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暗戀著我大哥,這印象小時候很朦朧,現(xiàn)在卻是撥云見月般明晰甚至深刻了。
正月初二回娘家,給我開門的不是母親,而是大哥。這讓我頗覺意外。因?yàn)槊磕甑倪@一天,盼著女兒歸來的母親渾身的每一細(xì)胞都是敏感的,再細(xì)微的動靜都逃不過她老人家的耳朵,她會顫巍巍搶先跑來開門。
大哥的臉色不怎么好,他用下頜向我表示,透過半截門簾,我看到母親那雙黑布鞋孤伶伶地躺在床下。
我慌忙進(jìn)去,連喊了幾聲媽,老人家竟沒轉(zhuǎn)過身來,被頭卻簌簌地抖。媽,你怎么了?我焦急地輕搖她的肩,她嘴唇動了動,淚水順著鼻洼蜿蜒而下。我正著急,大哥卻在客廳喊我,大哥雙眉緊鎖,邊示意我坐下,邊將一根煙蒂摁死在煙灰缸里說,好好勸勸老人家,年前年后不斷找事兒哩!說大舅有病我沒去看,姑家娃結(jié)婚我沒參加婚禮,凈是些沒名堂的事,昨晚鬧著要我年里開車?yán)阉杏H戚走一遍,說父親病重的時候親戚全都來看過了。老父親將要離世的人,哪個親戚不看能說得過去!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官不大事卻不少,年前馬不停蹄地跑,許多關(guān)系還沒有跑到。老人家從不替我著想,總念叨親戚親戚的,走那些親戚你說,有啥意義嘛!
看著大哥鐵青的臉緊鎖的眉,我小心地問:你和媽吵架了?他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臂,我這才看清楚他手上包著棉紗。我心里一陣氣憤又一陣難過,我明白了,他一定和母親大吵了一場,而且砸碎了東西。我忍住氣正想說他幾句,外面卻響起了敲門聲。
我起身打開門,撞入眼簾的是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蛇皮袋兒,然后才看到了扛蛇皮袋的人——表姐。表姐已年過半百,她的小名兒叫牡丹,牡丹姐小時候真的生得牡丹花一樣富貴好看,可眼下的表姐,頭上已有了縷縷白發(fā),除了臉盤兒與牡丹相似,再找不出任何花的痕跡了。她身后站著一個男孩子,八九歲左右,穿著廉價的新藍(lán)上衣,手中提著一黑一紅鼓囊囊兩個塑料袋兒。我喊了聲姐,趕忙把他們讓進(jìn)屋。大哥卻不見了,通向他臥室的門緊關(guān)著。表姐喊了聲姨,母親忙在房里答應(yīng)了。我?guī)捅斫惴畔录缟系纳咂ご?,她邊放邊說,我給我姨馱了些紅芋,我知道我姨愛吃紅芋。然后指著大黑塑料袋對走出房來的母親說:還給你拿了些苞谷,這個牛腿南瓜,是地里結(jié)的最大的,兒媳婦想吃,我沒叫她吃。她從紅的塑料袋里掏出了一些糖果后,又提出一大包石頭打的干饃說,我知道軍軍愛吃干饃,你們不方便打,我便打了些。
軍軍是我大哥的小名兒,表姐同大哥同歲,一直沒改變對大哥的稱呼。母親腫著眼泡說:你總這么心長,路遠(yuǎn)又不方便……表姐打斷母親的話說,現(xiàn)在方便多了,從車站下車,走二三里地就到了,哪像過去,有心也辦不到!
我給表姐倒了茶水,忐忑不安地把她讓坐在沙發(fā)上,果然表姐問:他們?nèi)四兀课抑馈八麄儭敝傅氖钦l,卻一時不知怎么回答。母親告訴表姐,嫂子走親戚去了。我替大哥開脫:我大哥昨晚打了一晚上麻將,現(xiàn)在還睡著哩!表姐眼里泛出一縷柔和的亮光,轉(zhuǎn)頭對母親說,不敢叫打得太厲害,他從小身子骨就弱哩!母親嘆口氣說,唉,心好的,總把別人操心不夠!
