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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情最初的模樣

        2007-11-22 04:30:08蒹葭蒼蒼
        都市文萃 2007年11期
        關(guān)鍵詞:串串香蕉零食

        蒹葭蒼蒼

        林天愛

        那個少年,11歲,叫做林天愛。我們坐在教室倒數(shù)第二排,同桌了一整年。他喜歡笑,但總不愛說話。他愛干凈,每天都會抹桌子椅子還順帶把我這一半也抹了。這樣的品質(zhì),在一個11歲的女孩心里,就已經(jīng)是上乘表現(xiàn)了。雖然他成績不好,但類似這樣的因素,到如今也沒有成為我擇偶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

        關(guān)鍵是,他每天都會在我的桌肚子里偷偷放零食。上世紀(jì)90年代初的內(nèi)地小鎮(zhèn),零食絕對是孩子們難以享有的一種福氣。但他像個小小魔術(shù)師,總能在我的桌肚子里制造驚喜,核桃,花生,芝麻糖,怪味胡豆,瓜子。大多數(shù)時候,是薄荷糖和冬瓜蜜餞,那是奶奶塞給他的。奶奶舍不得吃,要留給心愛的孫子。少年舍不得吃,要留給喜歡的女孩。而我毫不客氣,全部收下,大口吃掉。

        我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回饋他的呢?從一只蘋果還是從一只雞蛋開始的?總之我已經(jīng)曉得,要用同樣的方式對這個男孩好。

        每天,都帶著零食來,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放進(jìn)桌肚子里,再想像他(她)發(fā)現(xiàn)時候的驚喜。整整一年都這樣,如果硬說它是初戀,實在不夠曲折動人。但每當(dāng)我觸摸到圓圓的核桃時,或是硬硬的糖塊時,心里的快樂全都涌出來了。而且,并不是因為核桃或者糖塊本身。這樣的快樂,會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同樣的情景再發(fā)生,一天一天,持續(xù)不斷。

        為了那份快樂,我曾千方百計絞盡腦汁,想來他也一樣。

        有一次,他得到一根香蕉,想要留給我,于是用塑料袋嚴(yán)實地裹著放在書包里,當(dāng)他拿出來時,香蕉已經(jīng)變成一團(tuán)黑色。為此,他內(nèi)疚了好久。要知道,見到香蕉這種傳說中的水果,我們都還是第一次。

        沒說過情話,沒寫過紙條,更沒牽過手,后來升入不同的中學(xué)便很少聯(lián)系。再遇見他,是初三的黃昏。他忽然出現(xiàn)在我回家的巷子口,他已經(jīng)長高一大截,開始有些男人的模樣。他的手臂在流血。他說,蘇拉,我要走了,跑路。從香港的警匪片里,我已經(jīng)知道跑路意味著什么。他和一群流氓打架,人家砍傷了他的胳膊,他把人家的腿砍傷了。

        對于14歲的他和我來說,這都是走投無路的事。他還拎著一袋香蕉,他說,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一定要請你吃一次香蕉。那個黃昏,我拎著一袋香蕉,蹲在巷子口大哭不止。他頭也不回地跑了,跑過之處,留下點點血跡。

        最近一次見到他,是去年。他在家鄉(xiāng)開出租,我碰巧坐了他的車。除了依然不愛說話,他身上再也找不到昔日少年的影子。大概我也變得面目全非,我們都沒有提起年少往事。

        下車時,他拒收我的錢,并把電話留給我說,以后回家就給我電話,不論我多忙,都會去接你。就像當(dāng)年,他為我擦桌子為我攢零食,跑路前為我送香蕉,林天愛,他只是用唯一的質(zhì)樸的可能,對我好。

        那是真的好。

        江城

        17歲時,班里來了一個借讀的美術(shù)生,江城,瘦高個子,氣質(zhì)不凡,像個王子。他坐在我正前方,我能清晰地聞見他頭發(fā)上的清香,那香,像是成熟的小麥曬在陽光里,很溫暖。后來我知道,那是洗發(fā)水的味道,它的牌子,叫做樹袋熊。

        他成天背著一個畫夾,低著頭涂涂畫畫,不時找我借書借作業(yè)。有次他在紙上畫了我的樣子;夾到還我的書里,背面寫著一行字:喜歡你。我能領(lǐng)會并且也期盼,但青春期的自尊心和自卑心阻止著我。他的到來,引起了女生們一陣小小的騷動。但我不過是平凡的灰姑娘,何況,不管多絢爛的幻想,高三都能輕易將其扼殺。

        我們唯一一次可以算作約會的外出,是去龍泉看桃花。他為我拍了很多照片,還稱贊我好看。驕傲不是沒有,但膽怯更多。他只在我們班呆了3個月,隨后便去了新西蘭念大學(xué)。

        臨行前的晚上,他翻過女生宿舍的圍墻來和我道別,我依舊公事公辦的樣子,對他說了一些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之類的話。有一個擁抱在發(fā)生的瞬間,卻沒有發(fā)生。最后,他翻出圍墻,說,你等我,等我念完大學(xué),有了自己的事業(yè),我就來娶你。我沒當(dāng)真,也知道不能當(dāng)真,17歲的年紀(jì),擔(dān)當(dāng)不起這樣的誓言。何況,我已經(jīng)知道有個詞叫年少輕狂。

