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曼蓮可不信。愛的暴風雨是不能用理智平衡的。你做出的,讓我確信無疑。
1
路上,曼蓮給這不期而至的風雨起了個好名字——落英。從車里看見雨滴擊打在水門汀的路面上,濺起一個個的小水花,十分好看。
吳子揚剛把車停在院里,湘南就舉著傘接他們,埋怨著“就等你們啦”。
一進門,明亮的燈光下,曼蓮一眼就瞧見在桌旁的周小雅。她禮貌地站起來,還是那么高而瘦,笑容里蠻有距離,黑色風衣還沒脫,里面是水紅套裝,那套裝的紅色刺了曼蓮的眼。接著她聽見吳子揚握周小雅手時,舌頭不靈了:“周……周小雅,你——也來了……”
曼蓮心更亂,好一會兒才沒事人樣地上前問周小雅,什么時候回來的。小雅盯著她微笑:“前天晚上到北京,昨天才回路城……”她眼睛里溫吞吞的 霧氣不亞于門外正濃的風雨。
曼蓮一下子恨起湘南來了——搞什么鬼,風兒也不透一點兒,還蠻有理地直逼過來,說小雅要給你們個驚喜。再看吳子揚,在幾個圍上來的路城老友中說笑著,笑得蠻爽,像故意的。周小雅的目光泰然自若地追隨著那笑聲,像從前一樣,仿佛曼蓮不存在,很有點兒宣戰(zhàn)的態(tài)勢。
“什么快聯(lián)慢聯(lián),我只要你?!彼?年前就這樣宣布,至今記得。
一次鄰校的聯(lián)歡會,鬼知道她怎么靈犀一通看上了子揚。大家認識其實很久了?!拔腋徬嗵幦甓嗔耍覑鬯?。”子揚這樣明確?!拔也还??!敝苄⊙乓桓睕]商量的態(tài)勢。曼蓮自然不示弱,找到她,“子揚喜歡的是我。”周小雅臉扭向一邊——“我不管。”還是仨字。子揚又找她,說:“你肯定能遇上更優(yōu)秀更適合你的人?!薄安粫??!薄澳氵@算什么嘛?。俊甭徏绷恕砸划厴I(yè)她就把子揚拉到了南方。
3個月后,周小雅出國了。曼蓮心稍安??蛇^后偶爾提到周小雅,曼蓮總覺得吳子揚的眼神欣然飛動。
5年過去了,周小雅不啻這不期的風雨,呼啦啦就來了。而且追到路城,他們也剛到才一個月——剛拾掇完房子……看,一見面吳子揚就心旌飄搖敗下陣來。
2
按說,吳子揚是那類誠實男人。這正是曼蓮和周小雅都鐘情于他的緣故吧。湘南也常??洫勊骸俺鲩T只認識鞋,回家就認得你老婆。”
可是,能這么相安無事嗎?周小雅既然橫跨太平洋而來,就肯定不能讓她太平。打個電話啦,約出去喝茶啦,敘敘這5年相思之苦……就像那天在宴會上,周小雅在她耳畔輕聲低語:“真該謝你,曼蓮,還給我留著機會?!笔前?,她環(huán)視著這充滿陽光、剛裝扮一新的家,望著窗外的一樹綠葉和枝頭跳來跳去的兩只鳥……相依相隨了5年,怎么竟然還給人家留著機會。自己都覺得好笑。
去年,吳子揚正式向她求過婚,是她24歲生日那天??伤菚r還沒想好要把自己嫁給他。
曼蓮抬頭看表,已經(jīng)12點半了,吳子揚出去一天僅打回一個電話來。她知道,周小雅一回來就在路城注冊了一家公司。外間響動,她知道他回來了,她直身坐起。他問了聲“這么晚還不睡?”