母親還想說什么,囁嚅著沒有說出來。表姐看看母親腫脹的眼泡,將手輕按在她手背上問,姨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母親輕輕地?fù)u頭,松馳的眼皮下卻有淚要流出來,她伸長脖頸咽了口唾沫,似乎要把滿腹辛酸與淚水一起吞咽下去,可她沒有辦到,眼淚迅速從多皺的面頰上淌了下來。
表姐已看出了母親滿腹委屈,她牽著母親的手說,姨你躺床上歇著吧。母親站起身,走到蛇皮袋子跟前時,卻彎腰試圖把它抱起來。我明白母親的意思,趕忙上前自己動手。可袋子太重,試了幾起沒能成功。表姐笑說,你一個念書人,哪來的勁嘛!說罷一彎腰將近百斤重的袋子扛到陽臺上去了,我將一黑一紅兩個塑料袋提進(jìn)了禮房。我發(fā)現(xiàn),禮房里的禮品不似往年那樣堆積如山了。
大哥去年是鄉(xiāng)長,今年已升為副縣長,我明白,隨著大哥官位的升級,禮品的價值也會升級,那些禮物都是很精致的——好煙好酒的價值一點(diǎn)不與體積成正比;裝在信封里的東西,更不能用重量論價值。可表姐的這些禮物應(yīng)該放到哪里呢?母親不止一次對我說,表姐每年費(fèi)心巴力馱來的紅芋呀南瓜什么的都被嫂子送人了。嫂子也不止一次地對母親發(fā)脾氣,說以后不要再收這類東西,把家里弄得像個爛貨攤一樣!可每次面對表姐,母親都吶吶地?zé)o法把意思表達(dá)明白,只說,你留著自己吃去吧。遠(yuǎn)天遠(yuǎn)地的,人家這兒啥都不缺!執(zhí)迷不悟的表姐總溫柔地笑笑說,缺不缺的,這是我一點(diǎn)心意。
母親有次對我講,表姐自從娶了兒媳后,每次都是把油、面偷到鄰村的女兒家打饃的。我取出那石頭饃,掰一塊嘗嘗,干、酥、香、脆,絕對的爽口。菜油顯然擱了許多,雞蛋也絕沒有少放。怪不得母親說,表姐每年送的石頭饃倒是全家人最愛吃的,特別是大哥,為了讓大哥能多吃點(diǎn)兒,母親往往就不吃。
表姐的孫子和大哥的孫子一起在書房玩游戲,他們呼天叫地地打得難解難分,我擔(dān)心大哥真的睡覺,走過去囑咐他們小聲點(diǎn),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不等我有所舉措,大哥的房門突然開了,他幾大步跨過去開了門。來的顯然是老朋友,甚至同僚也說不定,總之他們很親熱,幾乎是勾肩搭背地進(jìn)了客廳。我不明白大哥怎么就知道來人是誰,再想想就不奇怪了:一部手機(jī),什么消息得不到呢!客人和大哥年齡相仿,手里提著一個硬硬的紙袋兒,身后跟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女孩漂亮極了,長長的淺黃頭發(fā),奶油般細(xì)膩的肌膚,一對眼睛黑亮如漆;黃褐色白花邊的條絨衣褲,小巧的紅皮鞋,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透著可愛。大哥一把將那孩子攬入懷中,逼著她叫爺爺,說不叫爺爺就不給壓歲錢。
我的心倏忽又提到了半空中,偷窺一眼房間,表姐正坐在床邊跟母親說話,她知道大哥在客廳正接待客人,知趣地不出來打攪。大哥邊吩咐我倒茶,邊從皮夾子里掏出幾張紅色老人頭逗女孩,說是叫一聲給一張。孩子卻拗著不叫,使勁推著大哥的胸膛要下來,大哥嗬嗬笑著把幾張票子全塞進(jìn)了孩子絨衣服的口袋中。
我猶疑著不知是否應(yīng)該提醒大哥書房里還有一個孩子。當(dāng)我把茶水分別放在客人和大哥面前時,終于忍不住小聲說,還有表姐的孫子呢!大哥沒有理會,可從他眉宇間細(xì)微的變化我明白他是聽見了的。
