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浩是繼林良之后的又一供職內(nèi)廷的廣東畫家,他同時也是繼林良之后其作品典藏清宮并著錄于《石渠寶笈》的廣東畫家。在目前所見廣東繪畫中,何浩是唯一一個有作品經(jīng)清宮鑒藏且目前仍收藏在中國大陸地區(qū)博物館的廣東畫家。
何浩的生平事跡,史籍記載寥寥?,F(xiàn)在所能見到的關于他的記載,最早的資料來自于《廣東通志》和《廣州人物傳》,這兩種志書之資料均出自《磐齋集》。關于何浩的資料,僅在“林良”條中附言數(shù)句及之,且兩書內(nèi)容相似。該資料記載曰:“一時畫工之雄:馬遠、劉鑒以松;鐘雪舫以春草;陳瑞以驢;后有何浩,亦以松著,皆不及良名之盛焉”。短短十數(shù)言,我們可以知道他所處的時代比林良略晚,而且是以畫松著稱于世。查有關文獻資料,在很多資料上尚記載個名為“何浩”的畫家。 《繪事備考》記載云:“何浩,工畫花鳥,筆法甚似李迪”。此外,在《畫史會要》、《圖繪寶鑒》、《書畫錄》、《繪林伐材》等書畫類史籍中均有類似記載。很顯然,這些記載所顯示的何浩都是宋代人,以畫花鳥著稱?;谶@樣的記載,所以廣東的何浩與此何浩往往被混淆,以至于《石渠寶笈》在著錄廣東何浩的《萬壑秋濤圖》時,仍然注明“宋何浩萬壑秋濤圖卷”。這是誤將兩個何浩混為一個。
關于何浩身份的最終確定_除了《廣東通志》等僅有的一句記載而外,就目前所知的資料,主要來自于傳世的兩件珍貴畫跡。一件為遼寧省博物館所藏的《萬壑秋濤圖》卷,該卷鈐有“五羊東溟圖書” 一印,“五羊”是廣州的別稱,從此印可知何浩當為廣州地區(qū)(當時主要為南海)人氏,這與《廣東通志》所載之何浩情況是相吻合的;另一件為私人所藏《萬壑秋濤圖卷》,該卷有作者題識曰:“萬壑秋濤□仁智殿兼□□殿□□□□五羊何浩寫”,雖然漫漶不清,但仍然依稀可見“仁智殿”、“五羊何浩”數(shù)字。“仁智殿”是明代宮廷畫家供奉內(nèi)廷的重要標志之一,它與“文華殿”、“武英殿” 樣是明代畫家供職內(nèi)廷的重要場所,是宮廷畫家身份的象征,如邊景昭自題“武英殿待詔”,計盛自題“文華殿畫士”,石銳自題“仁智殿待詔”,繆輔自題“武英殿錦衣鎮(zhèn)撫”……等等。因此從該題可以知道,何浩供奉內(nèi)廷的身份是毫無疑問的。在供職三殿的書畫家中,文華殿內(nèi)設中書房,以擅書者居多,畫家極少;武英殿則以畫士居多,專門創(chuàng)作裝飾御用器物的圖畫和殿堂壁畫;仁智殿則較前兩殿略遜一籌,“凡雜流以技藝進者,俱隸仁智殿,自在又華殿、武英殿之外”。仁智殿有畫院之實,但無畫院之名,“一時在院中者,……皆畫家第二流人,與工匠無異,雜流非土流,僅能置之能品”。這說明作為宮廷畫家的何浩相較于文華殿、武英殿的宮廷畫家來說,在宮中的地位略顯卑微。至于他在宮廷中有無任職,或任何職,因該題漫漶不清,且沒有文獻資料相佐證,所以不得而知。即便如此,這也為我們進一步梳理明代宮廷繪畫史提供了難得的第一手資料。在以往的宮廷繪畫研究中,并無涉及“何浩”之名,在以搜羅明代宮廷畫家著稱的《明代院體浙派史料》一書中,也不見關于“何浩”的記載。這說明何浩是個消逝在美術史家視野之外的宮廷畫家。他的身份的最終確認,可以彌補這一研究領域的不足。在明代宮廷畫家的大家旗中,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成員。這在美術史學史上的意義,自然非同尋常。
何浩的生平雖然撲朔迷離,但其藝術風格及其成就卻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在其傳世的兩件藝術佳構中,我們可清楚地認識此點。
何浩的兩件作品均為《萬壑秋濤圖》卷,以畫山水和松林為主題,這正與史志所記載的“以畫松著”相一致。兩卷之尺幅大致相當,遼寧省博物館所藏《萬壑秋濤圖》卷(以下簡稱“遼博本”)縱為27厘米、橫為448厘米;私人所藏《萬壑秋濤圖》卷(以下簡稱“私藏本”)縱為27.5厘米、橫為493.5厘米;前者為紙本、墨筆;后者為絹本、墨筆。
遼博本是一件流傳有緒的作品。該畫曾經(jīng)清宮鑒藏,《石渠寶笈》著錄。其著錄文曰:
上等,云一,素箋本,墨畫,款云:“萬壑秋濤,何浩寫贈”。下有“筆底云山”、“五羊東溟圖書”二印。前有“飲取”一印。卷高八寸四分,廣一丈四尺二分。前隔水御題詩云:長松能作風,風作濤聲瀉。萬竅禁不鳴,曲高和者寡。靜籟已入聽,濕翠復堪把。壁間掛古琴,成連不能寫。乾隆庚申新秋御題,下有朱文方印“幾暇鑒賞之璽”、 “乾隆宸翰”二璽,引首有乾隆題“天半龍吟”四大字,款署“乾隆御筆”,下有朱文方即“乾隆宸翰”一璽,御筆題箋,箋上有乾隆宸翰一璽。
在此文著錄印鑒之外,尚有乾隆、嘉慶、宣統(tǒng)三帝所鈐諸印。其中,乾隆的印鑒尚有朱文橢圓印“乾隆御覽之寶”、“御書房鑒藏寶”、朱文長方印“石渠寶笈”、“三希堂精鑒璽”、白文方印“宜子孫”、白又圓印“乾隆鑒賞”;嘉慶的印鑒有朱文橢圓印“嘉慶御覽之寶”:宣統(tǒng)的印鑒有朱文橢圓印“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長方印“無逸齋精鑒璽”、朱文方印“宣統(tǒng)鑒賞”。
很顯然,何浩的這件作品一直收藏在清官,經(jīng)三代帝王鑒藏。清季改元后,此畫流出宮外。楊仁愷的《國寶沉浮錄》中有記錄,是故宮散佚書畫之一。后來經(jīng)遼寧省文物店征集并由遼寧省博物館收藏。
正如明代其他很多宮廷畫家之畫風大多承襲宋代院體畫風一樣,何浩的此畫也是明顯的宋人風格,以至于清至近代的鑒藏者均誤將其列入宋代的何浩名下。作者以老辣紛披之筆勾勒出一幅松濤萬頃,崇嵐疊嶂的山水畫卷。所畫松樹,虬勁古雅,歷經(jīng)滄桑,但卻傲視萬物,勁練的筆觸描繪出疏密相間的松枝和挺拔巍峨的樹干,在空靈的山澗張揚著頑強的生命意志。其間有白云繚繞,若隱若現(xiàn)。塵囂何處,但見云靄浮動,漸入佳境;所畫山水,錯落有致,山陵綿延,其間有平疇曠野,潺潺流水,但無非是作松濤之襯景。見此山此景,大有望峰息心,窺谷忘返之意。所以,作為曰理萬機的乾隆,在萬幾之暇,披閱此畫,其感覺自非官場中之喧囂所比擬,因而有“萬竅禁不鳴,曲高和者寡”的感喟。以藝術技巧論,有論者稱其“樹多作虬枝,石多近云卷,水墨潤澤,渲染凝厚,運筆蒼勁,極富生機,種種精妙,為少見佳作”,雖然此論有些流于傳統(tǒng)畫評中之空泛,但透過其只言片語仍然可以想見此畫給予學者們所帶來的蒼勁而鮮活的美學體驗。
私藏本則是2003年春季現(xiàn)身于北京的華辰拍賣公司。此畫一露面,即引起有關人士的垂注。以研究宮廷繪畫著稱的北京學者還專門撰文,認為通過此畫可以知道“這個名叫何浩的畫家,是一位明代中期與畫家林良同時或略晚于林良的供職宮廷的職業(yè)畫家。那么,現(xiàn)在又可以多出一名明朝的宮廷畫家,又可以增加一幅明朝的宮廷繪畫作品了”。這種驚嘆當然是美術史學界的盛事,這種發(fā)現(xiàn)與天文學家發(fā)現(xiàn)一顆新的行星的意義幾乎可以相提并論。略感遺憾的是,這件作品經(jīng)過數(shù)次激烈的競投,最終被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私人藏家買走,使該畫未能成為學界共享的公共資源,今后的研究者則很難有機會觀摩此畫。
私藏本與遼博本一樣,仍然以萬壑松濤作為描述的主要對象,其藝術表現(xiàn)手法與構圖也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不同者,私藏本較為繁密,構圖也較為細膩。由于該畫一直在民間流傳,未能得到妥善寶藏的緣故,畫面很多地方出現(xiàn)漫漶不清,尤為可惜的是款識的不完整使得此畫所蘊涵的史料價值大打折扣。雖然如此,作為遼博本的姊妹。私藏本成為我們認識宮廷畫家何浩的又一重要窗口,在美術史上同樣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
明代是廣東繪畫史上罕見的輝煌時期。其輝煌的主要標志在于產(chǎn)生了林良這樣一位在明代宮廷畫家中承前啟后的關鍵人物,因而廣東繪畫史上出現(xiàn)了所謂的“林良時代”?,F(xiàn)在,何浩的發(fā)現(xiàn)及其宮廷畫家身份的確立,又為這種“輝煌”錦上添花。很明顯,這種“添花”也不再局限于一種區(qū)域性的畫史個案,而是整個中國畫史的進一步完善與補充。因此,從這點來講,何浩的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兩幅畫作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