她撲到他懷里,他身上涼,涼得令他遲疑起來。后來,開始親吻了,很熱烈的。她傾心地為他綻放,像醉了酒,他再一次感到她的柔美和癡迷。
一天乃至半月來的郁悶一下子沒了,滿屋子甜膩。她臉仍貼著他的胸脯,她想說“咱們結(jié)婚吧”,可他已經(jīng)睡著了,鼻息微微如歌。
3
誰是專為輸牌而生的。一次電話里,曼蓮跟湘南這么說。可從這小子的笑聲里,她覺出異味。是什么?品不出?!坝惺碌酶嬖V我?!彼钏?。“會的。”湘南語重心長。
更有一次近逼,周小雅在新開張的黃鶴樓請她吃了回魚宴,就她們倆??赡囚~還沒露出骨頭,話已經(jīng)蠻露骨了。讓曼蓮最受不了的,是周小雅在說吳子揚時,就像說她家人,還翻出手腕給她看。她看見一道割痕。周小雅說:“想得實在不行了,我就試著——割疼自己,看看是否比心更痛。”
曼蓮下意識地回擊:“從工作到生活——子揚他離不開我?!敝苄⊙拍樕蠜]表情,可這比她尖刻出點什么更糟。
其實,曼蓮也早洞悉出吳子揚心底里的徘徊——那是男人的,與愛無關(guān)的責任感的兩難。一天深夜,他突然穿上外衣要出去。曼蓮沒有阻攔。她只是滿眼痛惜地說了句“早點回來”。她看見他很鄭重地點頭。他走過來俯下身吻她一下,隨手關(guān)燈,把黑暗送給了她。他毅然的背影,讓她流下淚來。她跟蹤了他,他跟周小雅在一家茶吧待到很晚。
湘南打來電話,說有事跟她說。她沒多想,細心地打扮自己,選了件湘南夸過的寶石藍旗袍,莊重得有些老成。湘南遠遠就退下車窗,看她。
他們沒去酒吧,也沒去什么娛樂場所,而是沿著護城河邊的路跑了一氣,后來停在老鄉(xiāng)的一洼養(yǎng)魚池邊。他說他常來這兒釣魚?!澳隳茚炆蟻韱幔俊彼裏o心地問。“釣不上來,還不會下網(wǎng)?!毕婺匣氐挠幸?。他忽然瞅著魚塘,甩過一句“嫁給我吧,蓮蓮”。
池里一條魚爍目躍出,曼蓮嚇了一跳。湘南這人說怪也不怪,他似乎一直在等個合適的機會。前些年,只要有空他就去南方看他們。眼下她和吳子揚住的房,也是他幫忙拾掇的。如今,他一反曖昧的常態(tài),決無“朋友妻”的顧及,這背后是一片何等的赤誠,曼蓮豈能不知。當然,這也是變相告知她,吳子揚和周小雅的關(guān)系已非同一般。
“是不是吳子揚跟你商量好的?開車!回去!”她喊著。她不得不承認她敗北了。
4
早琢磨起一種表現(xiàn),該跟周小雅一樣。她想起一本雜志的說法“男人只要喂飽”。她開始在做菜上下工夫,多留他一刻。吳子揚似乎被感動了,但照樣去應周小雅的約。不過每次出門,她都為他想得齊齊全全,哪怕眼里有淚。她要影子似的告訴他,我們都好了七八年了……不過,這還是有點像逼人。
吳子揚又到外地采訪去了,好像有意避開,到了才說“沒來得急告別”,好在還有句“要什么禮物”。曼蓮心里冷笑,可嘴上卻說:“別分心——把活兒干好?!?br/> 直到她病了。這燒直到吳子揚采訪回來,也沒退。
這幾天,又是湘南幾次接送去醫(yī)院。聽說還沒好,吳子揚有點兒著急,說要找名醫(yī)會診?!案陕锱d師動眾的?!甭従o抓住他的手,眼里有淚,熱傳進他心里。果然,查來查去查出個“嚴重病疑”。一時間,大家全慌了。
這回,難受的可能是周小雅了。這局面,就是有備而來又霸道無比的她,也有點心慌。兩雙秀目相對,淚水漣漣。周小雅說“沒事的,先到北京……美國專家我也認識”。
曼蓮明白,天平向她傾斜了。吳子揚拉著湘南說:“去北京前,我得跟曼蓮結(jié)婚……”
5
讓吳子揚成天守著她,曼蓮也覺得有愧?!叭タ纯葱⊙拧彼屗械襟@訝。他去了,回來得很晚,酒氣熏天,孩子似的撲在她胸前。感覺到自己胸脯濕了,她更認定他找了周小雅。她也流淚。愛這東西,真的就像天上的云,胸中的氣,有與無、愛與不愛全憑你心里走向。該不該過這個坎兒,吳子揚和曼蓮都不知道。