我給表姐倒了一杯茶端進(jìn)去,她正陪著母親流淚,倆人好象在回憶死去的姨媽。表姐的淚真多,擦都擦不干,她的淚全是為姨媽流的嗎?我不相信外間的事她一點(diǎn)不知曉。我忐忑不安地來到書房,電腦熒屏上兩個小人人上竄下跳電光石火地打得正激烈。花骨朵似的小姑娘站在兩個小哥哥身后跳著腳不知在為誰助威。表姐的孫子顯然很少玩游戲,手指在鍵盤上顯得有些猶疑不定。我掏出一百元來想塞給他,竟一時找不到他的衣袋。好不容易等得兩個小人一個將一個打倒,便急忙把他拉到另一個房間。這是你舅爺給你的壓歲錢。我對孩子說,著急地強(qiáng)調(diào)了“你舅爺”。孩子吃驚地瞪大了眼,小臉兒隨之騰地紅了,雙手背到身后說,我不……不要!顯然,在他的成長史中,還從未收到過這么大的壓歲錢。拿著,買書買本子去吧!我鼓勵著。孩子像是想了想,才瑟縮著慢慢地將手伸了出來,用很小的聲音說,姨,謝謝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望著他小小的背影,我不由得搖頭嘆息。
我大哥給了娃一百元,一進(jìn)到母親房間我便對表姐說。表姐一怔,立即顯得不安起來。她心不在焉地跟我和母親說了一會話就起身出去了。不一會兒,另一個房間傳來了伴隨著哭音的壓抑的叫喊,我忙走過去。表姐正點(diǎn)戳著孩子額顱訓(xùn)斥孩子,見我進(jìn)去,尷尬地搓著手背說,唉,現(xiàn)在的娃,簡直無法無天,誰都說不下了!孩子一見來了人,趕緊啾空子跑出去了。我大哥給的,又不是孩子要的,訓(xùn)斥他干啥嘛!我數(shù)說表姐。表姐通紅著臉連連搖頭,生怕我再追問什么,連忙回到母親那邊去了。
至此,表姐便一直魂不守舍地樣子。
客廳里客人似乎要走,大哥極力挽留,說是你嫂子那臭水平,也做不出個啥好菜來,去外貿(mào)酒樓咱弟兄喝幾盅!客人便留了下來。
表姐很知趣地起身說,姨,我回呀!母親忙說,吃過飯?jiān)倩厝グ?。表姐說,不了,家里今日來客哩,我來看看你就放心了。母親又紅了眼圈,緊緊地抓著表姐的手不放。
母親雖抓著表姐的手,內(nèi)心卻是很矛盾的,甚至有些半推半就的意思。表姐小時候常在我家小住,她和母親的感情一點(diǎn)不亞于我和母親間的感情。可現(xiàn)在家里早已不是母親做主的年代,所以好些事情母親只能這么半推半就著言不由衷著。
我明白,我也要知趣才是,否則只能讓母親作難,于是我說,咱一塊走吧姐,我家里也有事哩!
母親于是又把身體轉(zhuǎn)向我,我安慰地抓住她的雙手。老人的手好涼,深切地悲涼涌上心頭,我眼睛一下子潮濕了,轉(zhuǎn)身抓起桌上的梳子梳頭,把業(yè)已探頭的淚水硬逼了回去。
我已背上了包,表姐卻磨蹭著還不走,后來終于紅著臉問我,你帶錢著沒有,先借我一百元,過幾天我給你送過去!我這才明白她為什么一直心神不寧的原因了。
我身上已沒有多少錢,即使有錢,也不會讓她拿去給大哥的孫子。這出劇是我一手導(dǎo)演的,接下來我卻不知如何讓它收場。
不明就里的母親卻急忙從懷里掏出一百元塞進(jìn)表姐手中,我想攔擋都來不及,眼睜睜看著表姐拿著那錢進(jìn)了書房。
我們出門時大哥沒有起身,只象征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多么希望他能說一聲吃過飯?jiān)僮甙?,可他沒有,一絲一毫想說的意思都沒有。
表姐在前我在后,出門前,表姐轉(zhuǎn)過身來了,臉兒紅紅的,眼里的光亮是極其柔和的,那是當(dāng)一個人深愛著一個人時才有的目光啊。她似乎想對大哥說什么卻終于沒有說出口。母親跟出了老遠(yuǎn),望著寒風(fēng)中母親銀白的頭發(fā),我的淚水終于洶涌而出。表姐也哭了,可她沒有我這般痛苦,因?yàn)槟且话僭谒念^撐著,讓她覺得還沒有受太大的委屈。
