議再去跳舞，有幾處舞廳要到午夜才結(jié)束。他很想與沙沙共舞，沙沙的舞姿是輕風是飛紗是抒情詩。沙沙見他走路有點搖晃，便勸說他：“你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薄昂煤煤?，早些回去，回去……”他說著假裝有嘔吐的感覺，沙沙忙輕輕撫拍他后背，問他住處有同事在嗎？他說：“小郭出差去外地，就我一個人住?！鄙成硨に迹核茸砹?，回去沒人照應(yīng)，要是有啥意外，就讓人揪心了，好在她家就在茂名路，離得近，就說：“那你去我家歇一會再走，好嗎？”他便說：“好的?！彪m然很近，沙沙還是伸手攔了的士。他其實神志很清醒，沙沙讓去她家歇歇，他很意外也很高興！要不是她信賴的人能往家?guī)?？他感到相互的情感在升溫。那就算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夜靜了，只聽得車輪行駛的沙沙聲，他與她依偎得很緊。

沙沙的家在茂名路上的一幢公寓內(nèi)。客廳和房間面積不小，布置得相當藝術(shù)，照明很柔和溫馨。她打開立式空調(diào)，又給他倒了一杯酸梅汁醒酒，說他方才在夢咖攙了酒喝才不舒服的。她讓他躺在沙發(fā)上歇會……曉波發(fā)覺嶄新的絲麻短袖衫茄克前胸沾有酒漬，便用餐巾紙擦，怎么也擦不掉。沙沙便讓他在這里沖浴，把弄臟的衣服放進洗衣機洗，用烘干箱很快就會烘干。

隔著磨沙玻璃，沙沙讓他打開熱水器，不要用涼水沖浴，小心著涼。曉波大咧咧地說自己身體壯實，愛洗涼水浴。只十來分鐘他就沖完了。沙沙把他的衣服都洗了，還沒烘干，他只得在腰間系上一條浴巾。她微笑著數(shù)落他洗得太快了，洗干凈了嗎？又不是伊拉克戰(zhàn)俘，要限制沖浴時間的。曉波說肯定洗干凈了。他赤膊坐在紅木椅子上，像有意在展示自己健壯的肌肉。沙沙不由得“哇”地叫喚：“你身上上下都是黑糊糊的茸毛，像野人！”他嬉笑著說：“沒聽說現(xiàn)在好些密斯喜歡野乎乎的男人么？影視導演、電視臺也要找長得粗獷的人當演員和主持人哩?！鄙成硧趁牡氐闪怂谎郏骸澳悄阍趺床蝗ギ斞輪T和主持人呢？”說著一只纖手輕輕撥弄著他胸間的茸毛。他癢癢的，一下?lián)ё∷?，話聲顫抖：“那……可說不準，不定哪一天被星探看上了?！鄙成硵Q了擰腰想擺脫他的摟抱，但還是沒有擺脫他有力的胳膊。洗衣機烘干箱“嘀嘀”響了幾下，沙沙把他衣服取了出來，他接過說：“謝謝，你辛苦，還有些熱，等一會穿?！鄙成硢査^還暈嗎？曉波不覺臉上發(fā)燒，趕緊說好多了。沙沙讓他躺一會，自己也要洗個澡。不久他見沙沙沖完浴從衛(wèi)生間出來，薄似蟬翼的睡衣隱現(xiàn)著她性感的胴體曲線。他不由得站起身，把一旁的一條浴巾披上她的雙肩，沙沙洗后長波浪頭發(fā)撒他胸前，他輕輕按摩著秀發(fā)，摟住她輕輕吻著，吻了許久，不很狂，但很溫馨、舒展。初見她美麗性感的雙峰唇時隔著一張桌子，可望不可及，沒想到今晚……

一陣長吻后，曉波把沙沙抱到床上，他側(cè)身坐在床沿，濃密漂亮的胡茬觸及著她玉滑的臉頰，他征求她意見，今夜能否在此留宿，他不想強人所難。她不吭聲，不吭就是默認。他大膽地緊緊擁抱住她，恨不能兩個人變成一個人。他極度亢奮，忙不迭地除去她的睡衣……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沙沙看了一下手機上的短信，一下推開曉波，坐起身，讓他快些離開，說一會有人來了！這，太突然了，曉波感到很吃驚：“午夜了，誰還會上門？”“是我姐姐，從香港來，剛下飛機，現(xiàn)在正在路上?！笨磥砩成骋灿行@慌。曉波不愿下床也得下床，好在夏天衣著很少，很快就穿整齊了。沙沙下床來還和他吻別，說來日方長，后會有期。

