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月3日,高宗武精心化裝后在萬墨林〔1〕的掩護下,從上海乘“柯立芝總統(tǒng)號”輪船潛赴香港,從此,脫離汪偽集團,投身抗戰(zhàn)陣營。為了確保高宗武的安全,時居香港任軍事委員會江浙行動委員會主任委員的杜月笙(副主任委員兼書記長為戴笠),親自上碼頭接船,并護送高宗武寓居九龍?zhí)聊程?,周圍布置了一批門徒,加以保護。1月7日,高宗武手書一函交杜月笙呈送重慶蔣介石:
頃晤玉笙、溯初兩先生〔2〕,得悉鈞座愛護之情無以復(fù)加,私衷銘感,莫可言宣。宗武5日抵此,回顧一年以來,各方奔走,只增慚愧而已,今后唯有杜門思過,靜候尊命,先此奉達,并托玉笙先生代陳一切。另帶上密件三十八紙,照片十六張,敬請查收。
隨后,杜月笙即攜帶高宗武交出的密件去重慶面見蔣介石。由于另一同船歸來者陶希圣先生的眷屬尚居留在上海,所以高宗武所交《日汪密約》不便立即發(fā)表。1月21日,陶氏眷屬經(jīng)杜月笙的總管家萬墨林協(xié)助安抵香港。次日,香港《大公報》頭版用黑體大標題發(fā)表《日汪密約》,揭露日本侵華的猙獰面目以及汪精衛(wèi)降日賣國的無恥行為;又致電汪精衛(wèi)、陳璧君等漢奸頭目們要“懸崖勒馬”,一時震驚海內(nèi)外。南京群奸們驚恨交加,周佛海更是咬牙切齒地說:“高、陶兩動物,今后誓當殺之也?!?br/> 那時,高、陶二人為自身安全和今后出路惶惶不安。不久,杜月笙轉(zhuǎn)交給高宗武一封蔣介石的親筆信,對高宗武棄暗投明的勇敢行為加以褒揚,又表示:
……今后如愿返渝作研究工作亦可,不過,依愚見,最好渡美考察……
高宗武是一個十分精明的人,他一眼便看出了蔣介石那“不過”二字后邊的意思,自然是心領(lǐng)神會,毫不猶豫地表示遵命去“美國考察”。為此,重慶方面立匯五千美金給高作為旅費及生活補助費,并許諾高定居美國后當按時匯寄生活補助費。
寫至此,想起此事有多種說法,不妨插一段話,用以補正史實。
陶菊隱著《孤島見聞》說:“高宗武因進行親日賣國的幕后外交,外面頗有風(fēng)聲,蔣不便擺在身邊,就給他美金十萬元,叫他出國赴美隱居。”
徐鑄成著《杜月笙正傳》說:“這兩位棄暗投明的愛國志士到港后,杜奉命每人發(fā)給他們港幣四萬元,作為慰問金……高宗武表示不愿立即回渝,杜奉命另撥給他五萬美元外匯赴美考察?!?br/> 更有趣者,其友程滄波告訴高宗武,有人猜測:“高某在美所以能成百萬富翁,正因當年當局厚贈數(shù)十萬,才能長袖善舞云?!?br/> 上世紀四十年代,曾在中國駐美大使館擔(dān)任過秘書的周谷先生說:“我在駐美大使館的舊檔案中,見蔣給胡適大使準高前往美國,另發(fā)生活費美金五千元”的電報(臺灣《傳記文學(xué)》第六十六卷第四期,周谷:《高宗武笑談當年事》)。
高宗武在香港究竟得到多少“慰問金”,無從確知,但是高宗武每年收到蔣介石特批的生活補助費,在他的日記中均有記錄:
1941年7月2日,“收到中國銀行匯票一張,計美金三千五百多元”。
1942年5月29日,“陳布雷發(fā)給胡適一電,通知委員長批匯四千美元給我”。
1942年6月16日,胡適轉(zhuǎn)交蔣委員長四千美元匯票,內(nèi)心感到很愧疚。
1943年5月25日,“收到美元四千,即存入銀行。崔〔3〕建議買股票。盡管此款不夠我的花費,但我已很滿足”。
1944年6月6日,“魏道明〔4〕轉(zhuǎn)交四千八百美元”。
這個數(shù)字是個什么概念呢?按當時美國的生活水平,大學(xué)生的學(xué)費一年約八百美元,大學(xué)畢業(yè)生的月薪一百多美元。一套兩居室的公寓月租不超過一百美元。由此可知,高宗武每年可得特殊津貼五千美金,亦是相當可觀了。為此,高宗武曾致函陳布雷,感謝蔣介石的資助:
陳布雷先生勛鑒:
委座匯下之美幣四千八百元,業(yè)由伯聰大使轉(zhuǎn)到。所囑要點亦即宗武年來所自期者,其詳情當另奉陳。竊思委座日理萬機,竟能垂注如此周詳,感愧之余良用興奮,唯宗武才疏資鈍,深恐無以付長者期望之殷耳。
宗武叩
插話完了。再說1940年3月8日,高宗武偕夫人沈惟瑜女士乘輪船離開香港,又是杜月笙護送至船艙。3月10日抵馬尼拉,停留十七天;28日離開馬尼拉,4月1日到新加坡,13日到印度孟買,25日到開羅,5月1日到那不勒斯、羅馬。每到一地,中國大使或領(lǐng)事均親自迎接和款待。他們一路隱名埋姓,冒充一般僑民。在馬尼拉游覽時,一幫日本青年背后議論他們夫婦,并上前與他們搭話,他們假裝不懂,支吾過去。
在馬尼拉,高致駐美大使胡適一函:
適之先生:
久未通候,念念!