我家和表姐家不遠(yuǎn),我們坐同一輛班車。我們先坐三輪車去車站,可剛一上三輪,卻發(fā)生了一個小意外:表姐的孫子從衣袋里掏出兩張一百元在手中把玩被表姐發(fā)現(xiàn)了,厲聲喝問哪來那么多錢。孫子如實(shí)作了交代,原來另一張是大哥的孫子給的。表姐“刷”地漲紅了臉,邊喊三輪停下,邊從孫子手里去奪錢。孫子哇地哭了,斜著身子拳頭攥得緊緊地不給,表姐火了,揪住孩子耳朵啪地扇了一個耳光。孩子害怕了,哇哇哭叫著松了手。表姐拿過一張急急地跳下了三輪。
孩子哭得很傷心,淚水不是一行而是多行地洶涌而下,我替他擦著淚,問他那一百元到底怎么回事,他哭得聲噎氣堵,我好不容易才聽明白,錢的確是侄孫給的。侄孫問他家有沒有電腦,他說沒有,問有沒有游戲機(jī)。他說沒有,侄孫說現(xiàn)在一百多元就可以買一臺游戲機(jī),他說他沒有錢,侄孫便給了他錢。
表姐氣喘噓噓地上了三輪車,臉色很不好,眼里淚光閃閃的樣子。上了班車,表姐敷衍地和我交談了幾句便把目光投向窗外。她和孫子在我前邊坐著,我看不見她的眼睛,可我知道她眼里充滿了憂傷,她也許在為自己家境貧困傷心,為孫子的不爭氣落淚,可除此難道再沒有更深一層的說不出的心理情愫嗎?
車窗外是大片的麥田,麥苗還沒有起身,無情的霜凍使它們集體萎靡不振地伏在地皮上。麥田過去,是一大片果園,褐色的樹木沉默而了無生趣地呆立在陰沉沉的天空下。當(dāng)班車駛過一座鐵橋時,下面銀白的冰面引起了我的興趣,遠(yuǎn)遠(yuǎn)俯視,河岸上有樹木,還有水墨畫似的小屋,不知名的小鳥在冰面上啾啾叫著飛過。鳥兒聲撥動了我靈魂深處的某根琴弦,淚水漸漸洇濕了我眼眶。小時候的許多事情酸酸甜甜地裹挾著些說不清的滋味涌上心頭。
我們村子西南方向有一條河叫泔河,泔河流經(jīng)我們這兒已不能叫河,而是一大片湖泊似的水域。我大約七八歲,大哥、表姐十一二歲的時候,有次我們?nèi)ゴ迥洗蜇i草經(jīng)過河邊,見岸邊泊著一條小船。不安分的大哥立即興奮起來,要我和表姐坐上去,自己解開纜繩,把一支槳遞給表姐,自己操起另一只劃了起來。
梳著兩根長辮的表姐顯然沒有劃過船。笨拙地手忙腳亂了半天,小船只在原地打轉(zhuǎn)兒,還幾次險(xiǎn)些翻船,嚇得我不住地尖叫。赤腳穿著短褲的大哥焦急地給表姐示范,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的樣子。聰明靈秀的表姐在大哥指導(dǎo)下很快進(jìn)入狀態(tài),小船向著河心的小島駛?cè)ァ?/p>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應(yīng)該是春季,河水綠綠藍(lán)藍(lán)的非常清澈。放眼遠(yuǎn)眺,河面上泛著碎銀似的光影,兩岸樹木蔥蘢,不遠(yuǎn)處幾只名叫水鴨子的小鳥自由自在地在水中鳧游,也許是受了小船驚嚇,突然間鉆出來,貼著水面啾啾叫著飛遠(yuǎn)了。
小船終于劃到了小島附近,小島豎在河心,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平頂小丘,密密地被草木覆蓋著。我從未踏上過小島,在河岸慣熟的視野里只知它是河中間的一個綠樹林子罷了。小船靠近小丘的時候,我不由興奮地大叫起來,因?yàn)槲疫€從未見過長在水中的樹木——島周圍約一米遠(yuǎn)近處的水中長著一排排小樹,小樹的葉子剛生出不久,不是很濃的綠,而是那種淡淡的淺綠。也許是樹木作用,下面河水也被映成了綠色。