曉波打的回到賓館，進入房間后才驚神甫定，自己像是一個逃犯，小郭出差去石獅了，房間只有他一人，很靜謐，可他仍心緒紛亂，這一夜他做了很多雜亂無章的夢。

四

仲夏，西安歐麗達服裝廠托運來一批時髦的秋裝，服裝行業(yè)的觀念總是超前的。清晨，水曉波要去離市區(qū)甚遠的北郊取貨。臨行，他想把表放進保險柜，平時他不常戴勞力士的。枕頭下沒有，他把被子褥子衣服翻騰得亂七八糟，怎么也找不到。昨晚和沙沙在一起，他喝了些酒，但神志還是清楚的，在那里沖浴后又和她纏綿了一陣，走時很匆忙，很可能在慌忙中把表落在那里了。他打沙沙手機卻是關(guān)機，這么早，人家還沒起床呢。表留在沙沙那里是不用擔心的，說不定她傍晚又會來電話，告知表在她那里，讓他今晚去取，并再次共度良宵呢。

把貨送往各經(jīng)銷點后，已是午后了，曉波又打了沙沙手機，仍然關(guān)機。他有些心神不寧，那畢竟不是一只普通的表，是一只價值十多萬的勞力士紀念金表。下班后，他只身前往茂名路。那是幾幢造型一模一樣的小高層公寓，他記不清是哪一幢，便一處處探問，回答都是“沒有，不知道”。曉波納悶，難道昨晚真是酒醉糊涂了，昨晚的事難道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夢？

曉波接連找了三個晚上，他記得沙沙住處的門上有一個銅獅頭，終于找到了，但按了多次門鈴，仍無回音，銅獅頭張開的嘴在向他示威。對門鄰居說：“這家的女主人前天出門旅游了，一周后回來?！?/p>

一周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曉波卻覺得等了很長時間。一次次按動手機，都成了空號！——這說明已沒法與沙沙取得聯(lián)系了。曉波像掉了魂，一次次去她公寓、去國際舞廳，又一次次失望。沙沙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了！小郭去石獅出差回來了，采購了不少臺灣產(chǎn)的新型面料。曉波和小郭哥們無話可說，便把自己與沙沙的戀情和勞力士表失落的情況向哥們說了。小郭猜測，沙沙有可能是一個精心包裝的高級騙子。對沙沙很癡情的曉波認為不大可能。他記得沙沙曾對他說過，她很喜歡去夢咖，于是他一次次去夢咖，有時獨自在夢咖喝一杯咖啡，有時轉(zhuǎn)上一圈。這是個雨夜，曉波去的時間已不早了，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沙沙正坐在里邊的卡座上，她又換了一套粉紅的半透明的套裝，她對面坐著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兩人談笑風生。

曉波不便上前打擾。好不容易等到中年男士去衛(wèi)生間了，曉波忙上前招呼，沙沙有些意外：“你也來了，就你一個人嗎，你好嗎？”曉波覺得什么問候話都是多余的，他直率地問：“你這些日子怎么你的手機總關(guān)機？讓我沒法和你聯(lián)系！”沙沙說她手機丟了，今天剛從香港回來，換了個新手機。曉波言歸正題，說自己那天走得很匆忙，那只勞力士表可能留在床頭柜上忘拿走了。沙沙否認：“沒有呀，你走后我就收拾房間，沒有見到表呀?！边@時那位中年男士回來了。沙沙介紹：“這是我表哥，這是服裝公司的水先生?！蹦悄惺恳舱泻羲壬堊?，可水先生覺得坐下去會很別扭。他再次重復(fù)說：“沙小姐，請你回家再找找，給我一個回音，我還是原來的手機?！?/p>

曉波走出夢咖時心里留了沙沙惆悵的臉色，他也滿懷惆悵，尋尋覓覓，好不容易今晚見到了沙沙，可見到她仍讓他很失望。

經(jīng)銷部經(jīng)理從西安回來了，公司要求抓緊擴展銷售網(wǎng)點。上海是重點，經(jīng)理安排伙計們的日程很緊張。經(jīng)理看看曉波的神色，問他：“是不是在談女朋友，不太順利？”曉波否認?？刹皇?，祖?zhèn)鞯膭诹κ拷鸨硎涫撬牡纂y以消除的痛。那天在夢咖和沙沙見面后，她隔天回了一個短信，只四個字：“沒見到表?！睍圆ň皖l繁地發(fā)短信，先是問候，再問表的下落。她又回一次信：“跟你說了，沒見到表?！币院笤僖矝]有音訊了。曉波不死心，仍每天去短信，真說不清是愛惜自己的表呢還是依戀沙沙這個人。

