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村有個面子爹，面子爹人不出名，他的大名出了本村就知者寥寥了；可面子爹的面子事，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知道個大概。比如說，1986年發(fā)了場特大山洪，這山旮旯里就靠著那一點糧食度日，這一來，拐子村的日子過得更緊巴巴了，可面子爹每次出門時都要用那不知是猴年馬月裝過油的瓶口把嘴唇抹得油光發(fā)亮的，倒不是他模仿現(xiàn)代人抹唇油、涂口紅，而是顯擺他日子過得殷實，吃得好。這事被戳穿后，成了當?shù)氐囊粋€經(jīng)典笑話。前些年，村里組織搞建設，每戶根據(jù)自家實際情況交款，如此難得的機會，面子爹豈能錯過，牙關(guān)一咬，大筆一揮，便掏出了500元。那時候，對于一個窮山村的村民來說，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是全家人一年的積蓄呢。哇！當時就炸開鍋了，面子爹卻毫不在意地說道：“村里籌款算得了什么，我……”正說得得意洋洋之際，只見面子爹媳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又急又惱地罵開了：“你這個不幫家的東西，家底都讓你給敗光了，娃兒還等著這錢交學費呢，我看你到時候拿什么給他們……”面子爹也急了，忙拉著他媳婦的衣襟壓低聲音說道：“面子，面子?！薄斑B里子都沒啦，還要面子做啥？”面子爹媳婦這頓痛罵引得大家一陣大笑，面子爹、里子娘的故事也就傳得更遠了。

轉(zhuǎn)眼，面子爹也是黃土埋了半截身的人啦，年輕時的毛病倒也改了不少，可這死要面子的脾氣卻像在他身上扎了根似的，越長越牢固了。再說，現(xiàn)在兒女們都在城里混得不錯，他這面子也講得起來。這不，今天又進城去了，雖說兒媳婦見了臉色不太好，可這一年半載的要不去兩次，怕村里人說閑話，面子上掛不住。回來的時候，本打算乘那輛直通拐子村的汽車，可算起來得多出塊把錢，農(nóng)民的錢來之不易啊！雖說崽有、女有，可還得自個兒有才行。再說，反正這陰雨天，回家也沒個啥事，轉(zhuǎn)車就轉(zhuǎn)車吧，乘了5路車到西站，下一趟車還沒來，面子爹只好在站邊等車來，幸好等車的還有好些人，倒也不覺得寂寞?？傻攘藭?，面子爹就后悔了，這陰風麻雨直往人脖子里鉆，吹得人脊梁骨都冷了，可這車像是故意跟人過不去似的，遲遲不見來，再這么等下去，非凍出病來不可。要不走路回去吧，反正幾十年都走了，這幾里路應該不成問題。他正要邁步時又躊躇了，不行，到時候我走路，大家乘車，我自己像矮了半截似的，豈不有失體面？再說，反正都等了這么久了，還是再等等吧。面子爹邊等邊盤算。哎，還真幸運，那輛救命車如鴨子一般一搖一擺地駛來了，乘客們也像被狗攆的雞一樣擠了進去，面子爹好不幸運，通過乘客之間的相互作用力，硬是給擠了進去。面子爹邊找座位邊買票，一不小心，一張五角錢掉了出去，面子爹不聲不響找了會兒，畢竟老了，光線又暗，最終還是沒找到，算了吧，別人要知道你為了五角錢東找西找的，也丟臉，剛坐穩(wěn)不久，面子爹就聽到售票員在喊一個女孩，說從她傘里掉下五角錢，女孩邊撿邊嘀咕：“我剛打了這么久傘咋沒見有錢？”面子爹聽了剛想說是自己的，又咽了回去，為了五角錢跟一個小女孩要，不要面子啦，搞不好別人還以為我冒領呢？面子爹正想著，只見車子一扭，女孩一個趔趄，錢正好掉在坑坑洼洼滿是積水的車板上，臟了一大半，女孩索性將錢踩了一腳，面子爹氣得差點心臟病復發(fā)，覺得太憋屈了，我費了好半天勁凍個半死，就為了那一塊錢哩，現(xiàn)在卻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自個兒的錢糟踏，還不好意思說，這心里啊越想越不是滋味。正好，有人要下車，反正離家也只有半里來路了，索性下車吧，要不等一會兒為了自個一個人，要人家停一下車，旁人都瞅著你，臉上澀澀的，面子爹邊想邊下了車，可剛下車，他心里的疙瘩就結(jié)得更大了：我多出了五角錢呢，憑什么還得自個兒多走一段路？面子爹望著像被雨水淋濕了的卷毛狗一樣漸漸遠去的班車，不服氣地想道。

【作者系湖南省桃江三中湘山文學社社員，指導教師：姚建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