在廣州,湘南在他們家住了半個月。曼蓮覺得這人樣樣都行。3個人逛白馬逛上九步下九步,她覺得他在比她和子揚雙逛踏實多了。她覺出這人心細,那天他幫她把幾年的衣服都買下了,像是好久沒出過這么一口惡氣。那晚,子揚不在,湘南進來時,眼睛里的躲閃被淚水徹底蒙住。曼蓮立刻心就痛了。為什么要讓一個疼自己的人再傷心呢。那是僅有的一次,他像護著一個冰人兒樣的遲遲不敢沾她……
后來他倆都哭了,說不清為什么哭,那淚水里溶進什么?第二天,他們?nèi)チ说岢?,手牽著手,像情人也像兄妹,誰也沒再提頭天晚上的事。
有人說,現(xiàn)在誠心待人的人才是最聰明的人,湘南可能就是這種人。又是沒用吳子揚動一步,他就把一切都安排停當了。子揚曼蓮只等出臺亮相。
婚禮明天舉行,她總有不會太順當?shù)念A感。果然,周小雅托人送來一件禮物,吳子揚一看那禮物大驚失色,顧不得穿外衣就沖了出去。這時,曼蓮反倒淡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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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雅送來的是一尊日本武士雕像,腰側(cè)插著一把刀。
周小雅自殺了,在她剛租的那套大而空的別墅里。她這次玩真的了,眼望著自己的血從手腕上汩汩流出,由蚯蚓變成長長的紅蛇——這不再是感覺哪里更疼些的事了。
吳子揚趕到時,血在地板上已蜿蜒成一條河,像述說一段愛情之旅……
曼蓮是后來聽說的,是湘南陪她到北京之后,經(jīng)過幾番檢查,最后說她是“除了心里有點兒抑郁,一切正常”之時,湘南才告訴她的。那天他倒激動起來,抱著曼蓮流下熱淚……她卻驟然平靜下來,心底切切地重復著:果真還有為愛去死的?
只有她自己明白,病根本沒有,燒——不過是幾包中藥搗的鬼。那是她永存心底的一個秘密,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除非她將來有了女兒,女兒也長成她這么大了,也遇上她這樣的人生難題。下午,興致極高的湘南非拉她去北海,她沒掃他的興。
在傍晚的爽氣中,她沒再推開他。只是她一直毫無信心。從周小雅出現(xiàn)的那天起,她的超感系統(tǒng)就警示過,吳子揚不再屬于她了。可她寧死也不愿認周小雅的輸,不愿看到她跟吳子揚六七年的愛史,在一場遲到了5年的風雨中落荒而逃?,F(xiàn)在,她覺得自己錯了。是周小雅的血照亮了她心中的陰霾,對愛她要重新認識。
當初干嘛非要去賭,看吳子揚的感情里到底愛心更大些還是責任心更大些??蛇@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我們趕快回去吧?!陛p輕掙脫湘南的懷抱,曼蓮實有些不忍。聽吳子揚電話里說周小雅被搶救過來,又真的著急了。是啊,這世上能有為愛而死的人,難道還不夠偉大嗎。
在周小雅的床頭,曼蓮用陽光般燦爛的眸子和笑容,訴說她的欽佩和感激??芍苄⊙艆s說:“我,只是想減輕一點心痛,沒想到,這次失手了……”
這話曼蓮可不信。愛的暴風雨是不能用理智平衡的。你做出的,讓我確信無疑。責編/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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