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時候，我回了趟老家。已經(jīng)有幾年沒回去了，大家?guī)缀醵及岬搅顺抢?，只剩下幾個遠方親戚在那邊，一年也見不了一次面，彼此并不親近。這次回去，純粹是因為偶然看到一篇介紹鄉(xiāng)村的文章，便想回去看看久違了的田野，莊稼，野草——僅此而已。

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天氣熱得不行，我手里的那把小扇子似乎一點兒也不起作用，整個人就要像那些靈異電影里的人物一樣，化成蒸氣揮發(fā)了。下了車，就聽見漫山遍野都是蟬鳴，空氣里有淡淡的干草香氣刺激著鼻翼。我站在路旁發(fā)了會兒愣，就拎著包進了表叔的家門。

表叔是鎮(zhèn)上的老師，這會兒學生放暑假，他也難得地清閑起來。表嬸聽說我要來，晚飯做得格外豐盛。豆腐燒肉，海帶燉肉湯，炒本雞蛋，豆莢，干子辣椒，葷葷素素擺了一大桌。表叔問我：怎么想起回這兒來了？我說：城里太熱，來這兒避暑。表叔笑笑問我：空調(diào)電扇吹膩了吧？這兒好啊，到了夜里一點也不熱，有時還要蓋被子呢。我不知怎么回答，就埋頭一通猛吃。鄉(xiāng)下的菜味道特別好，少了許多調(diào)料味兒，蔬菜的本來味道強烈地凸顯出來，有種清淡的口味和濃郁的香氣。表嬸夾肉給我，我連連表態(tài)：這蔬菜太好吃了！表嬸也笑了：那是你叔早上摘的，新鮮，多吃點兒，多吃點兒。我夾了一筷子雞蛋塞進嘴里，又扒了一大口飯，頓時，一種滿足感就轟轟烈烈地朝我輾了過來。我包著滿嘴的飯菜嘟囔著：“飯也好吃……香?！币惶ь^，發(fā)現(xiàn)小表弟看著我笑著，就不由得也笑了。

鄉(xiāng)下的天黑得仿佛特別早，晚飯后不一會兒，就全黑透了。天上撒了好些亮亮的星星，我向表叔借了支手電筒，一個人到了屋后的山上。山并不高，小時候常爬的，現(xiàn)在人長大了，山卻沒長，自然更容易。沒一會兒，我就沿著雜草叢生的小徑找到一塊相對平整的草地。我拎著手電筒過去坐下，一股清新干燥的青草味就溫柔地將我包圍了。草地上還帶著陽光的熱度，伴著清涼的夜風，讓人感覺很舒服。

我索性躺了下來，讓這山、夜、草香徹底包圍我。天是黑色的，這黑似乎與城里的不太相同，若比做絲絨又顯俗套，仿佛在這黑色所營造的靜謐中可以想任何事，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星星有大有小，明明暗暗地散亂著，仿佛仙人們在播撒星星時是按照一張圖紙種的，要保證一定是亂的效果，不可給凡人們看出一點兒玄機似的。周圍很安靜，靜里面卻又夾雜了許多種聲音：草木樹葉被微風拂動的聲音，無名的小蟲輕輕鳴唱的聲音，似乎還有光撒下來的聲音和香草味悠悠地向上飄散的聲音，像一段美妙的音樂。忽然，好像耳邊閃過一道靈光，又像有人用光柱輕敲了我的頭似的，我接到了那一抹靈感，輕輕地哼起歌來。一曲接一曲，都是民謠清新的小調(diào)子。我不敢唱其他的歌，唯恐褻瀆了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時候，我是觀眾，是夜的觀眾，是星光樹影的觀眾，更是我自己的觀眾，我從心里流出一捧甜酒來，為這一切而品嘗細微的甜，和怡人的幸福。

那天晚上直到回去我也沒用那支手電筒，它一直被我拎在手上，腳步與大地似乎特別契合，小草和石子在腳下溫柔地喘息。并且，我睡了無夢而香甜的一覺，直至早晨自然醒來。

過了幾天，父母來接我回城。因為是早晨，空氣并不是很熱。他們在我面前匆匆趕路，我也緊跟著。忽然我站住了，忍不住轉(zhuǎn)過身回頭看著那些相似的山包，暗自想，那片草地，那些花兒會記得我的歌兒嗎？正想著，父母發(fā)現(xiàn)我沒在走，就叫我：“快走啊，一會兒天熱了就不好趕路了?！蔽艺f：“這兒多美啊?！蹦赣H應著：“是啊是啊，快走吧?！彼廊怀胺?，沒有停下來。

生活依舊有條不紊地行進著，忙亂的依舊忙亂。有時候我會想，我們究竟離那些夢一般的美麗有多遠。不過我知道，它們會記得，有一個時刻，有這樣的一個夜晚，我曾離它們那么近，那么近。

發(fā)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