        他也曾有簡短的書信來,但我仍不敢回應(yīng)。高三結(jié)束,我轉(zhuǎn)到別的學(xué)校補習(xí),他便再無音訊,本來就不長的一段時光,戛然而止。

        他再次出現(xiàn),是在中學(xué)的校友錄。他的名字像一把生了銹又被忽然擦亮的刀子刺人眼前。彼時我已經(jīng)有了安穩(wěn)的愛情,正在籌備婚禮。而他,也不過是上來請大家鑒賞他金發(fā)碧眼的女朋友。他已經(jīng)是外籍華人,有自己的廣告公司,生活豐富而忙碌,偶爾上校友錄也不過是中英文夾雜著說幾句廢話,他并沒有刻意關(guān)注我,但想想本來我們就不曾深交,也就釋然了。

        我的婚禮即將舉行,于是爬起來將一組和男友的照片發(fā)到校友錄上。刷新時,突然看到他的留言:如果有來世,讓我們做一對小小的老鼠吧。笨笨地相愛,呆呆地過日子,拙拙地依偎,傻傻地在一起。即使大雪封山,還可以在暖暖的草堆緊緊地抱著咬你耳朵。

        沒有稱呼,沒有指代,但直覺告訴我,這是寫給我的。那么猛然地,心便生生痛了起來,仿佛某一段記憶正在被活生生地切開,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我眼前。

        是的,做不到,記得也是好的。記得了,就會不朽。

        葉東南

        高考這件事,于我而言,至少有兩年多,它是一個噩夢。17歲時,我念高三,18歲,我繼續(xù)念高三;這也就罷了,到19歲,我還不得不念高三,雖然我發(fā)瘋似的把書全扔進(jìn)了河里大喊“老子不讀了”!但這就像14歲的林天愛要跑路一樣,走投無路。

        我被迫去陌生城市念補習(xí)班,我抑郁落魄看不到希望,遠(yuǎn)離親人和朋友,獨自與生活抗衡。那段日子艱辛而孤獨,仿佛永遠(yuǎn)也走不到頭,所幸,葉東南出現(xiàn)了。

        出后校門,左拐,是一條長滿鳳凰樹的長街,一間小小的碟店隱藏其間。它狹窄而簡樸,滿架子的碟片磁帶,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安靜地坐在柜臺后面。

        我常去小店找磁帶,但又很少買,有一次,他叫住了我,說,我記得你,周末你過來,一起聽歌吧。

        我真的就去了。我任意選我想聽的歌,完全放松肆無忌憚。記得聽到孫燕姿唱《天黑黑》,她唱到“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好大卻看不清楚,好孤獨”時,我突然放聲大哭。

        他安慰我的方式直接而簡單,就是聽完歌帶我去吃串串。我過去13年吃過的所有的串串加在一起,也沒有那一年多。他還用自行車載著我在大街小巷亂跑。風(fēng)大的時候,他總說,快,把臉藏在我的衣服里。

        我是喜歡他的,我給他寫信,每天,我的心情,我的惶惑,我的愿望。我從來不直接交給他,而是貼上郵票,寫上小店的地址,再鄭重寫上:葉東南親啟。他給我回信,以同樣的方式。但我沒寫過一句事關(guān)風(fēng)月的話,他也沒有,他是誠懇而沉穩(wěn)的男孩。

        有天,一個圓臉女孩,坐在我常坐的凳子上,仰頭望著他,一臉幸福。我猜,是你女朋友?我臉上一定滿是酸澀失望,于是他搖頭,不是,好朋友。

        此后我再也沒在店里見過她。而他,依然帶我聽歌吃串串穿越大街小巷。原本絕望的補習(xí)生活就這樣一點點生動起來。

        高考異常順利?;丶业能囌荆麄儊硭臀?,他牽著她的手。我心里一陣酸澀,但更多的是感動。她一定也知道我,并用她的方式在維護(hù)著我。她把一束波斯菊放在我懷里,抱了抱我,說,我們的小妹妹,保重。

        而葉東南,好像很灑脫,他把一只紙箱放到我的座位上,只說了一句,都是你愛聽的。

        他們開始往回走。車快開了,我想,我必須要做點兒什么。這個我喜歡的男孩,他陪了我一年,為了我脆弱的心,他還撒了善意的謊。我沖下車,跑了過去,他也大步跑了過來。他擁抱了我,真誠而用力,一如我想像的那樣溫暖。如果不是記憶出了差錯,我想,他還親了親我的額頭,盡管只是蜻蜓點水稍縱即逝。

        但現(xiàn)在,我竟忘了長街的名字,連同他五官的模樣,卻清晰記得那一年,他擁抱的力度,親吻落在我額頭上的感覺,還有那些溫暖了我單薄青春的歌,以及他的名字,葉,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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