小船還未靠穩(wěn),性急的大哥就跳了上去。然后把我和表姐也拽上去。小島真小,充其量也就三四間房子那么大,樹木卻茂密而蓬勃地生長著,大哥張狂地?fù)]舞鐮刀砍那些樹木的嫩枝,邊砍邊顯擺似地看表姐,表姐眼睛亮亮的,臉兒紅紅的,鼻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細(xì)潮。
島上的確沒有多少好玩的東西,大哥卻能從中生出樂趣來,比如他會突然大叫著長蟲長蟲,我和表姐就尖叫著直往他的身后鉆,他甚至捉住一個柳樹的枝條悄悄彎到表姐衣領(lǐng)里,嚇得表姐跳腳哭叫起來……
那次的意外事件當(dāng)然也是大哥張狂的結(jié)果。他也許再也找不出可逞能顯擺的事情干了,竟從島上凌空向水中的小樹跳去??伤麤]有抱住樹身,“嘩”地跌入了水中。大哥會游泳的,只是沒有思想準(zhǔn)備且是從高處落下,一入水就不見了蹤影。
我和表姐都嚇壞了,尤其表姐,大聲哭叫著在島上跑來跑去,最后竟忽地跳了下去。她的桃紅衫兒漸漸被淹沒后,最后消失的是一根辮子。表姐被水吞沒了,大哥卻浮出了水面。我高聲尖叫著差一點(diǎn)也要跳下去,只是極度的恐懼不能讓我付諸行動。大哥好不容易才把表姐從水中拖上來,那時表姐臉色慘白,已不省人事。我真佩服大哥的本領(lǐng),他把表姐抱上船,像疊被子似地來回地疊,表姐便哇哇地吐出水來,眼睛竟也張開了……
當(dāng)年的驚險(xiǎn)現(xiàn)在回憶起來卻讓我充滿了溫馨。尤其那綠色小島,那些在水中的樹木,被綠樹映綠了的河水,碎銀般的光影以及名叫水鴨子的掠著水面飛翔的小鳥,全都充滿了詩情畫意??稍娗楫嬕夂芸毂阆Я?,表姐眼里的淚水讓我這美好的感覺蕩然無存。
我以后……還是盡量少來吧!她說。兩頰因?yàn)闇I水的浸泡變得黑紅。
你以后別送紅芋呀南瓜那些東西了,人家不愛吃!我說。我本不想傷表姐的心,可我覺得我不能不說。
我知道了,那些東西是多余的,連我這個人都是多余的。可是我姨哩,我能不去看她嗎?你姨媽臨歿的時候反復(fù)叮嚀:我下了世,你姨就是你的親人!你也知道,我從小在咱家長大的,姨娘懷里認(rèn)親娘哩,我咋能說不去就不去呢,何況……
表姐雙手捂臉一下子哭出了聲,眼淚順著指縫嘀嘀嗒嗒地淌了下來。
我遞給她一方紙巾,她邊擦邊說,你知道,年輕的時候要不是近親,我跟你大哥都成一家人了。那時候他對我多好,你大嫂進(jìn)門好幾年他都不大理睬她。這份情到死我都忘不了,可是他……變了!
表姐泣不成聲,雙手使勁地捂著嘴才沒讓自己嚎啕出來。
我這才明白,表姐依然深愛著大哥,幾十年來,愛情的種子雖不能開花結(jié)果,卻一直根植在她心的最深處。
我很想說,我不是他的親妹妹嗎?還不照樣淡得跟涼水一樣。不管親情愛情什么情的,全都一錢不值了,誰讓人家是官,咱是民呢!
責(zé)任編輯張艷茜
郭亞玲陜西省禮泉縣教師進(jìn)修學(xué)校教師。先后在《延河》、《西部》、《小說月刊》、《短篇小說》、《青少年文學(xué)》、《鄉(xiāng)土》、《教師報(bào)》等刊物發(fā)表小說60余篇。《金戒指》獲共青團(tuán)中央舉辦的首屆全國“鯤鵬文學(xué)獎”小說類三等獎;小說《黑匣子的秘密》獲2006年“中華頌”文學(xué)書畫攝影大賽優(yōu)秀獎;小說《果鄉(xiāng)的娘兒們》獲首屆“先覺杯”全國文學(xué)大獎賽優(yōu)秀獎;小小說《搬煤的莊稼漢》在《鄉(xiāng)土》發(fā)表后,先后被《讀者》、《小小說選刊》轉(zhuǎn)載,并獲第三屆“華夏作家網(wǎng)杯”全國文學(xué)大獎賽優(yōu)秀獎。著有中短篇小說集《如水清音》,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