武頃奉委座命來美暫住,明日由此赴歐轉(zhuǎn)美,將來有許多地方要請閣下幫忙,屆時外交部或委座個人當有電報通知閣下,但請此刻代守秘密。
我現(xiàn)在用的姓名是高其昌三字(Kao Chi Chang),倘有K.C.chang或C.C.Kao的信寄到貴館時,請飭屬代為留下,別的話容于見面時再談。 敬祝
勛安
宗武敬啟 3月24日
5月5日,在意大利高宗武又給胡適發(fā)一信:
適之先生勛鑒:
在馬尼剌寄上一札,諒達記室。武昨由羅馬抵此,本擬乘便赴英法諸邦一游,弟以歐洲局面日形緊張,旅行諸多不便,決計照預(yù)定計劃先行赴美。大約本月二十左右可達紐約,略住數(shù)日即來華府,在華盛頓清靜區(qū)域做一年或半載之逗留,應(yīng)住何處,尚祈先生代為考慮是幸。
所稱之坐船為Dollar President Adams,所用護照為Official passport(官員護照),護照上所填之姓名及名義為Kao Chichang,Councillor of Secretariat of Supreme National Defense Council(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廳參事官高其昌)。聞蔣先生除托人通知美國駐華使館外,并囑外部電告貴館及紐約領(lǐng)事館矣。敬請先生與于總領(lǐng)事〔5〕取得聯(lián)絡(luò)為盼。在羅馬時,徐道鄰〔6〕兄面告,意方近來常到使館打聽武之行蹤,想受某方之托也。又武在船上用Mr.Chang,此點請接船者特別注意,以免誤會。
年來奔走救國,結(jié)果幾得其反,此次舉動,論私交不能如此作,論公則不能不如此作,感情與理智沖突之痛苦,莫可言宣,一切唯有面詳耳。匆匆順頌
勛安
武謹啟 5月5日
內(nèi)人囑筆請安
高宗武夫婦于1940年5月21日抵達美國紐約,于領(lǐng)事和顧主事接船。胡適于22日即從華盛頓趕到紐約見面。高宗武長期過著緊張顛簸的生活,驟然來到一個新的寧靜和平的環(huán)境,老友異地重逢,喜出望外,心情格外輕松。在胡適的安排下,29日高宗武去華盛頓,一般均在胡先生處用餐,在胡外出做環(huán)美講演時,均由三秘游建文及其夫人Virginai Cheng照料;游夫人是胡的管家。6月15日,高宗武夫婦遷入康涅狄克花園415號,但兩年之后又搬至Kalorama Road 1915號,六十年代初,又遷居Van Ness公寓,過著自謂“在簡單中求安定,在苦悶中求清靜”的隱居生活。高宗武在華盛頓何以三易其居,原因還是為了隱居。高初到美國時,陳布雷即電胡適大使,轉(zhuǎn)告蔣介石指示:對高宗武“多予照拂并維護”。高宗武心知肚明,這是要大使館監(jiān)督自己的行動,所以那時他是謹小慎微的。
注釋:
〔1〕萬墨林,杜月笙門徒、總管家??箲?zhàn)初,杜月笙避居香港,命萬留守上海,為其代表,聯(lián)絡(luò)各界??箲?zhàn)勝利后,獲國民政府頒發(fā)的勝利獎?wù)隆I虾=夥徘跋θハ愀?,不久即遷居臺灣。晚年信奉基督教。
〔2〕玉笙,即杜月笙之別號。溯初,即黃溯初,名群,浙江溫州人;晚清時期留學(xué)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畢業(yè),回國后參政,加入進步黨,選為國會議員,梁啟超任財長時聘他為顧問;后棄政經(jīng)商,與浙人銀行家李馥蓀(復(fù)生)、徐寄庼稔熟;經(jīng)商失敗后移居日本長崎鄉(xiāng)間。高宗武隨汪精衛(wèi)赴日和談時,見日帝侵華野心畢露,遂萌發(fā)脫離汪偽集團的思想,便私下去長崎犬濱村拜訪了前輩黃溯初,告以自己的思想變化。黃曉以大義,高乃堅定反正信念。之后,高在上海脫離汪偽集團的行動,皆有黃通過徐寄轉(zhuǎn)知杜月笙,繼而由杜兩次飛往重慶向蔣介石報告獲可,遂有上海門徒營救的秘密行動。故高宗武對黃、杜二人感恩之情甚深。
〔3〕崔,即崔存璘,時任駐美大使館秘書。
〔4〕魏道明,字伯聰,繼胡適后任駐美大使。
〔5〕于總領(lǐng)事,于焌吉,字謙六,河北文安人。曾任外交部條約委員會委員、駐古巴公使館三等秘書、駐哈瓦那總領(lǐng)事。時任駐紐約總領(lǐng)事。
〔6〕徐道鄰,安徽莆縣人,為北洋軍閥徐樹錚之子,時任駐意大利大使館代辦。
?。ㄎ赐?,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