窗臺上盛開了一個夏天的太陽花不再開花了，秋涼了。這天午飯后，經(jīng)理又要去敲定新的銷售點，臨走時對曉波說：“你讓賓館服務(wù)員把沙發(fā)上的竹蓆去掉，天有些涼了?！迸?wù)員在換沙發(fā)墊時，有一個閃光的東西落在地板上，正在操作電腦的曉波回頭一看——表，是那只表！他忙撿起來，表上已蒙著一層塵埃，他用餐巾紙細心地擦著，他怎么也沒想到表會落在沙發(fā)墊的夾縫里。他記得那天午夜回到賓館時，驚神甫定，進門后就一下躺倒在沙發(fā)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表怎么會掉落的。勞力士失而復(fù)得，讓他了卻了一件心事，按說，他應(yīng)該很高興，可他也由此產(chǎn)生了一種自責，他覺得自己對沙沙的誤解是一種情感上的傷害。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沙沙。他忙打沙沙手機，關(guān)機。再打仍然關(guān)機。

五

對年輕人來說，周末總會是一個開心的日子?？伤畷圆ㄟ@些日子總感到很苦悶、很失落。他又獨自去夢咖。他很想再見到她，向她解釋、道歉。他要了咖啡和冰啤，咖啡沒加糖，很濃很香也很苦，冰啤是給沙沙要的。他把冰啤放在對面的空座位前，默默地看著空座位，呆坐了近一個鐘點。他回憶起那個周末之夜，他在她的寓所盡管沒奏成琴瑟曲，但當時他倆的心曲是多么和諧吻合，可為了該死的勞力士，一次次短信追問傷害了她的自尊心，他十分抱愧、內(nèi)疚?！吧\可貴，愛情價更高?！彼岩恢槐砜吹帽日嬲\的愛情還重要，太沒有男子漢氣了……他離開夢咖時，那杯沒喝過的冰啤已經(jīng)不冰了。

時間還不晚，曉波倘佯在南京路潮涌般的人流里，卻感到很寂寞。國際飯店，是他與沙沙初會的地方。他進入舞廳，呆坐在他和沙沙原先坐過的桌子旁，要了兩杯冰露，另一杯是留給沙沙的。他一條長有茸毛的胳膊支著下巴頦，半瞇著眼回憶往日他與沙沙共舞時的情景，舞步舞姿相當默契，他設(shè)想她周末沒去夢咖可能會來這里的，即使她另有舞伴也沒啥，只要能與她見上一面，告知表已找到，消除前嫌就好。曉波又回味起共舞時她美好的舞姿：慢步的舒展、侖巴的節(jié)奏感、吉它巴的狂放、探戈的灑脫、華爾茲旋轉(zhuǎn)時的圓潤……

他瞇著眼欣賞著一只只溫柔的舞曲，暫時忘卻了一切苦悶。忽然，一陣輕風一個信息一種意韻一股幽香進入他的傳感神經(jīng)——沙沙終于來了，他終于等到了。沙沙穿一身橙色的初秋套裝，包和高跟鞋也是橙色的。她步姿優(yōu)雅地款款走來，見到他卻轉(zhuǎn)身到另一張桌子旁去了。曉波把冰露端到她面前，在她一旁坐下，告訴她表失而復(fù)得的情況，再三道歉：“這些日子，我常出來等你，今晚終于見到你了，過去的事是我對你的誤解，希望你能原諒我?！鄙成吵聊艘魂?，話聲很輕：“我不想見到你又想見到你，想離開你又不想離開，我內(nèi)心也是很矛盾很痛苦的。”曉波撫摩著她柔軟的手說：“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讓我們重新修復(fù)感情好嗎？”她不表態(tài)，小口吮吸著冰露。他站起身，邀她下池，她遲疑了一會，還是站了起來。沙沙的舞姿確實優(yōu)美，很多舞客朝她行注目禮，小提琴手站立起來演奏，司鼓手嫻熟地變換著好看的動作，雙手持沙球的小青年邊晃動沙球邊表現(xiàn)街舞的動作……是沙沙高超的舞姿激發(fā)了整個樂隊的激情嗎？眾舞客紛紛離開舞池，偌大的舞池成為他們兩人的世界，追光燈隨著他倆移動，他們在盡興表演。曉波邊舞邊注視著沙沙，她把臉側(cè)向一邊，黑瑪瑙般晶亮的眸子里閃著淚光，是高興的淚還是苦澀的淚？……沙沙把自己的舞藝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不停地翩翩旋轉(zhuǎn)，裙擺旋出一個個圓弧……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她像一片秋云一團輕霧一陣輕風，突然，轉(zhuǎn)眼間她飄走消失了……

水曉波冷丁地睜開眼——是夢。

責任編輯倪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